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白去浴室洗了澡,吹干了頭發,緩緩走回臥房,打開臺燈,走到床頭坐下,這時柜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盛月白看了看電話,拿起聽筒放到耳邊,盛月白倚回床頭,蓋上薄被,才有聲音傳過來,對面說:“我是赫爾曼。”
盛月白“嗯”了一聲。
對面頓了頓,過了好幾秒,才問:“你困了嗎?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盛月白依次回答:“有一點”、“沒有”。
對面又靜了下來,透過聽筒能聽見輕輕的呼吸聲,好一會兒都不再聽見說話聲。
陸政不說話,卻也不掛電話。
他專程打了電話過來,好像并沒有什么話要說,但他寧愿像現在這樣生硬的僵著,也不愿意掛斷,像是就為了能跟盛月白再多說上幾句話。
盛月白嘆了口氣,問:“你到家了?”
“剛到。”陸政回答的很快,他的語調與剛剛相比有略微的上揚,像是有什么事讓他突然高興起來,陸政跟盛月白講:“我的車剛剛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桿,然后我把它弄去修理了,我自己走回來,所以剛剛才到。”
盛月白聽著,不禁好笑,心想怎么會有人用這樣愉悅的語氣,跟人分享自己剛出的車禍,又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盛月白問:“嚴重嗎?”
陸政說:“不嚴重,只是車燈撞碎了,光照著有些刺眼。”
盛月白有點好奇的問:“還能亮嗎?”
“能亮的,比碎之前還要亮得多。”電話那邊的陸政非常認真的跟盛月白商量:“你想看嗎?我去把它從修理鋪開回來。”
盛月白忍不住笑了一聲,說:“然后又撞一次電線桿嗎?元熙路上的電線桿是不是也太可憐了一點。”
“不會。”陸政的語氣像是很篤定。
頓了頓,陸政說:“因為剛剛回來的路上突然想到了你,心跳變得很快,呼吸也是,注意力好像沒有辦法再集中。”
“它現在靜下來了。”陸政說:“剛才一聽到你的聲音,忽然就靜下來了。”
盛月白沒有說話。
陸政語調一下放緩了許多:“要睡著了嗎?”
盛月白闔上眼,放任疲憊緩緩涌上來,嘟嘟噥噥了聲“晚安”。
“晚安。”
陸政說話的聲音放得很慢很輕,透過聽筒沒有任何雜音,似乎要與窗外寂靜的無邊夜色融為一體:“好夢。”
盛月白閉著眼抬起胳膊把聽筒放回去,卷了卷白色絨毛毯,翻了個身,在柔軟的大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
之后的好些天盛月白一直待在盛公館,一是盛月婉依舊不放心他,二是盛月白自己確實也沒什么事需要出門。
期間他和陸政通過幾次電話,都是陸政打來的,時間都是在晚上,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的時間,每每都卡著盛月白睡覺的點。
如果盛月白當天沒有接到,那么電話便不會再次響起,但在第二天同樣的時間,電話鈴聲依舊會響起。
陸政說話依舊溫吞,如果盛月白沒有什么話要跟他說,陸政便先問一問盛月白的傷,再靜靜在電話邊待一會兒,然后就到了跟盛月白互道晚安的環節。
時間就這樣過去,眨眼就到了遠洋公司第二次股東會議的日子。
遠洋公司是上虞城最大的一家股份制公司,專營海運業務,由上虞城最大的幾家商行老板持股。
遠洋公司的設立是政府在其中促成,主要圖的是與外國的長遠交流發展,但誰也沒料到正好趕上順風局,公司剛一成立,國內突然刮起了洋貨潮,作為上虞唯一一家擁有具有長途海運能力貨船的公司,遠洋公司一經成立,年年盈利,才幾年下來,就賺的盆滿缽滿。
而在這些賺的盆滿缽滿的人中,最惹人眼紅的當屬盛家。
公司設立之初盛家出資最多,股份占據其中百分之四十,美國那邊公司技術出資又分去百分之二十,其他幾家只平攤了剩余百分之四十。
如此一來,其他各家不干了,紛紛吵著要重新分配股份,于是年前開了第一次股東大會,大半股東投了贊成票,公司通過了增資擴股決議。
今天是決議通過后,各家第二次齊聚一堂,商定增資方案的日子。
時間還未到,會議室的長辦公桌上兩邊已經坐了大半人,只剩下最上座余幾個椅子上還空著。
眾人壓著嗓子聊天,隱隱能聽到“盛家”“舊仇”一類的字眼。
一堆男人里,只有長桌右側第三個位置上坐的是個女人,她穿著身紅色法蘭縐旗袍,披件白色的貂,嘴上還抹著艷紅的唇脂,看著格外醒目。
柳家商行的掌柜正與她說話,柳老板側著大半身子,渾濁的視線流連于女人胸脯,說話時嘴快要湊到人臉上,“想了這么久,今天會都要開了,盛夫人究竟想清楚了沒有,要不要我們柳家合作?”
女人低著頭沒有避開,一副很羞澀的模樣,嬌滴滴的說:“我一個女人家,哪里有柳老板這樣的氣魄,這么大的事,柳老板再容我多想想。”
柳老板哈哈大笑,摟住女人的肩,摸了摸她的胳膊,說:“凡事多想想也確實是好的,只是如今時間不等人,盛家那兩姐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燈,盛夫人得抓緊啊。”
話剛說完,盛月白和盛月婉走進了會議室。
原本熱鬧的會議室突然靜下來。
各商行老板頓了一下,紛紛站起來招呼,盛月婉長袖善舞,不管這些人今日表情如何怪異,見了面皆笑臉寒暄,盛月婉打完了招呼,便和盛月白一起向最前面走去。
盛月婉徑直走向最靠前的第一把座椅,伸手拉開座椅,等盛月白坐下,盛月婉自己才在盛月白旁邊的第二把座椅上坐了下來。
柳老板抬了抬手,“喲,兩位盛老板也到了?”
盛月婉說:“柳老板今日到得早。”
“要我說,女人做成盛小姐這樣,真是太不值了。
法蘭縐旗袍女人看著盛月婉,眼里譏笑昭然若揭,卻擺出一副不忍的模樣,“盛小姐手上不拿盛家一分錢股份,卻整日勞累奔波為盛家打工,好生辛苦,唉,也不知一輩子能在盛家拿到多少辛苦費。”
柳老板笑瞇瞇不說話,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盛月婉徑直越過女人,看著柳老板問:“您身邊這位姨娘是……”
女人笑臉一變,黑著臉說:“你罵誰?”
盛月婉驚訝的看了女人一眼,似乎這才認出來人,十分歉意的笑道:“是許小姐啊,抱歉,一時間竟沒認出來,我還以為是哪家出門逛街的姨太太走錯了地方呢。”
“你!……”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柳老板這才過來做好人,摟了許小姐勸,兩人不知道湊一起說什么,過了一會兒許小姐又笑起來。
盛月婉轉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盛月白閉眼倚在椅背上休息,權當看不見這些人。
這時有個人進來在柳老板耳邊說了句什么,柳老板和另外兩個商行的老板匆匆忙忙站起來出去了一趟,沒過多久,柳老板又推門進來,另外兩人也扶門站在門邊,臉上笑容諂媚。
會議室里眾人互相望了望,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
盛月婉也站起來,同眾人一起望過去,看見走進來的人,盛月婉神色并無詫異,只是表情比之前繃緊了些。
“赫爾曼先生。”
“赫爾曼先生,歡迎您大駕光臨……”
“赫爾曼先生……”
一屋子人紛紛跑過去迎,全然忘了上次見面的羞辱,拿著提前背好的幾句蹩腳的英文,對走進來的男人點頭哈腰,比夫人小姐家養的哈巴狗還要諂媚。
赫爾曼并不與人握手,只微微頜首,就表示已經聽見了。
翻譯走在側前方,殷勤的為赫爾曼帶路:“赫爾曼先生,位置早為您留好了,您請上座。”
赫爾曼手上僅持有剛從美國那邊的公司收來的百分之一的遠洋公司股份,但在場所有老板都知道,只要有了股東身份,以赫爾曼的財力,想要拿到更多股份,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赫爾曼坐上座,在場沒人會反對。
于是柳家十分殷勤的提前為赫爾曼預留了左邊的第一把座椅,也就是盛月白的對面。
等赫爾曼走過去,眾人視線跟著移過去,才發覺最前邊座位上有個人坐著。
滿屋子的人都拘謹的站著,赫爾曼先生不坐誰都沒坐下,盛月白竟然從始至終老神在在的在那兒坐著。
不僅坐著,他甚至還閉著眼,那位尊貴的赫爾曼先生站在他對面,盛月白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眾人見這情況,想起前幾日外邊傳的風風雨雨的仇怨一說,頓時更為確信了幾分。看來是早認出來了,明白討好不了,便破罐子破摔放棄掙扎了。
柳老板心里一陣幸災樂禍,面上裝出一臉善意提醒的模樣,喊盛月白說:“盛老板,你怎么——”
“開始吧。”赫爾曼忽然開了口,他拉開椅子坐下,瞥了眼腕表,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