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阿魚，我回來了。”
    難得下個早班的陳勝，推開家門習(xí)慣性的高呼了一聲，話音剛落，就見趙清和阿魚手忙腳亂的從廳堂里跑出來，笑靨如花的招呼道：“大郎回來啦！”
    陳勝疑惑的看著這一大一小背著雙手?jǐn)D成一團(tuán)的模樣，開著玩笑上前道：“藏啥呢，難道你們又背著我偷吃什么好吃的嗎？”
    趙清見他去拉阿魚的手，連忙強笑著打當(dāng)?shù)溃骸吧逗贸缘陌。际切┡畠杭业馁N身物件……”
    她話還沒說完，面對陳勝毫無抵抗力的阿魚就順從的任由陳勝將她的手臂拉出來，就見她手里拿著一塊巴掌大的、綠糊糊的野菜雜糧蒸餅。
    他瞬間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使勁抿了抿唇角看了看這一大一小，強笑著伸出雙手撫了撫她們的面頰：“瞧我這個大王做的……苦了你們了！”
    見他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趙清也就不緊張了，溫柔似水的拭去他眼角溢出的淚珠，“誰還沒個豐年荒年呀，捱一捱，苦日子也就過去了。”
    阿魚用力的點頭：“嗯哪！”
    趙清將藏在背后的野菜蒸餅?zāi)贸鰜恚f給陳勝：“在王宮沒吃飽吧？以后餓了別半夜起來喝涼水了……”
    陳勝無奈的笑道：“啥都瞞不過大姐啊。”
    趙清叉著腰得意的笑道：“那是！”
    宋義那五十萬石糧秣，月前就秘密送到陳勝手里了。
    但陳勝只留下了十萬石糧秣，調(diào)配給存糧最緊張的幾個郡縣。
    其余的，轉(zhuǎn)手就分批給幽州軍送去了……
    六月初，他派往幽州連絡(luò)陳驁的密探，就將幽州軍的情況，傳回了陳勝手里。
    幽州軍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糜爛。
    沒有援兵。
    沒有兵源。
    沒有補給。
    幽州軍的將士們，幾乎是放下染血的槍矛刀槍，就得拿起弓箭魚網(wǎng)、鋤頭鐮刀漁獵耕種，否則就得餓肚子。
    別說再像往年那樣，每年組織起一到兩次反攻行動，殺入草原腹地，清掃危及長城的犬戎部族。
    而今就連固守長城，都快要守不住了……
    在送出了手中大半糧食之后，漢地的存糧情況，就再次下降到了紅線之下。
    若是按照人頭平均分配，漢地千萬百姓每人每天連二兩糧食都分不到……
    雖然以耕種為生的農(nóng)戶們，原本就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回糧食，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用極少的糧食混合大量的野菜熬煮糊糊果腹，而夏秋之間，又正是一年當(dāng)中物產(chǎn)最豐富之時，山間并不難尋可以果腹的野果野菜。
    但這個存糧數(shù)量，仍是太過危險，稍有不慎，漢地的秩序就有可能被饑餓崩斷！
    為號召王廷上下，團(tuán)結(jié)一心、共度時艱，陳勝將自己的口糧配給，削減到了每日三兩。
    讓官吏餓肚子這種事，是不能下王令強令的，王廷的官吏們暫時還沒有那么高的覺悟，若是以王令強令他們削減自身口糧，極有可能會令王廷本就還不甚牢固的架構(gòu)，直接散架！
    這種節(jié)骨眼上，若是政府機(jī)構(gòu)再散架，是真會出大亂子的！
    是以陳勝也只能以身作則，希冀漢廷上下能多體諒一下他的難處、體諒一下王廷的難處。
    那些不體諒的，他也能理解，只是往后這官位，可能就得有降無升了。
    至于那些不但不體諒，還暗地里大魚大肉、鋪張浪費，跟他對著干的，等他騰出手來，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也跑不了！
    為了不令趙清她們也跟著自己一起挨餓，陳勝這陣子回家大都很比較晚，到家就只說已經(jīng)吃過了。
    卻不曾想，還是叫趙清知道了。
    陳勝都不用問，就知道她肯定是把王廷送來的口糧，偷偷發(fā)給縣里的窮苦百姓了。
    趙清雖然不愿意走到臺前受萬人朝拜，但該她擔(dān)當(dāng)?shù)穆氊?zé)，她卻從未推諉。
    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
    ……
    一家人就著一大盆野菜湯，樂呵呵的分吃三個巴掌大的野菜雜糧蒸餅，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陳勝大口的喝著苦澀味難去的野菜湯，笑道：“對了，我今日出城巡視了，田里的稻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了，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月，咱就能吃上新米了！”
    如他所料的那般，今年果真是以大旱為主，大澇、蝗災(zāi)輪番登場。
    但因為他提前就做足了準(zhǔn)備，是以無論是大旱還是大澇、蝗災(zāi)，都未能對今歲的產(chǎn)糧造成多大影響，甚至大澇還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今歲的旱情，令陳勝能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王廷的內(nèi)政上。
    值得一提的是，今歲的生物防治策略，發(fā)揮了大作用！
    豫州、揚州好幾個郡縣，剛有蝗蟲泛濫的趨勢，就被大毛運輸過去的雞鴨大軍，消滅在了萌芽狀態(tài)之中！
    這其中，有當(dāng)屬魯菽的《論本土妖族之可持續(xù)發(fā)展性》研究課題，建功最大！
    他培養(yǎng)出了好幾只開了智的雞鴨，雖實力不值一提，但卻都具備指揮族群的能力。
    幾場千雞萬鴨大戰(zhàn)百萬蝗蟲的糧食保衛(wèi)戰(zhàn)，絕對當(dāng)?shù)闷稹皦验煛敝Q！
    這也令陳勝越發(fā)堅定了“人定勝天”的心念！
    “真的？”
    趙清與阿魚的眼睛都一亮，“這不就是說，王廷的糧荒就要過去了？”
    陳勝重重的點頭：“過去了，以后大家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田里的稻子他都看了，株株穗大粒滿，預(yù)計產(chǎn)糧比魯菽預(yù)計的畝產(chǎn)三石……只高不低！
    一石一百二十斤，三石三百六十斤！
    這比之以往畝產(chǎn)一石，翻了三倍！
    “太好了！”
    趙清與阿魚歡呼出聲，雙眼中都泛起了淚光。
    她們也如陳勝一般，不覺得自己的日子苦，卻覺得其他和她們過一樣日子的人苦……
    “還有個事兒。”
    說到這里，陳勝又想起一事兒來，說道：“金陵新都的內(nèi)城即將竣工，待到秋收之后，王廷中樞就要遷往金陵了。”
    “啊？”
    趙清一聽，臉上的喜意瞬間就消失了大半，有些手足無措的說：“這么快啊？不說新都至少得修一兩年嗎？”
    “只是先將內(nèi)城修筑好了而已，外城可能還得修好幾年……”
    陳勝笑了笑，放緩了語氣說道：“別怕，咱家人全都一起走，到哪兒都一樣，而且阿爹在那邊已經(jīng)給咱家修建了好多大房子，咱家人過去就能住……只是咱們往后，可能就只能住王宮了。”
    趙清忍不住四下看了看這屋里的座椅門房，眼神盡是不舍。
    在她心里，除了這座院子，哪兒都不是家。
    不過聽到陳家人全都一起走，她那顆忐忑的心，總算是安穩(wěn)了許多：“那縣里的鄉(xiāng)親父老們怎么辦？也一起走嗎？”
    陳勝沉吟了幾息后，輕嘆道：“金陵的生活條件，肯定比陳郡好，但故土難離，我也不能強拉著父老鄉(xiāng)親們一起走，到時候提前張貼告示，愿走的就跟隨中樞一起走吧，不愿走的也不勉強，這邊依然會留下一部分兵馬駐守，不會發(fā)生什么亂子的……”
    趙清順從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反正，陳勝在哪兒，她就在哪兒……
    “大兄。”
    埋頭吸溜菜湯的阿魚抬起頭來，說道：“我想會稽春一趟。”
    陳勝詫異的看向她：“回會稽作甚？”
    阿魚：“我所學(xué)刺客之術(shù)已修到頂點，須回會稽取下境修行之法。”
    陳勝訝異的挑了挑眉頭，定睛仔細(xì)打量阿魚，卻仍舊看不出所以然來。
    他所修的乃是正統(tǒng)的武道，與刺客之道完全不是一碼事，再加上刺客之術(shù)本就以善于隱藏著稱，不動手他還真看不出阿魚現(xiàn)在的實力。
    他尋思了幾息后，溫言道：“能轉(zhuǎn)修其他技法嗎？反正刺客之道又不是什么好路數(shù)，傷人又傷己，咱往后也不需要再殺人謀生。”
    阿魚認(rèn)真的搖了搖頭：“轉(zhuǎn)修其他技法，我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劃不來！”
    這丫頭剛到陳家大院時寡言少語得就像是某種先天缺陷，經(jīng)過這些年陳家人像養(yǎng)親閨女一樣的教導(dǎo)，當(dāng)著陳家人時已與尋常少女無異，但面對外人之時，仍舊寡言少語，哪怕是面對荊軻，她的話都極少。
    陳勝試圖令自家小棉襖放棄這條黑暗的道路，溫言細(xì)語道：“話不能這么說，你要沒修刺客之術(shù)，我們也不能成為一家人，這怎么能說是白費了？既然我們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那么刺客之術(shù)就已經(jīng)失去意義了，你往后只需要把日子過好、過開心，其他的都不重要，會不會武功都不打緊。”
    阿魚倔強的一搖頭：“我不！”
    陳勝求救似的看向趙清。
    趙清頭疼的撫了撫阿魚的額頂，溫柔的說：“好阿魚，你不是都答應(yīng)大姐了，不練什么刺客之術(shù)嗎？”
    阿魚連忙辯解道：“我沒有答應(yīng)大姐，是大姐自己答應(yīng)自己的。”
    陳勝一聽，哪能不知阿魚尋思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沉吟了片刻，開口道：“那也不需要你親自走一趟會稽，讓武墨將你下一境的秘籍送過來便是！”
    阿魚搖頭：“大兄，刺客之術(shù)不外傳的！”
    “那是我沒開口。”
    陳勝笑吟吟的薅了一把她的發(fā)髻，輕描淡寫道：“我開了口，什么秘法都可以外傳……行了，這事兒你別管了，大兄給你擺平！”
    阿魚遲疑了幾息，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哎，多謝大兄！”
    陳勝將碗里的野菜葉子扒拉進(jìn)嘴里，笑道：“一家人說什么謝。”
    他的話音剛落，便見到一身軍中常服的陳風(fēng)，提著一個布包溜溜達(dá)達(dá)的進(jìn)院兒來，當(dāng)即將臉一垮。
    趙清見狀，笑呵呵捋了捋他耳邊散亂的鬢發(fā)，起身相迎道：“老二來了，吃了么？”
    陳風(fēng)獻(xiàn)寶似的將手里的布包提起來：“嫂嫂快看，我給你們帶什么好東西來了？”
    趙清：“啥好東西？”
    陳風(fēng)快步走進(jìn)廳堂，將布包在四方桌上打開，露出一條熟羊腿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烤獐子腿！”
    趙清驚喜道：“哪來的？”
    阿魚也雙眼放光的道：“哇，我要吃、我要吃！”
    陳勝酸溜溜的說道：“肯定是二伯在蟠龍寨附近弄來的唄，他哪有這本事！”
    陳風(fēng)“嘿嘿”的笑道：“大兄猜對了，正是我阿爹讓我送過來的。”
    趙清笑了笑，提起烤獐子腿：“我去切一切，你們哥倆聊……阿魚，來給大姐搭把手。”
    阿魚當(dāng)即蹦起：“來了！”
    陳勝偏過臉，沒好氣兒的瞅著陳風(fēng)：“啥事兒？說吧！”
    陳風(fēng)麻利的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從懷中掏出一張輿圖平鋪到輿圖上：“大兄，嬴政出兵了！”
    陳勝“嘖”了一聲：“他也是真忍得住，是如我們先前所料的那般，走河?xùn)|、平陽，直插太原么？”
    “不是！”
    陳風(fēng)點著輿圖上一地向陳勝示意道：“嬴政拜魏繚為帥，兵分二路，一路有章邯統(tǒng)領(lǐng)，走河?xùn)|入平陽，據(jù)城而守，一路由大將趙佗，直插上黨郡！”
    陳勝定睛打量陳風(fēng)在輿圖上點出的兩處，就見雍州軍，以成犄角狀，由南向北頂住已經(jīng)占據(jù)并州大部分區(qū)域的韓信軍。
    最妙的是，上黨位處司州以北，乃雍州、司州、冀州、并州，四州交匯之地。
    占據(jù)上黨，嬴政就抓住了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進(jìn)可攻、退可守，原地不動都能封住太平道的西進(jìn)之路！
    “一子落，滿盤皆活！”
    陳勝豁然開朗，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道：“這位魏繚，是位高人啊！”
    他心下琢磨，他漢廷遠(yuǎn)離并州，又無摻合并州戰(zhàn)局之意。
    他沒能看出上黨地區(qū)的重要性，這不足為奇。
    但以張良、韓信之謀，何以也未能看出上黨的重要性？
    他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得出結(jié)論：‘這二人，或許是戰(zhàn)略目的蒙蔽了雙眼啊！’
    當(dāng)前的局勢下，司州就是一塊燙手山芋，誰去誰死！
    連他紅衣軍都攻占了洛邑，都不得不吐出來。
    張良和韓信，當(dāng)然也能看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們是想西進(jìn)，打同并州與雍州，與他漢廷與姬周形成南北對望之勢！
    他們的目的很清晰。
    但就因為清晰，忽略了上黨這個關(guān)鍵位置。
    “行了，保持關(guān)注就是！”
    陳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安心的等待烤肉：“嬴政這一招，顯然也是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這一戰(zhàn)，有得他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