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侯府。
氤氳的凈室內,一個香樟木浴桶中盛放著滿滿的白色羊奶,浴桶中倚坐一人,兩肩略有削瘦,脖頸處及肩臂的肌膚比羊奶還要雪白,往上看,五官面容當可稱得上絕色傾城,只是臉頰處上的兩團紅血絲看上去顯得有些突兀,怎么看都不應該出現在這天仙般的玉人兒的臉上。
此時凈室中只有空靈輕響的水聲,凈室外,卻由遠而近地傳來了匆促而咯有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外便響起了丫環的聲音,“小侯爺,您不能進去!姑娘還在沐浴呢!”
葉如瑤聽了,雙耳微微一提,又舒緩了下來,他不敢進來的。
門外傳來了一個清潤又有些著急的男子聲音,“瑤妹妹都洗了多久了,快喚她出來!我真的有急事找她!”
“奴婢知道了,小侯爺您先回避一下。”
“我當然知道!你們伺候的手腳放快一些!”
葉如瑤不屑地撇了撇嘴,門外這人這是她的表哥——逍遙小侯爺朱長寒。她三姨母柳若詩嫁給逍遙侯后,就生了這么一個兒子,打小就寵得不得了。這朱長寒長她兩歲,從她有記憶起就愛跟在她屁股后面,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十足一個跟屁蟲。
她小時候還挺喜歡他的,只是后來有了融哥哥后,她便漸漸地疏遠了他了。到后來,她越長大便越覺得他討人嫌,更懶得去搭理他了。若偶爾遇到了肯搭理他一下,那也只是為了順便氣一氣葉如漫。
別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葉如漫喜歡朱長寒。她和葉如漫同為朱長寒的表妹,可朱長寒卻只對她上心,小時候,朱長寒愛跟在她后面,而葉如漫則愛跟著朱長寒后面。長大后,葉如漫因著朱長寒厭惡她,她也是知曉的,可是她不屑于與她爭來奪去,這朱長寒本來就是她不要的。
她從靜華庵偷偷搬來這逍遙侯府的時候,她知道,這朱長寒肯定是樂壞了,冷夜里還隨著侍衛偷偷上山來接她,可是一見到她,卻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她這才知道,自從她上山后,朱長寒也經常上去,還常常守在庵堂門口,不止如此,他每日都托人捎吃的穿的用的給她,誰知道東西竟是沒一樣到她手中的。那日一見了她那副鬼模樣,當場便心疼得哭了。她也哭了,為自己,她自己都覺得委屈得不得了,能活著下山來實為不易。她也怨他,她當時偷偷下山遇到那兩個痞子的時候,怎么就沒碰到他呢?
哭定后,葉如瑤便覺得這一切都過去了,未來還有大把好日子在等著她。可是這朱長寒呢,每日看到她仍是一副心疼得食不下咽的模樣,她一見他這模樣就心生煩躁。
葉如瑤沐浴完后,命丫環給自己全身上下涂抹上了一層厚厚的香雪膏,從脖頸到腳底,一處都不放過,待按摩到香雪膏全部吸收后,才在丫環的服侍下從容不迫地穿上了衣裳。
她坐在梳妝鏡前,一個丫環給她梳理著長發,兩個立在一旁遞著首飾,還有兩個跪在她腳下,熟稔地用香雪膏按摩著她的雙腳,這雙腳得涂抹多幾層才行。這整整十兩銀子一瓶的香雪膏,她一次就能用掉一瓶多,她一點也不心疼,她娘和姨母家有的是銀子。
葉如瑤舒緩了一口氣,舒服,這才是她要過的人生。回想庵堂的那段日子,就像是一場惡夢,她現在晚上睡覺還會夢到靜華庵,哭著醒來。所幸,醒來后的她是睡在這像棉花一樣溫暖又柔軟的撥步床上。那樣的日子,她是打死都不可能會回去過的了。因著這事,她都恨起她祖母來。她以前還敬她是她的祖母,畢竟在她年幼時,祖母也是很疼她的,她還想著長大以后好好孝敬她。可在庵堂的那段日子,卻漸漸磨滅了她們的祖孫情!她呆多一刻鐘,受多一點苦,便恨上她幾分。現如今,她只巴不得她快點去死!當知道施嬤嬤死了的時候,她開心得只想大笑!就是這個施嬤嬤,害得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恨死了她!可惜,只讓她死得太痛快了,若她還活著落到她手中,她一定要讓自己受的苦在她身上百倍奉還!
葉如瑤閉目養神,任丫環們服侍著,門外又傳來了丫環的催促聲,她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朱長寒這是怎么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別人家這個年紀的都可以當爹了,就他整日還像個小孩一樣。
穿戴整齊后,葉如瑤懶懶站了起來,“讓表哥去側廳等我吧。”她摸了摸柔順的發髻,又搓了搓柔滑的雙手,這手上還有一股濃濃的香雪膏的味道呢。
側廳里,一身穿綠色團花暗紋錦衣的少年已是坐立不安,他坐在位上喝一口茶,便忍不住站起來來回地踱步,急切眺望著。
少年身量清雅,五官俊秀,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是個容貌出色、出生富貴的少年郎。若真要在他五官中挑出點兒毛病來,便是眉色略淡,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沒什么精神,少了些男子當有的魄力。
此時此刻的他眉頭緊皺,急得脖頸都有些紅了。他按捺不住,可剛一轉身,便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表妹姍姍來遲。
葉如瑤穿著一襲桃紅色的齊胸拖地襦裙,肩繞一抹黃底海棠花紋錦綾披帛,她梳著垂掛髻,髻上插著她最愛的金步搖,雍容雅步緩緩朝他走來,如同天仙下凡。
朱長寒又一次看呆了。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美人兒?這才是他的表妹,無論什么時候都會將自己打扮得精致奢華,就像是這個世上最尊貴最嬌氣的人兒。
他只記得自己從記事起便開始喜歡她了,他小時候就覺得她漂亮得不像話,長大后,她果然生得比誰都美。他愛戀了她整整十四年,除了她,世上再也沒有其他女子能入他的眼了。
“表哥,你這么急有什么事?”少女柔柔的話語聲將他點醒,朱長寒回過神來,這才想起了正事,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幾個丫環,命令道:“你們下去。”
丫環們福身,退到了不遠處。
葉如瑤略有不滿,不過她知道他的心性,定然是不會對她做出什么逾越之事的,便隨了他了。
“表妹,你聽我說。”朱長寒上前一步,可怕唐突了她也不敢離她太近,只壓低了聲音道,“我今日從宮中得了消息,二皇子向皇后娘娘請旨要娶你為王妃!”
“什么!”葉如瑤一聽,身子都有些趔趄了。二皇子祝司慎!
這二皇子她見過不少次,有時她也能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二皇子對她的愛慕,可是他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來過呀,如今怎么會如此坦然地向皇后娘娘求娶她呢?不對,以她現在的聲名,二皇子怎么可能會要娶她為王妃?葉如瑤一下子腦子都亂了。不過,融哥哥也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和她斷絕了關系的,莫非這二皇子一直偷偷愛慕著她,如今見融哥哥和她撇清了關系,便再也按捺不住,寧愿讓自己落下罵名也要娶她為妻?
“表妹,”朱長寒急道,“還好皇后娘娘沒有答應,你千萬不能嫁給二皇子!你知道二皇子府中有多少妾侍嗎?我去向姨母說,讓她向皇后娘娘請旨,我娶你為妻好不好?我發誓,我要是娶了你,我絕不納妾,我就娶你一個人,我以后每天都聽你的話……”
葉如瑤這會兒心亂如麻,聽得他一直聒噪個不停,愈加煩躁起來,“表哥你閉嘴!”
朱長寒被她高聲一吼,連忙閉嘴,有些委屈地看著她,葉如瑤知自己語氣有些過了,忙放軟了聲音道:“表哥你這樣說得我很煩,你容我想想先。”
朱長寒連忙道:“好好好,你別急,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你放心,一切有我。”他連連拍著自己并不強壯的胸口。
葉如瑤抿唇不語,好在她娘今晚要過來,今晚,她一定要和她娘好好商量。她一點都不喜歡二皇子,她聽她爹說過二皇子這人不似表面上的那般和善,而且有時見她見到他,總會下意識地覺得這個人笑里藏刀——她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
葉府這邊,葉如蒙剛沐浴完,直接裹著一條大浴巾便跑出來了,屋子里暖和得緊,一點也不冷。只是如今冬日天氣干燥,沐浴完要抹一些雪膚膏才行。葉如蒙除了睡鞋,赤著腳踏入撥步床月洞門內,小跑幾步便蹦上了結實的大床,將三層帷幔放下后,才除下浴巾,慢慢給自己身子涂抹著雪膚膏。
涂抹完上身和雙腿,屁股也要涂!葉如蒙才剛跪了起來,床頭便響起了搖鈴聲。葉如蒙心一急,差點都跪不穩了,連忙起身搖鈴,慌亂之下竟搖了好幾下。
不對,這不是不想見他的意思嗎?葉如蒙連忙又搖了一下。不對,這不是讓他立即上來的意思嗎?她又連搖了兩下,一下子自己都給整暈了,忙急急喚了紫衣過來,“紫衣,你讓他等我一下!”
紫衣笑道:“姑娘慢慢來。”紫衣輕擰開關,俯下身去低身和暗道口下的祝融說了些什么,便合上了木板,退了出去。
葉如蒙穿好衣裳后便跑去打開了開關,一頭烏發還來不及梳理,只斜斜挽著,鬢角處還有些濕潤。
祝融一見到她,便湊上來想偷個香吻,葉如蒙一只小手便將他的臉按了過去,瞪他一眼,“不知羞!”
祝融笑,又湊了過來,將頭埋在她脖間,深嗅著她身上的芳香,“想你了。”
他這話說得葉如蒙心中一甜,只嬌羞一笑,便沒有說話了。
祝融將她抱了起來,放她在梳妝臺的描金紅木鼓凳上坐下,鼓凳上覆著暖和的軟墊,坐著極其舒服。見她坐好了,祝融隨手抓來一張紫衣她們坐的小杌凳坐下,他一只手從臺上取了一只桃木月梳,另一只手將她發上斜插著的百合簪取了下來,這是他親手雕的,她喜歡得緊,他心中也歡喜。百合簪一取下,她綢緞般的長發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祝融取了她的一小截發梢,放在手中輕輕梳理著,待梳理柔順了,便往上一點,就這么一點點地往下梳理著,極其細致。
葉如蒙心中有些緊張,他雙手這般溫柔地梳理著她的長發,給她帶來了一種異樣的感受,這是一種比他的手觸摸著她的臉頰還要燙人的一種感受。從頭皮傳來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像是……他在愛撫著她,她像是被他的一雙手撫遍了全身,而他卻對此渾然不知。
葉如蒙整個人都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只覺得身子都有些發軟了,覺察到她的不安,祝融停了下來,關切問道:“怎么了?梳疼了?”
“沒有!”葉如蒙連忙搖頭,將臉別了過去。
“怎么臉紅了?”祝融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這小丫頭,梳個頭還能臉紅成這樣,她要是喜歡,他以后天天都給她梳頭。
葉如蒙輕輕打掉他的手,紅著臉轉移話題道:“你今日,怎么這么早過來。”今日要去吃古董羹她是知道的,可現在時辰還早著呢。
祝融比了比手上的月梳,“過來為夫人梳發。”
葉如蒙臉一燙,抬手輕輕彈了彈他的眉心,“凈說胡話!”
“什么胡話?”祝融厚著臉皮湊上來,“你就是我夫人了。”
“不害臊!”
祝融笑,每次她罵他,來來回回是這幾句,笑中帶罵,他聽得樂開了懷。
二人正甜言蜜語著,門外忽然響起兩聲極輕的敲門聲,很快,響起了紫衣壓低的聲音,“姑娘,依依姑娘過來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