幾十張傳單很快就發完了,葉庭遠返身走回來，梁榛有些笨拙地穿著玩偶服迎了上去。</br> 男人垂斂下眼，凝視須臾,接過她手中的頭套,道：“把這身衣服換回來吧。”</br> 梁榛去商場里的衛生間換了衣服,費了些勁兒才把厚重的玩偶服折好撞進袋子里。出來的時候，葉庭遠仍見倚在外面的欄桿處等她。</br> 她拎著袋子走過去,他很自然地把東西接過來，詢問：“還沒吃晚飯吧？”</br> 今天早上去家里給葉瑤補習的時候,葉庭遠并不在家,梁榛已經快兩周沒見到他,視線停駐在他臉上,搖了搖頭，小聲：“還沒有。”</br> “那要不要一起吃飯？”</br> 他嗓音低緩，她思緒晃了下,點頭：“好啊。”</br> “想吃什么？”葉庭遠問。</br> 沒等梁榛開口,他便補充：“按你自己想吃的來，我都可以。”</br> “隨便”兩字在口中轉了一圈咽了回去,梁榛抿著嘴角，試探問：“那可以……吃海底撈嘛？”</br> 葉庭遠怔了一瞬,失笑：“這么熱的天吃火鍋？”</br> “我、我想喝他們家的牛肉番茄湯。”梁榛眨了眨眼，又道,“可以嗎,教授？”</br> 他視線落下來，唇畔還有些笑意,頷首：“可以。”</br> 因為還沒到飯點高峰期,海底撈有現成的位置,兩人在一處卡座坐了下來。</br> 梁榛斟酌片刻，問：“葉教授，你怎么會在這里啊？”</br> 葉庭遠替她倒茶，道：“瑤瑤馬上過生日了，我來為她挑個禮物。”</br> “誒？”梁榛詫異，“什么時候呀？”</br> “明天。”</br> “這么快？”她接過茶杯道謝，摸了摸鼻子說，“那明天上課，我也得給她準備一個禮物。”頓了下問，“一會兒我能和您一起去挑嗎？”</br> 葉庭遠眸光落在她身上，應下：“好。”</br> 梁榛之前和他單獨吃過一頓飯，但當時心境又是和現在有些不一樣的。隨著愈發深入接觸，她發現葉教授是真的很會照顧人的性格，就連吃個火鍋，燙菜、盛湯、倒水，都由他一人代勞。</br> 梁榛驀地有種他把自己當成是妹妹的感覺，就好像如果葉瑤坐在這里，他也會一視同仁。</br> 她不知怎么的有些開心，但又有些局促。這樣難得的時刻，如果能夠短暫停留，也是好的。</br> 男人英挺的眉眼在距離咫尺之中更加清晰俊朗，梁榛忍不住偷偷抬眼去覷他，正發著呆，一旁的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嚇了一跳。</br> ——有個小孩子沒站穩朝她的方向摔過來，手中的果汁直接潑到了梁榛身上，嘩啦啦濕了一片。</br> “對不起對不起！”</br> 他的母親沖上前來，拉著小孩的手道歉，而后又佯裝生氣地責罵幾句：“怎么這么不小心！走路也能摔跤！？”</br> 眼看梁榛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女人賠笑地遞過幾張紙巾，道：“實在對不起啊。”</br> 然后就帶著孩子逃也般地離開了。</br> 梁榛低眸擦衣服，并順便看了一眼自己的慘狀，心想自己八成和海底撈有什么前世恩怨，不然為什么一到這里就被淋濕。</br> 她今天穿的是白襯衫，橙汁的印記分外明顯，濕黏黏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br> 葉庭遠已經站起了身，踱步過來。</br> 梁榛懵懵地抬起頭，半邊側臉還有些許濺上去的果汁，他捻著紙巾，顰蹙著眉頭，微俯下身，細致替她擦去。</br> 干燥溫暖的觸感在臉上，氣息交錯，梁榛有片刻恍惚，聽到他說：“走，我帶你去換身衣服。”</br> 他們本來也吃得差不多了，葉庭遠結了賬，兩人往外面走去，梁榛跟在他后面問：“教授，我們去哪里呀？”</br> 葉庭遠停在一家休閑女裝店跟前，示意道：“進去隨便挑一件你喜歡的。”</br> 梁榛身上濕噠噠的橙色痕跡太過引人注目，花了一大片，聞言也沒有忸怩，隨便拿了一件淺色系短袖走進試衣間，三下五除二把濕衣服脫掉了。</br> 褲子上也沾了一些，梁榛換了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br> 葉庭遠正在店里隨意打量，不消片刻，就看小姑娘從里面走出來了。</br> 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短袖收束進長褲中，腰肢盈盈一握，顯得整個人纖瘦嬌小。他端詳須臾，對一旁的銷售說：“她身上穿的這兩件我們要了。”</br> 梁榛下意識看了一眼褲子上別著的吊牌，1599元，趕緊出聲制止，弱弱道：“那個，要不褲子就不要了，我那條沒沾上多少，還能穿……”</br> 葉庭遠已經掏出了銀行卡，前臺店員見狀，笑著道：“小姐，你男朋友都要替你買了，你就承了他這份好意吧，你看這一套在你身上穿著多好看！”</br> “……”</br> 什么什么！男朋友？！？</br> 一個煙花在梁榛腦中炸開，她一瞬間無比窘迫，慌亂地擺手澄清：“不、不是的——”</br> “誒，你好！能給我把這條裙子的S碼拿一件新的嗎？”</br> 一旁插進一道清麗女聲，三人的注意力霎時都被吸引了過去。原來是一位剛進店的女顧客要試衣服。</br> 另外一位銷售同事迎了上去，前臺收回視線，又看向面前這位英俊儒雅的先生：“那您看褲子還要嗎？”</br> 葉庭遠側眸，小姑娘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纖長的眼睫顫了顫，為難地咬著唇說：“教授……”</br> “不要了。”他垂斂下眼。</br> 只有上衣還好，梁榛這才松了口氣，卻聽葉庭遠溫和地說：“刷我的卡。”</br> 她連忙抬頭：“葉教授，我來付錢吧，我……”</br> “不用。”他沒看她，語氣卻淺淡，“就當是預先付給你的學費了。”</br> 這話聽起來不容拒絕，梁榛小聲道：“……謝謝您。”</br> 前臺這才搞清楚兩人的關系狀況，沒再提剛才的事情，不著痕跡地瞥了低著頭的梁榛一眼，飛速辦好了業務。</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面，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br> 葉庭遠拎著她的玩偶服袋子，梁榛便跟著他走。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卻暫時也不想問，漫無目的地閑逛。</br> 不知走了多久，男人在一家高奢精品店停下。</br> 放眼望去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琳瑯滿目花花綠綠的商品，梁榛了然，抿唇問：“您是想給瑤瑤挑禮物對吧？”</br> “嗯。”</br> 葉庭遠望過來一眼，梁榛看清他溫和的神色：“哦。”</br> 一進店鋪就是一些漂亮的發卡裝飾，蝴蝶結和發繩，她翻了下價格簽，有些咋舌——一個頭箍都要超過四位數。</br> 當然也很好看就是了，梁榛伸手過去，又止住自己，就安靜地看著。</br> 一旁葉庭遠忽道：“抱歉，能給我做個參照嗎？”</br> “啊？”</br> 男人拾起一只漂亮的紫水晶發卡，梁榛轉過身，有些不知所措地點點頭。</br> 葉庭遠低斂著眼，拿著發卡在她鬢邊比劃，梁榛只能看到他胸口的一排規整紐扣，蜷著手指默立在原地。</br> 她試探開口：“葉教授，需要我戴上給您看看嗎？”</br> “也好。”絲縷溫熱的呼吸從頸間撒下，梁榛微微退后一步，接過他手里的發卡。</br> 它的款式是搭扣式，不太好別，梁榛看不到，嘗試了幾次都夾得不是很穩。頭頂倏忽落下一道溫沉嗓音：“我來吧。”</br> 他在為她別發卡。</br> 梁榛能感覺到男人修長的手指掠過發絲，柔和地觸碰。</br> 他站的位置也離她極近，梁榛身體微僵，幾乎動也不敢動。心跳聲像是預警般咚咚躍了起來，她覺得耳尖熱熱的，不知道是不是紅了。</br> 一分一秒也極盡拉長，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葉庭遠沉聲：“好了。”</br> 梁榛抿著唇再次退開，微掀起眼瞼去看他，左右轉了轉腦袋，情不自禁地問：“好看嗎？”</br> 小姑娘仰著腦袋，眸光清亮干凈，面色粉潤，眼底似閃著點點水光，不自知的天真風情。</br> 葉庭遠沒有作聲，只是看著她。</br> 好半晌，他說：“挺好看的。”</br> 雖說這種夸贊是帶著禮貌性質的，但到底也是他第一次說這種話，蝴蝶在心中駐足，輕輕撲朔翅膀。梁榛抿著嘴角笑起來，頰邊不知覺露出一個小酒窩：“真的嗎？”</br> “嗯。”</br> 葉庭遠驀地傾身，把發卡從她頭發上取了下來。</br> 他說：“就挑這個了。”</br> “……哦。”</br> 梁榛左顧右盼，道：“教授您等一等，我也去挑個禮物。”</br> 女孩步伐輕快地跑了開去，葉庭遠垂眸片刻，望著手里的發卡不語，眉眼間似有思量。</br> -</br> 第二天梁榛去上課的時候，就看到葉瑤戴上了那枚漂亮的紫水晶發卡。</br> 和她想象中一樣，確實很好看，梁榛拿出自己的禮物——盲盒小擺件，送給葉瑤。</br> 小姑娘似乎對這個挺感興趣的，興致盎然地拆了，發現里面的東西正和她心意。</br> 送禮就是希望自己的禮物能被別人喜歡，梁榛也高興起來。</br> 一早上的時間過得極快，今天葉庭遠仍然不在家，葉瑤說他一早就出去了，但是已經提前做了午飯溫在蒸籠里。</br> 梁榛本來打算先走，誰知葉瑤說：“哥哥也做了你的份呢！姐姐你留下來一起吃吧？”</br> 梁榛意外：“葉教授他還做了我的飯？”</br> “對啦！”葉瑤把她按回座位，明晃晃地撒嬌，“我一個人吃飯多孤獨，你陪我一起啦！”</br> “……哦。”</br> 葉瑤明顯餓了，狼吞虎咽地吃飯，邊吃邊快樂地和梁榛分享上學時候的軼事。</br> 梁榛想起什么，問：“對了，上次那個情書什么情況？你送出去沒？”</br> 雖說當時也是為了引誘她乖乖學習，但要是真因為這個情書惹出什么事端，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心里隱隱有些擔憂。</br> 誰知一提起這個，葉瑤就像小白菜一樣蔫了下來：“沒戲了。”</br> 梁榛：“……怎么了？”</br> “我情書都還沒給他看呢，就已經被拒絕了。”</br> “為什么？”梁榛怒了，“這小子也太不尊重我的勞動成果了！”</br> 葉瑤：“……”</br>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他說他喜歡男孩子。”</br> 梁榛：“……”</br> 好吧，倒是也沒轍。</br> 她愛憐地默默小姑娘的腦袋，給她加油打勁：“沒事寶子，高中早戀本來也沒啥結果，到了大學你可勁兒談，沒人管你。”</br> “是嗎？”</br> 葉瑤撐著下巴，突然說：“你覺得我哥可以嗎？”</br> 梁榛本來正準備喝湯，聞言差點嗆到：“咳咳……什么？！”</br> “抱歉，我的話有歧義。”葉瑤說，“我是說，你覺得我哥一直在大學里當教授，真的能找到對象嗎？”她上下打量梁榛，“學校里都是像姐姐你這樣的學生，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啊，我哥他不會一輩子孤獨終老吧？！”</br> 梁榛咽了口口水，頗為不自然地說：“葉教授他……不可能找不到對象的。”</br> “真的嗎？可是我——”</br> “什么可是，”梁榛喝完湯，起身簡單收拾碗碟，打斷她，“沒有可是，你還小小年紀，不要想東想西的……”</br> “誒喲。”葉瑤笑嘻嘻看著她忙里忙外，“我發現你跟我哥哥……”</br> “什么？”梁榛心里吊起一截。</br> “……很像哦，都喜歡管我這管我那。”</br> 梁榛：“……”</br> 說話說半截的最討厭了！哼！</br> -</br> 一整個學期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已經到了期中之后。</br> 某天溫兮語在宿舍里說，他們班要搞個團建，周六去郊外春游，還要在外面露營住一晚上。</br> 因為梁榛是從他們這個班轉系到經管的，所以和計算機很多同學關系都很好，溫兮語就問她要不要一起來，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別正式的活動。</br> 葉瑤周日上午正好請了假，梁榛尋思著她也沒什么事，索性就答應了。</br> 大家一起拉了一個群，確定了下午出發的時間地點，雇了一輛大巴一起去。</br> 梁榛也好久沒見到這些老同學了，含笑跟他們寒暄攀談，上車之后坐到了溫兮語的旁邊。</br> 他們的位置極度靠后，兩人一路上都處于高度興奮的狀態，叭叭叭地講個不停，各種互懟和八卦，搞得周圍方圓的小伙伴們也加入了閑聊。</br> 梁榛正聽得開心，忽然一個打眼看到前幾排斜對角有一個熟悉的背影。男人剛好側過臉，立體分明的五官輪廓被窗外的陽光勾勒出來。</br> “……”</br> 葉教授？</br> 像是安靜的原野忽然拂過一陣春風，盛開的花瓣搖曳飄落。梁榛注視著他的側顏，心緒如同一灣不平靜的湖面。</br> 她揪了揪溫兮語的袖子，小聲問：“葉教授怎么也在啊？”</br> 溫兮語看她一眼，解釋說：“這學期他被任為我們班的班主任了，所以就一起來了。”</br> 梁榛往后靠向椅背，自言自語道：“這樣啊。”</br> 溫兮語觀她神情，挑了挑眉：“你……”</br> “你什么你。”梁榛故作鎮定，“我就問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