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長風(fēng)出現(xiàn)這樣的神色,定然是因事情走向未如他所料。
他出言譏諷,旨在擾亂對方心志,使己能攻其不備,迅速制敵。
但他未曾想到,對方的確亂了,而急亂之下,是不顧一切取我性命。
可想而知,在冷千秋心里,小海是引起所有禍?zhǔn)碌恼匾颍瑲⑽倚购蕹闪肆怂讼伦顝?qiáng)烈的意念。
那把直對著小海斫來的刀,攜著索魂的風(fēng)聲,發(fā)著渴血的吟響,仿若勢在必得。
但有人卻和它賽起速度,形如輕煙上,馭身如電,在刀尖離我的胸口僅一寸之差時,它被來人指掌握住。只是……
“公子!”費(fèi)得多、費(fèi)得滿心神俱裂的痛呼,各自甩開打斗對手,向此奔來。
我不解。
秋長風(fēng)追的是刀,冷千秋追的是他。兩人之間,縱跳起躍不過一臂距離。秋長風(fēng)收身握刀,縱然是那當(dāng)下回首御敵已然不及,但以他的身法和反應(yīng),避閃無??偡请y事。為何……為何……
為何硬生生地,以自己的背接下那一掌?
他追刀而來,尚有一個合理解釋——狷傲如他,不喜歡事情出乎自己掌控。而受這一掌,能說他正巧背癢?可是,為什么?
……不想他身前的我遭受那一掌?這……可能么?
冷千秋并未再施第二掌,不是他不想。而是,打不死的秋長風(fēng)未給他這個機(jī)會。秋長風(fēng)一手甩出寬刀,一手拔出了刺在我腳下尸身的長劍。手無寸鐵的冷千秋,避開了他,遭到了費(fèi)家兄妹的合力夾攻。
在黑衣人余眾欲上前援助首領(lǐng)的當(dāng)兒,驀地,一聲響箭劃過當(dāng)空,殺聲遏天而至。
“遠(yuǎn)東王的弩隊到了,不要戀戰(zhàn)?!鼻镩L風(fēng)淡道,以劍支地,舉眸望我。
他的目光,起初尚將移將停,似排拒,似逃避。但與我四目相對之際,一絲疑怔抹過他眉峰間,倏爾邁近兩步,“你……到底有沒有受傷?”
“……”誰說小海受傷了?
“快刀阿三的被稱江湖第一快刀手,多少江湖頂尖好手被他一刀致命!”
“……”那人刀快刀慢,干小海底事?
“他的刀可怕之處,在于快不及擋,若是正常交手,本公子想要?dú)⑺?,也要以身上的一記重?chuàng)作為交換,而你……”
“……”你笨咩!
“你當(dāng)真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沒有啦!
秋長風(fēng)臉難得一呆,迅即惱意薰紅額頰,爆發(fā)出一聲難堪怒吼:“蠢丫頭,你為何不早說?!”
“……”要你給人家機(jī)會才行哦。
他抬指,凝著一股狠勁解了我的穴道,吼聲仍如雷炸:“那這把該死的刀是怎么回事?!”
我先咳一聲,舒出憋在喉嚨里的郁氣,而后垂擺著腦袋左盼右顧,去看他口中那把該死的刀,也是名喚阿三的刀客留在小海身上的殺人器具。那利物此時頭在右,尖在左,偌長的中身則沒在小海……衣服里。嗯,在搶來的寬大披風(fēng)遮掩下,它的確像極了將小海從右至左刺了個腸穿肚爛。
所以,秋長風(fēng)以為我生機(jī)渺茫?
所以,他會有那樣異樣的神情舉止?
所以,他無心戀戰(zhàn)皆為急送小海就醫(yī)?
所以,他……
“笨丫頭,蠢丫頭,不想本公子掐死你,收起你一臉傻兮兮呆兮兮的笑!”
所以,他優(yōu)雅盡失皆因惱羞成怒?
嘿嘿……
“小海,你真的沒事?”援軍到來,費(fèi)得多閑了下來,圍著我轉(zhuǎn)了兩個圈圈,眥著大眼珠子在那把刀上瞄了又瞄,“快刀阿三又名刀王,出刀必見紅光。你確定你真的沒有受一點(diǎn)傷?”
這個大哥,小海不受傷讓他很受傷是不是?我探手捉住那刀柄,本想把它拿下,卻被那重量給嚇了一跳?!按蟾?,請幫小海取它出來,且記著向外施力,傷了小海找你賠黃金萬兩?!?br/>
“真的沒有受傷?小海,你真的是個福將呢,能從快刀阿三手下逃出一死,這事必然震驚江胡……”
鑒于那刀身寒意驚人,我暫且壓下和“廢話多”大哥計較的沖動:“大哥,請盡快幫我,多謝了?!?br/>
行多于言的費(fèi)得滿援了手,兄妹合力小心翼翼讓江湖第一刀離我遠(yuǎn)去。但我也沒有因為此變得更溫暖。被它刺破的衣袍瞬間便灌進(jìn)寒風(fēng)萬縷,如果不是有全城相公的寬大披風(fēng),小海整個后背興許就裸暴在眾人之前。
“還不走?”秋長風(fēng)冷冷乜來。
走就走!我左手拉起費(fèi)得多,右手挎起費(fèi)得滿,“走!”
“小海,請留步!”
這個聲音……?我訝然回首,望著另一個小海徐徐走來,她,竟是管艷扮的?
“小海,能否看在我也算幫過你的份上,賣我一個人情?”
“……什么?”
“放過他們?!?br/>
“嗯?”經(jīng)她纖手所指,我這才發(fā)現(xiàn),尚幸存的所有黑衣人,此時被逼到懸崖邊沿,其中身形高出別人一截的冷千秋尤其明顯。而他們持械對峙的,乃上百官兵,一隊前蹲,一隊后立,嚴(yán)陣以待,舉弩蓄發(fā)。險狀不言而喻。
“請饒過他們,請放他們一條生路,小海。”
管艷姐姐恁聰明的人,怎說出這樣的糊涂話?小海是什么人,能改變得了別人生死?
秋長風(fēng)淡淡揚(yáng)聲:“郝將軍?!?br/>
佇立在官兵之側(cè)的矮胖軍官應(yīng)聲疾步來到,欠身抱拳,“大公子有何吩咐?”
“沒看到漏網(wǎng)之魚么?”
“……漏網(wǎng)之魚?”
“此人冒充本公子的丫鬟,居心可議,還不拿下?”
他指的是……管艷?我大急:“不要,你不能拿她!”
“不能?”秋長風(fēng)斜目睨來。
“她救過小海的命,所以……”理直氣壯的話說話到半截,方意識到自己實在理不夠直,氣不夠壯,“請公子饒她一命……”
“不準(zhǔn)!”
“你——”我忍忍忍,“……請公子大發(fā)慈悲,放過她啦,沒有她,小海就死翹翹啦,小海不要做不義之人啦~~”
“不準(zhǔn)?!?br/>
大人不計他小人過,小海還是百忍成鋼,“求求公子啦,公子,公子答應(yīng)嘛~~”
沒反應(yīng)?“公子,求求您,放過她嘛,公子~~”
還不行?“公子~~”
“走?!?br/>
嗯?我仰首,和他他隱忍的墨眸碰上。他狠狠瞪著我,切齒咬出一字一句:“本公子說,讓她趕緊自本公子面前消失!”
哦喔!我欣喜萬分,“管艷姐姐,你可以走了!”
“管艷?”秋長風(fēng)墨眸一閃。
我陡感不妙,上前抓住他衣襟,“不管不管,你答應(yīng)了,就要做到,你要放過管艷姐姐!”
他額筋微突,握住我的腕,“我有說過反悔么?”
“不反悔哦?”
“郝將軍,本公子走后,讓這些人離開?!?br/>
這些?我稍怔。
“大公子,這些叛逆膽敢冒犯您,實屬囂張可惡,罪大惡極……”
秋長風(fēng)挑眉,“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卑職唯大公子命是從?!?br/>
什么嘛。我扁嘴,那群人他本來就不想殺的罷?不然,以他的小氣,怎可能額外奉送?
“小海,這算我欠你的,終有一日,我會還?!?br/>
管艷這話響起,但不待我應(yīng)聲,秋長風(fēng)已拖著他的丫頭一逕疾離。這廝好狠,闊掀腿,大踏步,毫不體諒小海人小步小跟上難的辛苦,直待轉(zhuǎn)過一道山梁,進(jìn)到一片雜木林內(nèi),他方稍緩步形,在一輛馬車、兩匹戰(zhàn)馬前駐足。
“公子?!避嚪蛱萝囖@恭迎。
“扶本公子上車?!?br/>
“是?!避嚪蛴奖?。
“我沒在說你?!鼻镩L風(fēng)隱忍地,“蠢丫頭,扶本公子上車?!?br/>
“奴婢遵命?!蔽易藨B(tài)好是溫順,語聲好是恭敬,“奴婢扶公子上車。”
自求多福的小海當(dāng)然頗具自知之明,到了車內(nèi),不良主子必然會大施不良惡行,眼下的乖,只為等一下少受苦吃痛。
但是,眼前情景絕對是事前不曾想象過的,“公子……”
“不得大聲?!彼寥ケ〈脚缘臐馄G血液,壓聲命道。
我也無法大聲。誰能想到,在車外龍形虎步的他,甫進(jìn)車廂,張口就噴出一口濃血來呢?
“公子?小海?”費(fèi)家兄妹許是聽到了可疑聲響,在車外持疑發(fā)詢。“您可有事?要不要屬下看一眼……”
不要!他正自袖袋里取用藥丸放進(jìn)嘴里嚼咽,以目命我。
盯著車門似被推動,我一時情急,脫口而出:“不要進(jìn)來,公子在吃小海的嘴!”
……啊啊啊,這是誰在說話?小海不認(rèn)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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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透門傳出之后,直到馬車啟動,外面都是寂然無聲。
“你不要看我!”秋長風(fēng)促狹的眸光,讓小海想在車廂的四壁上找條縫化成蟲隱了形失了影……
“你竟然也會害羞?”他服過藥,閉目調(diào)息少許,傳來低低笑聲,探出掌來,“過來,讓本公子瞧瞧我的笨丫頭,被人拐走這幾天,可長出角來沒有?”
赧意一掃而空,我鼓頰掐腰,“小海是羊么?還長角?”
“本來我以為你是只有爪子有利牙的小貓,但有時又太像渾身是刺的刺猬,更多時候,你還是一只嗚嗚唬人的小老虎,偶爾當(dāng)一下可愛溫順的小羊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才不要!”
“唔……”他掩胸悶哼,眉間褶皺猝深。
我一驚,爬過去嘰嘰喳喳:“很痛哦?你不是有藥,再吃一粒啊,沒有了么?有沒有,有沒有……你……?”我瞪著他,“你騙我!”
掛上他一張俊臉上的狐貍笑意煞是礙眼,纏上小海腰間的雙臂則悠晃自得,“你該記得,本公子是如何受的傷罷?”
“還不就是……”挨了冷千秋一掌,而且,這一掌是因為……護(hù)著小海?原諒小海,雖然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且切切發(fā)生在小海眼前,我仍是將信將疑……總以為,若是幻覺,更合天理。
“管艷的救命之恩你尚知道報答,本公子的呢?”
“……大不了以后小海再救公子一命?!?br/>
“本公子不要以后,只要現(xiàn)在?!彼瓜率讈?,熱烈的氣息搔癢著小海耳頸。
我,打個了哈欠,想睡了。
突然,他雙臂一緊,“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耳朵?它會有什么事?如果小海不是從寒天風(fēng)地乍遇了軟褥暖被,又因幾日奔波遽逢安逸,迅速地進(jìn)入半夢狀態(tài)的話,我一定聽得出秋長風(fēng)聲嗓內(nèi)的凜凜寒意。
“告訴我,你的耳朵……”他聲線愈緊,“你這件男人的風(fēng)衣又是怎么回事?”
“嗯?”披風(fēng)何時也招惹了他?……披風(fēng)?全城相公?“我怎把他忘了?”
“你忘得的確太多了。本公子的警告你便從來不曾放在心上?!?br/>
“嗯?”
“……”他在我耳邊恨恨低語,我未能聽得清楚。他付諸行動,卻讓小海徹底清醒,“公子,你脫小海衣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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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那一日,列為“海恥日”,在在是小海那日,給人制造的笑料多多。
且不談之前的“吃嘴”說。單是后來車上秋長風(fēng)撕扯全城相公的披風(fēng)時,小海大嚷出去的那一語,足足讓費(fèi)得多笑了三日。就連內(nèi)斂沉穩(wěn)的費(fèi)得滿,每每見了,亦有忍俊不禁之勢。
于是,小海無力望天。
但更讓我抱頭頓足悔之不及的,是秋長風(fēng)。
他撕下披風(fēng)并擲出車外,小海掙扎間,背上袍衫愈加爛不蔽體。便在那時,因聽到他喉間的一聲怪響,我舉目向他的臉上瞅個究竟,卻見一雙綠眸聚盛著幾將沸騰的熱度。也許便是那樣的熱度蒸暈了小海的神志,不然,我怎會任他兩人只長臂勒抱著,任他才吐過血的薄唇巡烙到背上,任他把我壓在車間的軟褥上做了許多事……
如果不是山路顛簸,也許,他會把更嚴(yán)重的事做下。
不可以。
婆婆說秋長風(fēng)不可以,小海也知道秋長風(fēng)不可以。
婆婆說,小海會遇到一個人,一個全心全意愛小海護(hù)小海的人。如果,這世上當(dāng)真有這樣一個人,絕對不會是秋長風(fēng)。
因為了解,所以明白。
秋長風(fēng),我須遠(yuǎn)離。
之前,并不是不曉得秋長風(fēng)的危險,沒有刻意遠(yuǎn)離,是我以為,他動搖不了小海意志。但,經(jīng)過那一日,我再也無法如此斷然肯定。
所以,待回到京城,取了銀兩,遠(yuǎn)遠(yuǎn)逃離。
然后,覓一個僻靜地方,等著紀(jì)山。
小海,還有臭山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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