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苑。
宋懷遠(yuǎn)已微有醉意,手肘撐在華席面上以拳托頭,正小憩著,又有一盞琉璃杯推送而來,他抬頭一看,前來敬酒之人是探花孫久,他謙笑道:“明日早上還要入宮覲見圣上,唯恐失了儀態(tài)。在下不勝酒力,便以茶代酒敬孫兄一杯。”他說著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孫久也不計較,灌了一大口酒,爽朗道:“以后,請多多賜教!”
“不敢。”宋懷遠(yuǎn)連忙拱手。
孫久被人拉走后,宋懷遠(yuǎn)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頭都有些疼了。
他身旁的賀知君湊了過來,“你今日不是有事嗎?要走嗎?”他也要回丞相府了,回去太晚他怕思思擔(dān)心。
宋懷遠(yuǎn)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默契笑問,“你醉我醉?”
賀知君幽幽一笑,打橫便倒了下去,如同軟泥。
文人中有不少好酒之人,他們二人酒量不算佳,經(jīng)常借醉酒離席,早已配合得□□無縫。
宋懷遠(yuǎn)剛將他扶了起來,賀知君的小廝林童便急匆匆而來,見了賀知君,也不知其是真醉假醉,慌忙推了他兩下,“少爺,夫人出事了!”
賀知君一聽,立馬就睜大了眼,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酒意全無,“怎么回事?”
林童見宋懷遠(yuǎn)也在場,面露難色,湊近賀知君在他耳旁低語了一句。
賀知君聽到后登時瞋目切齒,怒發(fā)沖冠,二話不說便沖出門去,禮儀全無。
“宋弟,賀兄這是怎么了?”二人的一位同窗湊了過來關(guān)心問道。
宋懷遠(yuǎn)慧目微斂,他從未見過賀知君這般暴跳如雷的模樣,不免有些擔(dān)憂,“想來家中突發(fā)急事,這樣吧,我去看看。”宋懷遠(yuǎn)也借此離了席。
賀知君策馬飛奔回府,他馬術(shù)不算精湛,這次騎得又快,幾次幾乎要跌下馬,下馬的時候還狠狠摔了一跤,撲倒在府前,雙掌血流不止,他無暇顧及,爬了起來便跌跌撞撞地往府里跑去。
沖回自己小院后,卻見正屋的門緊緊關(guān)著,門前守著兩個丫環(huán),神色惶恐。
“思思!思思!”賀知君連忙推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室內(nèi)空空如也,他急急忙忙奔出,怒問丫環(huán),“夫人呢!”
“夫、夫人走了,去葉府找她四姐姐了。”丫環(huán)誠惶誠恐答道,她們什么時候見過二少爺這般喪失理智的模樣啊,簡直就像瘋魔了似的。
賀知君氣得全身發(fā)抖,二話不說便轉(zhuǎn)身往賀爾俊院子跑去了。賀爾俊院子的小廝們正守在院口,見賀知君來勢洶洶,慌忙將他攔下,“二少爺您這是做什么!”
“你們都給我滾!”賀知君怒火沖天,一腳踢開小廝闖了進(jìn)去。這個時候,林童和宋懷遠(yuǎn)主仆二人也趕了過來,宋懷遠(yuǎn)見賀知君情緒崩潰難以自控,連忙上前按住他,斥道:“知君,你這是做什么!”
賀知君眼睛都紅了,咬牙切齒道:“那個畜生玷污了思思,我要殺了他!”
宋懷遠(yuǎn)聞言一怔,驚得說不出話來。賀知君一把掙脫開他的手,將上前來攔他的幾個小廝都踢了開來。
他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屋內(nèi)的賀爾俊瘸著腿跑了出來,鼻青臉腫的,憤憤指著他道:“你好大的膽子!敢打我院子里的人!”
賀知君見到他心中怒火狂燒,便想沖上前去,可是一見他面前還擋著兩個小廝,氣得當(dāng)場撥下靴子狠狠朝他擲了過去。
“唉喲喂!”他的靴子正好砸中賀爾俊臉上的傷口,他痛得捂住臉呱呱直叫。
林童這邊已經(jīng)和賀爾俊院中的小廝打了起來,宋懷遠(yuǎn)的小廝安生也看向了自己的主子,宋懷遠(yuǎn)頓了頓,朝他點了點頭。
安生是練家子,沒幾下就放倒了賀爾俊院子里的幾個酒囊飯袋,其他小廝見狀都沖他而去,賀知君抓著空隙沖了過去,一把就揪住了賀爾俊,賀爾俊的小廝如常正欲上前,宋懷遠(yuǎn)一掀長袍,抬起腿來便狠狠踢了他一腳,左右看了看,抓起倚在石椅旁的一根木棍,下狠手將他打暈了過去。
阿彌陀佛,真是罪過,他這輩子都沒和人動過手,今日真是豁出去了。
賀知君這邊已將賀爾俊按在了身下猛揍,他整個人是暴怒狀態(tài),賀爾俊已是有傷有身,沒幾下便被他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哭都哭不出聲音來了。
賀知君雙手血淋淋的,也分不清是誰的血了,揍累后,他喘著氣爬了起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塊鋒利的石塊上,他操起了石塊就要往賀爾俊頭上砸去。
宋懷遠(yuǎn)一驚,連忙抓住他的手腕,“知君!冷靜!”
“你讓我怎么冷靜!”賀知君沖他咆哮道,整個人已經(jīng)癲狂失常。
宋懷遠(yuǎn)抓住他手腕的手愈加用力起來,大聲斥道:“殺人償命!想想你娘和你的妻子!”宋懷遠(yuǎn)一把奪下他手中的石塊,將另一只手上的木棍遞了過去,誠摯地叮囑道,“別打頭!”
賀知君愣了一瞬,立馬接了過去,宋懷遠(yuǎn)又抓住他,冷靜囑咐道:“你若打死了他,我便是幫兇了。”他們二人都是準(zhǔn)備入朝為官為國效力的,深諳大元刑法,他相信他。
賀知君對上宋懷遠(yuǎn)一雙沉靜而殷切的眼,心中清醒了幾分,只是腦子仍有些混沌。
宋懷遠(yuǎn)真切提醒道:“打腿就好,腰部以下!”
賀爾俊已經(jīng)滿臉是血地爬到了院子門口,賀知君快步?jīng)_上前去,舉起木棍便狠狠打在他雙腿上,他要打斷他這兩條腿!讓他以后再也走不了路!再也不能禍害人!
賀知君狠打了五六下后,宋懷遠(yuǎn)便拉住了他,奪下了他的棍子,“夠了!快走吧!”
賀知君還不解氣,狠狠地在賀爾俊剛傷愈的腳踝上踩了一腳,賀爾俊慘叫一聲,終于承受不住暈死了過去。
宋懷遠(yuǎn)拉著賀爾俊奔出丞相府外,二人剛上馬,丞相府的侍衛(wèi)便追了出來,安生和林童道:“少爺你們先走!我們斷后!”
宋懷遠(yuǎn)看了安生一眼,點了點頭,揚起馬鞭與賀知君往葉府奔去了。
賀知君一到葉府,便被管家梁安迎到了待客廳去,宋懷遠(yuǎn)正欲跟上,卻被請到了另一間客臥去休息。
賀知君見到青時時,只覺得有些眼熟,卻記不清在哪見過,可此時的他心急如焚,已沒心思去思慮這個,沖他急問道:“我夫人呢?”
青時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問道:“不知賀榜眼知道自己夫人被賀爾俊……欺負(fù)了之后,是什么樣的心情?”
他神態(tài)雖然溫和禮貌,可內(nèi)容十分不堪,一說出口便激怒了才剛冷靜下來的賀知君。賀知君怒斥道:“你胡說八道什么!”賀知君心中一片混亂,眼前這人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這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可若是還讓人傳了出去,叫思思以后如何見人了?
青時不慌不忙,仍是一臉溫和,“賀榜眼是覺得,尊夫人失了清白,還有顏面茍活在世上?”
他此言一出,賀知君只覺得如同遭了五雷轟頂,整個人眩暈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連忙一手撐在身旁的花幾上,可是一站穩(wěn),眼淚便潸然而下,泣道:“思思……思思……她人呢?”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離開他?他們不是說好了,再過一陣子就要搬出府去過他們的小日子的嗎?
“別激動。”青時悠然道,輕輕搖著手中純白的竹扇,“尊夫人好好的。”
賀知君聞言,呆呆看著他,眼淚也止住了。
“不過,我當(dāng)時不在場,還是讓在場的人說與你聽吧。”青時扇子一揮,門外便進(jìn)來了兩個丫環(huán)。
賀知君怔怔看著二人,這二人是思思的陪嫁丫環(huán)香蓮和香梅,平日里低眉順眼,看起來還有些膽怯,可是今日一看,這二人抬頭挺胸,竟不像是一般的丫環(huán)婢女,反而帶著些江湖女子的英氣。
香蓮將今日下午之事如實道來,最后道:“二夫人入屋后,大少爺將二夫人騙至內(nèi)室,自己躺在床上。二夫人不敢離他太近,可是正說著話,大少爺突然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夫人嚇了一跳,還沒跑開來就被大少爺抱住摔上了床。如常他們還想將我和香梅小欣綁起來,我和香梅立刻就帶著夫人逃走了。”
香梅補充道:“大少爺就抱了夫人一把,可是夫人受了很大的驚嚇,一直哭個不停,還起了輕生的念頭,我們只能將夫人帶到四姑娘這兒來了。”
賀知君聽完后,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癱坐在了八仙椅上。思思沒事,思思沒事,他只覺得人都虛脫得厲害。
待冷靜下來后,他不由得警惕起來,“你們究竟是什么人?你們是故意騙我,讓我誤以為我夫人受了欺負(fù)?”此時此刻,他心情很是復(fù)雜,說不清是僥幸還是憤怒,抑或是二者皆有。
青時盈盈一笑,收攏了折扇,“她們二人,自然是我的人。”他看著賀知君正色道,“不是誤以為,如果沒有主子的安排,你今日所誤以為的,就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你也中不了這榜眼。”青時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賀知君。
賀知君有些遲疑地接了過來,打開來后,里面的內(nèi)容令他觸目驚心——
四月初一那日,他的馬車走到半路突然走不了,他便下馬車坐了小轎去參加殿試。他順利殿試后,并不知后來發(fā)生了何事,可是按這上面的記載,他一走馬車便好了,繼續(xù)往前走,結(jié)果行駛到華東二巷時馬車真的壞了,還撞傷了一位年邁的老阿婆,老阿婆五個子女齊齊出來糾纏不休,纏了整整兩個時辰。
四月初一的早膳也有問題,加了令人腹瀉之藥,卻沒有吃入他腹中。殿試前整整三日,所有食膳皆是有異,大至正餐,小至一杯茶水,連他的筆墨紙硯都有乾坤!
這本小冊子,直記錄到會試前,整整數(shù)月,他那位丞相母親大人的惡行,簡直令人發(fā)指!
賀知君全身顫抖不止,也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驚懼,或是其它……
他看著青時,一臉不明,“你們……為什么要幫我?”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