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墨言便夜以繼日,開始學習這《破曉十萬劍》。
十萬劍,劍招繁復,每一招都需要反復演練,才有可能做到位。
墨言的進度不快,在洪通天的預料之中。
三天后,洪通天照例檢查墨言的功課,墨言只學會了五招,這還是在洪通天手把手教導之下學會的。
一個月后,洪通天就不肯教他了,只說剩下的自己也不會,讓墨言照著圖譜練習。
一年后,洪通天不論何時去看墨言,總能夠看到那個身材纖弱的少年,白衣長劍,在海邊練劍。
兩年后,洪通天詢問門下弟子,門下弟子的回答也如他看到的一般。
“師叔很刻苦,他很少和我們玩兒,都是在一個人練劍。”
“早上吃完飯,就在演武場練習劍法,到了晚上月上高空,依舊在練劍。”
洪通天并不放心,特意找來大徒弟岳峰詢問:“峰兒,你師叔日夜練劍,看起來似乎沒什么進展,你抽時間,去教教他昆山基礎(chǔ)心法吧!”
岳峰隔日前來匯報,語氣頗為無奈:“師傅,師叔不讓我教他,他正在修煉我昆山至高無上的劍法,說因為劍法繁多,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夠領(lǐng)會,而且我能夠教他的那些入門心法,對他也沒用……”
洪通天見岳峰有些頹喪,便問:“他罵你了?別擔心,你師叔就是太用功了,他也不是故意要罵你的。”
岳峰搖搖頭:“師叔哪里有時間罵我,他就只跟我說了一聲‘別煩我’,就繼續(xù)練劍去了……”
洪通天滿意的摸著自己的胡子,拍了拍大徒弟的背:“好孩子,這件事情你也別操心了,為師自有打算。”
三年后,五年后,八年后……
彈指間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十年。
昆山每個人都知道,自家有個來歷非凡的師叔墨言。
墨師叔他老人家刻苦用功,十年來沒有一日休息,更不和門下師侄玩鬧。
十年來,他所在的地點只有兩處。
回到竹林源的房中修習,到大海邊上,在海潮中練習昆山至高無上的“破曉十萬劍”。
這位師叔脾氣古怪,雖然平時不同它人親近,但也不好招惹。
這十年來,已經(jīng)陸續(xù)有八個不識相的昆山弟子去掃茅廁了。
而這十年來,昆山之主洪通天,也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墨師叔練劍,更別提跟他切磋仙法了。
沒有人知道昆山的墨師叔,劍法到底練到何等境界。
有人傳說他不過是一個花架子,有人卻說破曉十萬劍,乃是昆山第一劍法,鎮(zhèn)山之寶,修習此劍法的墨師叔,必然仙法高超,道心穩(wěn)固。
只有每半年檢查一次墨言進展,并嚴厲督促他練劍的洪通天,才清楚墨言的真實水平——果然不出所料,墨言的十萬劍,日夜用功,也不過堪堪學完三千招。還是,花拳繡腿的三千招!
只不過,這十年來,墨言的一切言行,倒是讓洪通天頗為吃驚。
他原本以為,少年男子,哪里抵得了這日日練劍的枯燥和乏味?又怎能夠如老僧入定般,十年如一日?
洪通天站在昆山之巔的演武場上,遙遙看著海邊那個練劍的影子時,心中也忍不住感嘆,想不到墨言小小年紀,竟然會有這樣的毅力和堅持。
這十年來,墨言忙于練劍,每半年和洪通天見一次,讓他檢查功課,也沒發(fā)生任何沖突。
當年葬父所發(fā)生的那些不快,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jīng)在洪通天的記憶中漸漸的淡去。
如今的洪通天享用著落日崖的仙丹妙藥,昆山大殿用著落日崖的靈樹奇花裝點,早就將墨言看的如同隱形人一般的存在了。
洪通天在山崖站了片刻,掐指算去,才忽然想起來,今日正是檢查墨言功課的時間。
半年前,墨言已經(jīng)練完了三千招,也不知道過了半年,墨言的劍法又練到了何種程度。
想到此處,洪通天招呼正好路過的兒子洪儒文:“儒文,去岸邊找你師叔,讓他過來見我。”
洪儒文朝著父親躬身:“是!”他躬身時已經(jīng)頗有氣度,舉手投足具是君子之風。
然而當他走下演武臺的時候,終究是年少心性,一想到可以見到墨言,甚至能夠和他說幾句話,洪儒文整顆心都跳動了起來。
他忍耐不住,當即便祭出飛劍,跳上劍尖,就此朝著岸邊飛去。
洪儒文在半空中,便已經(jīng)見到了那個讓自己日思夜想的影子了。
當年,這個人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風華已經(jīng)讓自己炫目。
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了一位青年。
洪儒文飛得離墨言越近,心跳的就越快。
等到他飛到岸邊,從劍尖上跳下的時候,離正在練劍的墨言只有百步之遙了。
身為昆山弟子的墨言,和所有的昆山弟子一樣,都是一身白衣,手持長劍,唯一不同的,則是他腰間系著一條紫色腰帶,此刻他正在海潮之中,揮動利劍,接著海潮之水的力量,踏行于水面,仿佛凌虛御空一般。
朝陽初上,照的他渾身都沐浴在七彩的光芒之下,那人的身材修長,腰肢緊束,露在袖子外的手,仿佛白玉雕成,渾然無暇。一頭墨色的長發(fā)粘著海潮的氣息,在半空中飛揚,牽動洪儒文所有的心思。
“師叔!”洪儒文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未得父親允許,不能夠隨便和墨言說話,這些年,他也只能夠默默的看著墨言,卻根本不敢上前多說半句。
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和墨言說話的機會,洪儒文感到手心都在冒汗。
墨言置若罔聞,直到洪儒文又喊了一聲:“師叔!”
墨言于海面回頭,仗劍而立,微微一笑。
洪儒文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那是一張傾倒眾生的面容,艷麗無比,猶如春之牡丹,秋之芙蓉。明若朝霞,燦比明月。
“什么事?”墨言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顯得異常動人。
洪儒文忘記言辭,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他只是呆呆的看著從海面上踏水而來的墨言,連自己的名字都忘到了九霄之外。
“儒文師侄,找我有事嗎?有事就說,無事我就繼續(xù)去練劍了。”墨言因剛剛在海中揮劍,耗費體力,此刻說話都有點喘。
而就是這略微的喘息聲,讓洪儒文更加呆若木雞,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墨言轉(zhuǎn)身返回海潮之中的時候,洪儒文才猛然驚覺,結(jié)結(jié)巴巴道:“師叔,我父親……找你過去。”
墨言停下腳步,在心中算了算時間。
也對,今天似乎是洪通天檢查自己功課的日子。
十年來,洪通天到還不曾忘記這點,也難為他一直惦記自己。
墨言微微勾了勾嘴角,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換身衣服就去。”
洪儒文這才看得清楚,墨言身上的白袍已經(jīng)盡數(shù)被海水打濕,服帖的貼在身上,將他的軀干線條盡數(shù)顯露出來。
洪儒文很想說:“言弟,我來幫你。”但始終不敢。
墨言對他從來不假辭色,為數(shù)不多的見面也只是以長輩之禮自居,一開始洪儒文還偶爾會稱呼“言弟”,到了后來,根本不敢再放肆。
墨言說完,也不理會呆在當?shù)氐暮槿逦模灶欁缘某约旱淖√幾呷ァ?br/>
洪儒文癡癡呆呆的跟在墨言身后,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這二十多年來,走在墨言身后的片刻,才是最美好的時光。
墨言聽得身后有腳步聲,猛然回頭,盯著洪儒文:“你跟著我做什么?”
洪儒文見到墨言眉頭微蹙,更是神魂顛倒,他上前一步,道:“言弟,你練了這么大半天劍,也餓了吧,我請你去飯好不好?”
洪儒文話音未落,便聽到身后有人大喊:“師叔,師叔我釣了條大魚,特意做好了給你送過來的!”
洪儒文回頭,猛然見到齊毅等人正朝著自己這邊跑來,手中還提著食盒。
墨言審視著洪儒文:“你剛剛叫我什么?”
洪儒文喉頭抖動,愣愣地看著墨言,只見他神色如常,不知喜怒。
他頗為黯然的開口:“既然有人給師叔送飯,我……小侄告辭。”
說畢,他便扭頭而去,卻又忍不住回頭。回頭卻見齊毅等一干人跟在墨言身后,只覺得陣陣心痛。
看來,自己這一番心思,萬般苦戀,只能夠化為烏有,隨風散去了。
早在十年前,墨言成為師叔的那一天開始,洪儒文就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了。
但隨著墨言一天天的長大,洪儒文卻無法揮劍斬情絲,只覺得越來越迷戀墨言,漸漸難以自拔。
恨只恨,當初在落日崖,沒有和墨升邪定下血盟。
若是當年和言弟訂親,此刻恐怕已經(jīng)美人在懷,焉得讓人如此消魂斷腸?
洪儒文在心中暗嘆一聲,戀戀不舍的看著墨言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