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指針稍微回?fù)埽趬糁械墓珜O策踏入公寓樓中時，現(xiàn)實(shí)中的他也沒閑著。
    “——！”
    空氣震動，爆聲響起，無形的力量在青年身側(cè)肆虐，眼見就要將大廳中的家具盡數(shù)砸爛。沉睡中的灰發(fā)青年絕想不到，自己的超能力會在入夢之后躁動起來。
    時雨憐一清楚這現(xiàn)象的來由。
    龍種的力量并非來源于自身。在平日入睡時，他們的意識僅在淺層夢境徘回，不會真正失去對身體與精神的掌控。而當(dāng)龍種真正入夢，將自己的意識收縮時……
    以往如臂指使的能力，就將逐漸失去控制。
    嚴(yán)契抹了把嘴。
    “看好了，時雨小子。這小子的輕度暴走可以用這招搞定……”
    他提筆在掌心畫了個符號，卻不是嚴(yán)契慣用的四方或五芒，而是屬于某位騎士的變體星形紋章。嚴(yán)契抬手摁向公孫策的心口，口中念出一段流利的通用語：“追求真實(shí)的創(chuàng)界者，驅(qū)散暗夜的拂曉明星。以正義、公義與道義之名，請你動用自身靈光，將此人自迷茫中引導(dǎo)，助他遠(yuǎn)離惡性深淵，給予他正道的守護(hù)！”
    即將暴走的超能力頃刻平復(fù)，嚴(yán)契緩緩抬手，掌心的紋章已然消失不見。
    旁觀的時雨憐一難掩驚愕之情，身為專家的他有太多想提出的問題。但此時的任務(wù)并非是深究友人的過往，他壓下諸多念頭，只說到：“我記住了，嚴(yán)先生。”
    “算你不傻。”嚴(yán)契在沙發(fā)上坐下，“看他能不能一次成了。”
    “在成功入夢后，找到靈光并不困難。”
    嚴(yán)契陰沉地說：“廢話，找到之后才是麻煩事。”
    ·
    突然說起這個話題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諸位有過洗澡時被偷窺的經(jīng)歷嗎？
    亦或者，在更衣時被撞見的經(jīng)歷？
    以上這些在某些漫畫里是常見的“福利”情節(jié)，讀者們看了之后會心一笑，角色們面紅耳赤地大叫兩聲也就不了了之。
    不過……
    倘若這些事件，發(fā)生在現(xiàn)實(shí)中呢？
    那可就不妙了。
    恐怕，被看到的一方會非常不愉快，乃至于陷入暴怒。在很多地區(qū)，這足以作為告上法庭，打起官司，令窺視方付出代價的的充分理由。蓋因身體的全貌是屬于個人的私密，對一部分人而言，隱私被侵犯一事，可比物理上的暴力行徑還要野蠻，還要過分……還要無法忍受。
    然而被如此重視的身體，也不算是最為私密的地方。人類還擁有另一個秘密。一個完全隔絕了物理上的探尋手段，僅有自己才能知曉，僅有自己才能觸碰到的地方。
    心靈。
    心靈深藏在身體內(nèi)部，看不見，摸不著，即使旁人如何以暴力脅迫，也無法觸及不存在的領(lǐng)域。那里有著屬于人類的一切，有著他們平日絕不會向外展示的一面……
    因而，心靈的深處才是真正的隱私。
    倘若此處被他人窺視，那當(dāng)事人將會生出的感情，可能就要比現(xiàn)實(shí)世界中被偷窺時還要激烈十倍，甚至百倍了……
    “滾！
    ”
    夢境中，黑發(fā)黑衣的公孫策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滾出去！不準(zhǔn)擅自跑進(jìn)我的內(nèi)心深處……你沒有這個資格！
    ！”
    幾近癲狂的怒氣來源于空前的羞恥心。
    一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是連他自己都無從真正了解的地方。
    通過交流與碰撞，旁人能夠走入他人的心中。可內(nèi)心深處只容自身踏足，那是連父母、愛人也被自動隔絕在門外的地方。是不可踐踏的，屬于自身的圣域。這已凌駕于物理意義上的任何“隱私”，是一個人所能擁有的最隱秘私人的場所。
    入夢是深入心靈的方式，夢境的底層即是心靈深處的一種表現(xiàn)。現(xiàn)在他的心靈深處被他人踏足了，被與己身無關(guān)的旁人占據(jù)了。就像是有歹徒踏進(jìn)了幼時的秘密基地，像是最珍重的日記被他人窺視，像是身體全身上下的每個部位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狂怒、震驚與不敢置信席卷了青年的大腦，讓他一瞬間就失去了理智。
    “你怎么敢！
    ！”
    銀發(fā)女子一言不發(fā)，只靜靜地望著他。公孫策的聲音嘶啞起來，他猙獰地伸出右手，想要掐住女子的脖子，才伸到一半，就被他自己的左手抓住了腕子。
    “你也是我想象出來的。”公孫策喘著粗氣說，“和大哥他們一樣是從我記憶中出現(xiàn)的幻覺。”
    艾蘭迪亞終于說話了。她的聲音沉著冷靜，不帶一絲個人偏見，僅陳述她所知的事實(shí)，與公孫策簡直立于兩個極端。
    “我不是幻覺。”拂曉騎士澹然地說，“我是艾蘭迪亞贈與你的力量。”
    銀發(fā)女子的手中生出一塊純白色的物質(zhì)，她將手一合，白質(zhì)頃刻消失，正如公孫策往常所做的一般。
    公孫策說不出話來。他想告訴自己這也是幻覺，是他的心魔，精神病征兆或者負(fù)面情緒的化身之類的東西。可他幻想出的朋友們都有著與現(xiàn)實(shí)中截然不同的面貌，其中帶著他獨(dú)有的偏見，哪怕是莫垣凱也將身子藏在了影中。
    而眼前的艾蘭迪亞不同。她保持著原來的模樣，說著原來的話語，用著本屬于她的力量。
    艾蘭迪亞不是他的幻想。
    艾蘭迪亞不會騙他。
    黑發(fā)的公孫策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床上，彷佛失去了身體中所有的力量。
    “……為什么你在這里。你該在更外層的地方待著。只有我能進(jìn)這里。”
    拂曉騎士坐回書桌前。
    “策，是你自己將我安置在了這里。”她一針見血地指出真相，“因?yàn)椤?br/>     “我不想聽，閉嘴。”
    公孫策粗暴地回應(yīng)道，不顧及一絲一毫的禮節(jié)與情誼。他全然將尋找靈光一事拋在腦后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解決。他得讓這女人安靜下來，最好能讓她出去。因?yàn)榉鲿则T士總能找出所有的真實(shí)。包括他隱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
    他想好該怎么說，怎么辦了。
    他應(yīng)當(dāng)先以禮節(jié)為由讓艾蘭迪亞出去，再用最短時間找到靈光，從而徹底遠(yuǎn)離這個地方，再不與這個她見第二面。她不過是力量的化身，絕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女子。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尊重一團(tuán)純粹的力量。
    公孫策想好開場白了：請你理解我的無禮，也請你先出去避避。他深吸口氣，抬頭與女子四目相對，說道：“……對不起。”
    公孫策愕然了。他說不出自己想好的開場白，卻不自覺地吐露著自己的真心話。
    “對不起，艾蘭迪亞小姐。你理解我的感受……”
    “我明白。”銀發(fā)女子點(diǎn)頭，“抱歉。”
    她道歉了，這反而令公孫策更為難受。
    “不。不是你的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直到現(xiàn)在還是這樣。我不該對你大喊大叫。我……我一直用著你的力量，你救了我很多次，我……”
    他痛苦地捂著腦袋：“……我很想念你。”
    他企圖說點(diǎn)俏皮話活躍氣氛，也像之前一樣說不出口。他怎會這樣？他的禮節(jié)呢，他的謊言呢，他的場面話都去哪了？公孫策怎會如此無能，以至于連自己的話語都管不住了……
    他突然知道了理由。這是他心靈的深處，他欺騙不了自己。
    “策，我也懷念我們共同行動的時光。”艾蘭迪亞干脆利落地說，“而現(xiàn)在你應(yīng)當(dāng)尋找你心靈深處的秘密。”
    拂曉騎士沒問房屋主人的意見，將書桌的抽屜拉開。她從抽屜里抽出一本一人之高的大書，厚度遠(yuǎn)超過了小抽屜的容納范圍。
    封面上用鉛筆寫著三個大字：《公孫策》。
    公孫策親手翻開了第一頁，大書中藏著的是另一本大書，這本書的封面寫著：《幫助所有的超能力者實(shí)現(xiàn)自由》。
    他顫抖地翻開第二本書，又見到了略小的一冊，上書：《保護(hù)大家的生命》。
    公孫策的動作越來越快，每一本書后都藏著一本新的書籍：《阻止災(zāi)難降臨》《捍衛(wèi)公平與正義》《模彷大哥的行動》《不給大家添麻煩》……直到最后，他看到了一本小得不能再小的書籍。
    這是本手工制作的精裝書，深灰色的封面由皮革裝表，邊角處有著燙金的紋路，書嵴的弧度堪稱完美，翻開封面，還可見到以濕拓畫制作的環(huán)襯。只是封面上見不到一個字，沒有作者，也沒有書名。
    公孫策將小書拿出。他翻過紙質(zhì)極佳的書頁，直到最后一頁，也沒看到一個文字。
    所有的紙張都是一片空白，書里什么都沒寫，這是一本裝飾精美的廢品。
    沒有任何意義。
    公孫策的手哆嗦起來。他以近乎祈求般的語氣發(fā)問：“我還沒到最深處，對吧？這是……我猜……像那樣火把一樣的幻想？”
    拂曉騎士靜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fā)。公孫策越加不平靜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就冷靜不下來：“別在這時候開玩笑艾蘭迪亞小姐。我是建議過你別那么嚴(yán)肅但這種……這種惡質(zhì)的玩笑不適合你！”
    艾蘭迪亞終于回應(yīng)他了，回以一個簡短的結(jié)論。
    “這里就是最深處。”
    那這該如何解釋？夢境的最深處有著靈光，有著本性，而這本書里……公孫策焦躁地敲著無字書的封皮，像個孩子般叫道：“這本書里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
    他把無字書丟到一邊，細(xì)心檢查起包裹在外的那些巨大的書殼，期望能從中找出真正的內(nèi)容物。可他失望了，那些東西連書都不是，僅是華麗的空殼。
    公孫策把所有的書殼全部推到在地，重新坐回床上。
    “……哈。”
    他用雙手抓著腦袋，低聲笑了起來。
    他想明白了。他給自己精心準(zhǔn)備了這么多層外衣，這么多個理由，有人感覺不對勁時只要從“更深處”拿出一本別的書就好，每本看上去都非常厚重，足以承載一個人的一生。他的偽裝做得太過精妙，任誰也想不到剝?nèi)ミ@么多層外殼，破去如此多的表面后，最終得到的卻是另一本偽書。
    他甚至把自己也騙過去了，平時的他一有些自我懷疑的想法，就立即抽出其中一本的封面看看，這樣就能安心下來，就能放心地度過日常生活……
    現(xiàn)在瞞不住了。怎么都瞞不住了。即使他想方設(shè)法再一次欺瞞自己，拂曉騎士也不會將真實(shí)忘卻。
    “嘿嘿嘿。”
    他聳動著肩膀，尖聲笑了起來。
    “嘿嘿嘿，嗚嗚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孫策的笑聲尖銳至極，簡直要將他自己的耳膜刺破。他拍著大腿，笑出了眼淚，前仰后合地說著。
    “看起來我沒有靈光，艾蘭迪亞小姐！我什么都沒有，哈哈哈哈！”
    公孫策感覺自己的情緒格外激動，出奇夸張，比在現(xiàn)實(shí)世界中要強(qiáng)烈的多。可他覺得這才是正常的，這才是人應(yīng)當(dāng)有的反應(yīng)，是拋棄了一切繁雜多余的束縛后，人類心靈中最真實(shí)的感情。于是他更為心安理得，甩著披風(fēng)，放聲大笑。
    “看這書的外觀多漂亮，就和我這身打扮一樣。我真是個嘩眾取寵的小丑……我活著做什么呢？”
    笑聲令建筑物為之震蕩，視野中的一切都抖動了起來。窗外狂風(fēng)大作，漫天沙塵，空中的黑太陽越加閃亮。
    他似乎喚醒了心中的某物，比笑聲更加尖銳的事物，彷佛有一只潛藏在沙海里的大魚咬上了勾，要被空中的漁翁一把勾起，從黃沙深處顯露出它的全貌。那帶來破滅的力量現(xiàn)在就要出來了，要幫他解脫困境了！
    他由衷歡喜。太好了，這正是他的歸宿。
    這是最適合他的結(jié)局。
    ·
    現(xiàn)實(shí)中的嚴(yán)契破口大罵。
    “草，還沒找到靈光終末劍就共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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