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府外的酒樓內。</br> “太子私下探望十三皇子朱兆霖,這事怎么就讓咱家碰上了呢?”</br> 雖然此事上面必定早已得知,可他無意撞上,難保不會生出什么枝節。</br>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br> 歷朝歷代下來,皇位更迭,東西廠也會徹底清洗,畢竟,老人不死,怎么給新人騰位子呢?</br> 陶英略顯沉默,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在沉思什么,良久后,才開口道:“走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提起。”</br> 他甚至連本來打算試探朱兆霖的行動都取消了。</br> “是,陶公公。”</br> 楊凡和孫榮對視一眼,趕緊點頭應是。</br> 三人出了酒樓,陶英并沒有直接帶著他們回宮,而是在城里逛了起來,在沒有顯露東廠身份的時候,他們就像是三個普通太監,平平無奇。</br> 走在規整而干凈的街道上,熱鬧的街區,叫賣的小販,勾欄瓦舍里露出來的桃花人面。</br> 楊凡竟然找回了上輩子逛街的感覺,區別在于那時候他跟著的是妹子,而現在則是一大一小兩個太監。</br> 人生就是如此無常。</br> 陶英東走走,西逛逛,一張平素里嚴肅認真的臉上竟然多出幾分市井氣息,甚至能夠為了一兩銀子和小販討價還價半天。</br> 楊凡卻忍不住腹誹對方吝嗇,都快趕上自己了。</br> 或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陶英笑了一聲:“畢竟咱家也不富裕,能省一點兒也就省一點。”</br> 楊凡見他采買了一些肉和菜,最后還買了一刀宣紙和一根狼毫筆,以及幾本書和一個明顯價值不菲的硯臺。</br> 他們走走停停,終于來到了一大片民宅前。</br> “小榮子,替咱家送過去吧。”</br> “是。”</br> 孫榮接過陶英手里的東西,卻是熟門熟路的進了小巷,敲開了一家人的門戶,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打開門。</br> 遠遠的,楊凡聽不清楚兩人在說什么,可明顯婦人很抗拒,最后孫榮不知道說了什么,她才收下。</br> “這本是咱家的發妻,咱家年少苦學,早早中了秀才,可惜,咱家當年性子桀驁,不懂交際,又不會逢迎考官,后來屢試不中,家中越發貧苦,再難以支撐咱家繼續做學問。”</br> 身邊的陶英也沒有避諱楊凡,自顧自的說道:“咱家手無縛雞之力,不忍看發妻潦倒受苦,一氣之下進了宮,如今已經過去足足二十年,沒想到她當日竟已有了身孕,為咱家生了一個兒子……”</br> “可咱家以此殘身,如何有面目見他們母子。只盼吾兒在學院能有所長進,咱家只要能偷偷看著他們母子就高興了。”</br>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讓楊凡都為之動容。</br> “陶執事的公子,定然能高中金科,平步青云。”</br> 楊凡說道。</br> 陶英笑了笑,搖頭道:“那個臭小子,和咱家當年脾氣一樣的沖,少不得以后要生出什么麻煩。不過,起碼有咱家在,他不至于像咱家當年那樣經受諸多不公了。”</br> “陶執事所言甚是。”</br> 突然,陶英一笑,說道:“當日咱家看你就覺得頗為親切,若不是咱家有兒子,說不得會考慮你和小榮子了。”</br> “……”</br> 楊凡嘴角一抽。</br> 好你個姓陶的,我拿你當上司,你卻趁機想要當我干爹?</br> “當不得陶執事如此厚愛。”</br> 楊凡干笑開口。</br> 陶英卻是笑了一聲,沒有回應。</br> 而兩人說話間,孫榮就回來了,陶英也沒直接離開,反而繼續在這里看著,似乎在等待什么。</br> 果然,又過了一段時間,兩個穿著學子服的青年出現在那處民宅的門前。</br> 其中一人看上去笑容陽光,明顯頗為善于交際,而另外一人則略顯木訥,面容古板,和陶英倒有幾分相似。</br> 不用說,這就是陶英的那個兒子了。</br> 陶徹,字元勝。</br> 目前就讀于南山書院。</br> 兩個青年在門前揮手作別。</br> 陶徹轉身就進了門,喊了一聲“娘親”,婦人趕緊迎了上來,關切的問道:“剛聽到外面你和人說話,又在學院交了新朋友了嗎?”</br> “嗯。他叫李承甫,前幾個月剛到學院,課業排名總在前幾,儒學也頗為精深,時常受師長的夸贊。”</br> 陶徹點點頭,介紹了一番后,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起來,“只是平日多受周圍人排擠,據說和我一樣,也是宮中人的親屬……”</br> “元勝!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話。”</br> 婦人聞言臉色微變,沉默了片刻,說道:“這些年來你父無愧于為娘和你,為娘早已理解他當年的境遇和苦心,只盼吾兒高中,金榜題名,也讓你父以你為榮。”</br> “娘親,我會的!”</br> 陶徹一臉正色的點頭。</br> 婦人臉上露出笑容,拉著陶徹往里走,絮絮叨叨的說道:“你父又派人給你送了宣紙和書本,還有你一直想要的狼毫筆和君山硯……”</br> 生母養育之恩,父親守護之情,重如山岳。</br> 陶徹嘴唇抖動了一下,心中的意志也越發堅定:“父親,母親,你們的兒子定然不會讓你們失望!必定高中,金榜題名!”</br> 民宅不遠處。</br> 陶英默默的轉身,楊凡和孫榮也不敢說話,一路保持沉默的跟著他回宮。</br> 一進宮門。</br> 陶英本來溫和的表情消失,恢復了平日板正而嚴肅的表情,瘦削的身形宛如挺拔青松,果決而干練。</br> 這才是東廠的執事風格!</br> 見他進了殿里,孫榮也松了口氣:“陶公公的事情,莫要和外人提起。”</br> “我知道。”</br> 楊凡重重一點頭。</br> 他對于陶英此人并無什么好惡,對他來說,反倒是對方的幫助居多,哪怕其中含有利用的成分。</br> 而今日一行,對方明顯表現出了對他的信任,他自然不會破壞這種關系,甚至希望能進一步。</br> 畢竟,若是有一名執事作為靠山,他在東廠里起碼能過得舒服點。</br> “沒什么事,那我就先回了。”</br> 楊凡在東廠里頗為清閑,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他就辭別了孫榮,轉頭就回了長青宮。</br> 在外面有什么意思,哪有修煉重要,若是能順帶看看陳妃娘娘,就更好了。</br> 哪知道一回來,他卻發現陳妃娘娘不在宮里。</br> “娘娘呢?”</br> 他詢問一個宮女,宮女低聲回應,“回楊管事的話,娘娘應邀前往了李惠妃宮里赴宴。”</br> “誰跟著娘娘去了?”</br> “是林副總管。”</br> 楊凡聞言,點了點頭。</br> 雖然林副總管頗為貪財好權,可作為一個老太監,手段和應對還是不錯的,起碼不會讓陳妃娘娘吃了暗虧。</br> 如此,他也才安下心來。</br> 正如此想著,一個太監卻快步跑了進來:“楊管事,可找到你了,淑妃娘娘要你立馬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