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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秋紅

    太子與太子妃大婚之喜, 洪宣帝下了政令, 凡是府縣城郭,都要張燈結(jié)彩,搭臺唱三天賀婚戲, 與民同樂。
    各地三品以上官員,均需進京朝賀, 朝中告老大臣,也都接到了圣上親擬的上諭進京, 就連一向低調(diào)的劉前首輔, 也提前一個月從山東家中出發(fā),進了京。
    “祖父這是為了太子妃,也是為了太子。”吳怡的表兄劉閔文, 奉了祖母之命, 拉了兩車的特產(chǎn),特地來看吳怡夫妻, 坐下來說話時, 直接說明了自從告老后一直低調(diào)的劉首輔此番忽然高調(diào)的原因。
    “太子是中宮嫡子,圣上親封的太子,繼承大位天經(jīng)地義,卻要勞煩外祖父長途進京,為其壓陣, 京中難不成比我們走時還要亂?”沈思齊說道。
    “那倒沒有,太子是中宮嫡子,自從被封太子以來又從未犯錯, 兼有永王之事,朝中還算太平。”劉閔文這話說的值得玩味,其實到了太子這一步,無過比有功要重要得多,他如今占著大義之名,只要不犯錯,別人恨得牙根癢癢也沒辦法,可這也讓別的王爺暗地里擰成了一股繩,下陷井使絆子的手段層出不窮,只是這些都是暗招,上不得臺面,表面上看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外祖諾大年紀,還要為了皇家之事操心,實在是我輩凱模。”沈思齊說道。
    “祖父曾言道,先皇對他有知遇之恩,圣上與他有師徒之義,他退居了這些年,朝中人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了,他這次出來,也是為了再見圣上一面,也好安心閉眼。”
    劉閔文的話說得保守,劉首輔二十幾年經(jīng)營,吳憲不過是他的女婿,就已經(jīng)使天下文官大半歸心,他出面為身為他外孫女婿的太子壓陣,足夠嚇退一半的野心家了。
    “這個時候閔文表哥還惦記著來看我們夫妻,一路上實在是辛苦了。”吳怡刻意的避開朝中之事,只敘親戚之情。
    “早就該來看看,只是有幾個學生要預備今年的鄉(xiāng)試,未能脫身罷了。”劉閔文說道,“聽說沈家今年有一位才子,也要赴試?”
    “是我的侄孫輩,才子稱不上,有些微末之技罷了。”沈思齊笑道。
    “妹婿不必過謙了,我來時路過沈家宗學,進去看了看,果然與別的宗學不同,氣象不凡啊。”
    “我隱居鄉(xiāng)里,閑來無事指點一下族中子弟學問罷了。”
    “我大齊朝官辦的縣學府學雖是不錯,各地宗學私塾卻是良莠不齊,學風也有許多地方不正,我們書院因為山長嚴謹治學甚嚴也就罷了,有一些書院……”劉閔文搖了搖頭,“學童們小小年紀,未曾讀過多少圣賢書,倒頗學會了不少精致的淘氣,若都能像是妹婿一般,從宗學私塾起無論窮富,都能認真治學,倒真的是功德一件。”
    “表兄過譽了。”沈思齊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啊,只知道說話,連茶都放涼了,我讓他們重沏一壺好茶,所謂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面,我去給表兄煮碗面。”吳怡笑道。
    “有勞表妹了。”像是吳怡這樣身份的主母,親自下廚煮面,是對像劉閔文這樣的直近親人最高的禮遇了,劉閔文自是十分的滿意。
    他卻不知道吳怡比他更高興,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希望沈思齊在大齊朝普及推廣現(xiàn)代的小學教育,開普及教育的先河之類的觀點灌輸給沈思齊,卻沒有想到古人的見識與眼光,并不比她這個現(xiàn)代人差。
    劉閔文在吳家整整住了七天,與沈思齊騎著馬去了沈家的宗學,也去看了周邊的私塾跟別家的宗學,劉閔文多年在書院,自是攢了大把的經(jīng)驗,沈思齊聰明靈透,也是一點就通,兩個人擬了個章程,預備從沈家老家所在的孟安縣城開始,收拾整理良莠不齊的宗學私塾。
    劉閔文走后,吳怡私下里跟沈思齊提了幾條:“寒門子弟,固然有勤學上進的,可也有讀不起書或者讀書也難有出路的……”
    “我們打算仿效沈家宗學,召集當?shù)氐挠凶R之事,幾人合股每年資助,又設立激勵之金,每年大考,前五名各有獎勵……”
    “你啊,還是書生氣,像是夏荷家的敦子,你讓他念書,倒比殺了他還難受,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可是擺弄木匠手藝,卻是一般的大人也及不上的,還有一些,雖有獎勵,卻因家中無勞力耕種,需料理家中,更不用說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是只考中秀才,身無長技,家貧無著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之前在京里宅門里長大的沈思齊,必定會用一長串的圣人教誨來駁吳怡,如今的沈思齊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也看盡了世間百態(tài),自是知道吳怡說的都是實情。
    “你如今既要從蒙童做起,開啟民智,使百姓不至于因為不識字,而受人坑騙,貧家子弟也因多識幾個字,能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設立初小,高小……”吳怡說的不是現(xiàn)代的小學六年級教育,更是民國時期從私塾向小學過渡的初小、高小制,當年這個制度起到了很好過渡做用,如今拿來也是一樣的,“初小三年,教育蒙童,學識字,學算數(shù),就算是因家貧或者是資質(zhì)平平不得再升學,學生們好歹識了千把個字,會寫會算,就算出門做個小伙計,為家里賣個雞蛋,過年寫個春聯(lián),也比旁人強十倍。”
    “初小?”
    “是啊,你們這些人,學的是大學,孩子們念書,只能念‘小學’了。”吳怡笑道。
    “二奶奶果然是心思靈巧。”
    沈思齊夸得吳怡有些害羞,她不過是經(jīng)典的穿越招數(shù),拿來主義罷了。
    “再有高小三年,這就要學得深一些了,學生們也要考童生、考秀才……”古代科舉制,在這個時候還不能拋下,至于什么時候拋下……吳怡不是革命者,連太祖這樣的大手,都沒辦法做到的事,她更做不到,只能從開啟民智做起,一點一點的慢慢滲透,靜靜的看事態(tài)發(fā)展。
    “高小之后呢?”
    “高小之后自有縣學、府學、書院。”大齊朝的書院、縣府兩學還是頗為發(fā)達的,欠缺的恰恰是基礎部分,所謂衣食足而知榮辱,普通的佃戶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更不用提教育了,如今卻是好時機,因為與海外通商,玉米被引入大齊朝,國家也一日比一日富足,正是開啟民智的好時機。
    沈思齊想了想,決定還是從最基本的三年教育抓起,“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多教蒙童也就罷了,高小之后若真的能教出秀才來,怕是朝中有人又要生事。”沈思齊說道,“索性從根子里做起,也要幾年的工夫。”
    吳怡點了點頭,他們這樣的人,政治敏感度從剛剛會走就已經(jīng)開始培養(yǎng)了,自然知道沈思齊說的都是實話。
    “下個月初一,我們到廟里去一趟吧。”沈思齊忽然說道。
    “什么?”
    “給那個無緣的孩子立個牌位,免得他魂魄不安,無處容身。”沈思齊摟著吳怡說道。
    “你……”
    “我不傻,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實在是受苦了。”
    太子大婚之后,沈思齊有幾個京里的朋友,陸續(xù)的來看過沈思齊,這些人在沈思齊落難的時候都沒斷過聯(lián)系,有人送信到過遼東,也有人經(jīng)常去沈侯府來往照應,有一些身居官位的,不能來山東看沈思齊,信件也經(jīng)常送到,這些人知道沈思齊的志向,也頗感興趣,沈思齊的好人緣,在這個時候發(fā)揮了最大的效用。
    孟安縣的縣令,本來找不到門路巴結(jié)沈思齊,見沈思齊主動找他說要興辦“初小”自然是滿口答應,沒到一年的工夫,孟安縣就有十所初小開始招收學生,一些私塾先生一開始頗為反對,沈思齊一一拜會過,又親自驗證他們的學問,將他們請入初小做先生,又對外招了秀才做先生,薪水高、收入穩(wěn)定,所謂窮秀才富舉人,一些家貧的秀才,也因此有了出路。
    這個時候,吳怡也再次有了身孕,生活終于開始向好的方向,一步步的前進了。
    吳怡摸著微凸的肚子,聽著從京里趕到山東的彩鸞報著帳,彩鸞也已經(jīng)嫁人了,嫁的是吳家老帳房的兒子,老帳房的兒子早已經(jīng)得了吳憲的放身紙,從小就在學堂里讀書,如今已經(jīng)是秀才了,正隨著吳承祖辦事,彩鸞本是老帳房的關門弟子,嫁給了他是珠璉碧合。
    “還要讓你跑這一趟,家里面可有人照看?”
    “公婆都還年輕身子也好,上面還有幾個哥嫂,都說是能為主子效幾年的勞,就做幾年的事,奴婢出來做事,他們高興著呢。”彩鸞說道,“這些年二奶奶的田產(chǎn)、鋪面收息與往年仿佛,只是揚州那邊平平,據(jù)說是因為蟲災水旱,加上西洋絲綢大批的進來,比往年少交上來三成。”
    吳怡點了點頭,現(xiàn)在確實有大批的西洋絲綢進來,都是假絲,便宜得很,普通百姓買的都是那些。
    “洋行那邊怎么樣?”
    “年年股息分紅都一分不少,七老爺?shù)纳庾龅每烧媸谴螅犝f連洋人的皇室都有他的東西,您不在的這兩年,收息一共是五十萬兩,太太都給您收起來了。”
    她不過二分的股息,已經(jīng)是五十萬兩了,七舅舅一共賺了多少銀子?這錢太多怕是要招禍事……前朝沈萬三就是一個借鑒,這些事情七舅舅怕是要比吳怡要清楚的多,沈萬三說到底是個商人,比不得七舅舅背靠著父親跟姐夫們。
    “七舅舅這些年也沒回山東?”七舅舅倒是經(jīng)常進京,每次都要在幾個姐姐家里住幾天。
    “聽說回來過一趟,過了年就走了,也沒帶媳婦來,就帶著兒子,走了一圈那孩子長的,真是漂亮。”夏荷說道,“二奶奶,您如今懷著孩子,也不必勞神,老一輩人的事,自有老一輩人處置。”
    吳怡點了點頭,“彩鸞,你單把揚州的帳留下來,我再看看。”
    吳怡收了揚州的帳,覺得有分幾困意也就回去睡了,沈思齊回來看見帳本子扔在桌子上,隨手番看了幾頁,卻似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坐下來繼續(xù)看。
    吳怡睡醒時聽見屋外有沈思齊說話的聲音,趕緊穿衣服下了床,“二爺回來了,怎么不叫我一聲?”
    “我見你睡得香甜就讓她們不要吵著你。”沈思齊笑道,扶著吳怡坐下了,“這回我看你這肚子長得倒是快。”
    “這孩子不吵不鬧就是一個勁的漲,我飯量也漲了。”吳怡搖了搖頭,“說不定生出來就是個胖子。”
    “能吃是好事,京里面來信還惦記著你的身子呢,聽說這胎懷相很穩(wěn),也都放心了。”
    吳怡笑了笑,如今沈見賢誰都知道酒毒難愈,夫妻不和,馮氏如今對沈見賢冷了心,自己又有了兒子,也懶得管那些通房姨娘,庶子庶女拼命的往外蹦,庶子如今站住的就有兩個了,有個整天醉薰薰的爹,孩子想也不會太好,沈家上上下下的眼光,就都盯在了她的肚子上,也就是她這胎懷得及時,否則怕是姨娘早派來了。
    以肖氏這些人的觀念,派姨娘來不算為難她這個有功之臣,姨娘是必須品,消耗品,不過是個玩意兒……
    “你在看什么?”吳怡見沈思齊在翻帳冊,不由得有些詫異,她把自己嫁妝的收息帳冊就這么扔著,本來也沒打算防著沈思齊,只是沈思齊生性愛管這些銀錢之事,連學里的帳都是找?guī)し颗灾吹模値な撬吹模缃裨趺崔D(zhuǎn)了性了。
    “我的看你的這個帳本子,這個帳房先生倒是有趣,寫了好多缺筆的字。”沈思齊不喜歡看帳,可是為人師者查錯別字是本能了,一翻就翻出一堆來,再說他本身數(shù)術(shù)學得很不錯,就是懶得翻帳罷了,連查錯別字,又順便看了幾眼帳,大紙是怎么回事也能看清了,帳面是平的,可是看來看去總覺得怪怪的。
    缺筆的字?吳怡拿過來一看,臉色慢慢的就變了,帳房寫字缺筆也平常,中國的書法本來就是變異字多,帳房記帳又求快,缺筆的事不算少見,可這回的缺筆就太奇怪了——“是秋紅……”
    吳怡這么一說,夏荷也湊了過來,“這是秋紅的字,秋紅寫字從不缺筆,一筆一劃的連個點都不會少點。”
    “揚州怕是出事了。”吳怡合上帳本,“秋紅在帳本子里故意缺筆,卻不曾寫信過來,她……”
    “二奶奶凡事往好處想,許是秋紅這些年的歷練,人變了呢。”
    “人不見得變,就怕事變了。”
    沈思齊見她們這樣,也曾經(jīng)聽說過秋紅是吳怡小時候的心腹丫頭,如今管著吳怡的陪嫁,知道怕是出事了,“我有一個朋友正是揚州人,紅袖他們兩口子聽說也在揚州暫住呢,不如寫信過去叫他們查訪。”
    吳怡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了。”
    “二奶奶,如今快到年根底下了,二奶奶何不寫信到各地,讓各地的莊頭掌柜的到山東一趟,一是多年不在中原,如今回來了,要見見大家犒勞大家一番,二是盤盤帳……”夏荷說道。
    “若是秋紅出了事,我怕這樣會打草驚蛇,讓他們狗急跳墻。”吳怡說道,“夏荷,你說過秋紅的男人納了妾,可知道根底?”
    “只說是繡戶家的姑娘,手藝不錯人也乖巧,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天天晚上給秋紅洗腳。”
    “繡戶家的姑娘為了保養(yǎng)手,連自己的腳恨不得都讓旁人洗,她給秋紅洗腳……”吳怡越想這事越不對勁,如果不是她這些年事多,顧不到旁人,多問幾句,也不至于拖到如今秋紅要在帳里做手腳求救,“夏荷,你在揚州地面熟,你親自跑一趟吧。”
    “是。”
    不管秋紅的事如何,該過的年還得過,吳怡找了白氏過來幫忙,還讓她帶著兩個姑娘一起過來,“我頭一年在山東置辦過年,不知道該怎么辦,還得你來幫幫我。”
    “這山東就是面食多,富戶到年根底下總要施舍饅頭,叔祖奶奶您啊旁的都照著京里的規(guī)矩過,就是多蒸些雜合面饅頭,施舍一下窮苦人就不算失禮。”白氏笑道,她如今省心得很,沈默然考上了秀才,得了田土銀兩,縣令親自給他披紙掛彩的,白氏覺得這日子有了盼頭,精神一日比一日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吳怡笑道,“京里的大戶也有撒銅錢的,引得人哄搶,我總覺得不好。”
    “唉,提起這事也傷心,山東也有撒銅錢的,前年我家寂然小,為了家里沒米過年,也去搶過銅錢,讓默然給臭罵了一頓,說是不食嗟來之食……”
    “默然這孩子啊,脾氣太剛直,韓信能忍跨下之辱,撿拾銅錢讓一家子吃頓飽飯又有什么錯處?”吳怡搖了搖頭。
    “你別看他長得個子老高,還是個孩子。”白氏也跟著搖頭,“如今他得了功名,倒有幾戶上等的人家主動提起要結(jié)親事,他只說大丈夫當先立業(yè),后成家。”
    “他也十五了吧?”
    “過了年都十六了。”
    “男孩子,晚成親幾年不算什么,他是個好孩子,我寫信回京讓京里的親戚慢慢的尋訪著家風正,有根底的人家的姑娘,我家二爺說了,默然是個有大出息的孩子,要娶個賢內(nèi)助才行。”吳怡笑道,她不知道她悄悄改變了歷史的走向,沈默然本來是由清寒出身,由大才轉(zhuǎn)變成巨貪的典范,是大齊朝的和坤,卻因為年少時遇上了沈思齊夫妻,并未經(jīng)歷母親白氏為子女能有人撫育而自殺,兄弟姐妹四散的打擊,在性格形成的最關鍵時期遇到了正面的引導,又得了吳怡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個賢內(nèi)助,竟成一代中興名臣。
    “那可感情好。”白氏笑道,“這可真的是遇上大貴人了。”
    “你可別這么說,你可是我的貴人,要不是有你提那么一句,這孩子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來呢。”吳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兩人相視而笑。
    大年初一里,族里的人開了祠堂祭祖,又陸續(xù)有小輩人來拜年,沈思齊和吳怡受了禮,又一一發(fā)了紅包,初三那天白氏遣了沈默然領著弟弟妹妹來給沈思齊和吳怡磕頭。
    吳怡發(fā)了紅包之后,帶著兩個小姑娘到后面,一人又給了她們一對二兩重的銀魚,“這銀魚啊,你們留著戴也行,不喜歡這花樣子,就去縣城重打首飾,姑娘大了,該打扮了。”
    “只我們有?”金鳳說道。
    “當然了,只咱們這樣的姑娘家有,小子們不管他們。”吳怡笑道。
    “哥哥不讓。”銀鳳小聲說道。
    “沒事,你們就說是打葉子牌贏了我的。”
    兩個小姑娘互視一眼,都露出了缺牙的笑容。
    沈思齊也在教導著沈默然:“聽說你往年都不給各家磕頭拜年?”
    “我當他們是自家長輩親戚,他們只當我們是去要飯的……”沈默然提起來還有一些憤憤,“今年母親卻讓我挨家磕頭。”
    “你是小輩,磕頭是應該的,你如今考中了秀才,漸漸勢起,若是對宗族長輩不理不睬,人必說你是涼薄之輩,你若是依舊恭敬,人家必說你是大度之人,日后你考中了進士,在官場上混,更要知道禮數(shù)人情。”沈思齊聽吳怡說了沈默然過于剛正的話,也特意在提點他。
    沈默然低下了頭。
    “你給他們磕頭拜年,為的是自己不是旁人。”沈思齊說道,“當年恪王害了我朋友的父親,我就覺得他不好,過年見到他不愿意磕頭,被我父親狠狠打了一頓板子,就連最疼我的祖母都沒有攔著他,只說讓我長記性,朝堂之上有人是人,有人是鬼,有人半人半鬼,寧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更不要因為最平常的禮數(shù)而得罪人了,否則真的是粉身碎骨,人家也不會同情你。”
    “那骨氣就不要了?”
    沈思齊拍拍他的背,“這骨頭,是要長在皮肉里面才是骨頭,露在外頭,讓人都看見了,那是螃蟹,自己心里面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就行了。”
    沈默然聽了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頭,沈思齊這一番話,足夠他受用了。
    夏荷兩口子終于趕在正月里回來了,夏荷卻是一路哭著回來的,吳怡不用問也知道事情不好了,“秋紅呢?”
    “秋紅沒了。”
    “什么?”
    “那殺千刀的該大死的只說秋紅臘月里生了風寒,久病難愈病死了,奴婢不信,拿了二爺?shù)男湃チ藫P州衙門,那知府是二爺?shù)暮糜眩敿存i拿了那人問案,又要開棺驗尸,卻沒想到那小老婆半夜卷著包跑了,金銀細軟掃得干干凈凈,那人見事不好招了供,竟是他喪了天良,在小老婆的挑唆之下私買蠶絲給外地客商,對洋行又說是遭了火災又是蟲災的,秋紅幾次勸告他都不聽,多說幾句他就拳腳相向,為了防著秋紅報信,他竟然喪了天良將秋紅的兩個孩子送到了祖父母家,只說秋紅若是報信就把兩個孩子賣了,聽說二奶奶回了中原,他又逼著秋紅做假帳,臘月里見總有人查問綢緞莊的事,知道是秋紅報了信,竟把秋紅活活打死了。”
    吳怡一聽這話,險些沒有站住,“那人呢?”
    “已經(jīng)被押進了死囚牢。”
    “孩子呢?”
    “我去了鄉(xiāng)下,帶著人從他們祖父母家把孩子搶回來了,秋紅的孩子,不能給那樣狼心狗肺的人家養(yǎng)。”
    “做得好,那小老婆呢?”
    “已經(jīng)下了海捕公文,奴婢擅自做主,發(fā)下了懸賞,五百兩現(xiàn)銀,生死不論。”
    “嗯。”吳怡又點了頭,“這種人萬萬沒有好下場。”
    “只是可憐了秋紅啊……她爹娘哭得幾次厥了過去……”夏荷也是一邊說一邊哭,秋紅性子最好,嫁得也好,結(jié)果卻落得這么個下場。
    “財帛動人心,美色磨人骨,秋紅她人太善了……”吳怡自從穿越過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笑容柔和的秋紅,卻沒有想到,秋紅的下場竟然是這樣……
    就算是把那人千刀萬剮了,也換不回一個秋紅來……
    在場的丫頭雖大部分都不認得秋紅,也是跟著不停地抹眼淚,她們這些丫頭,說起來都是命好的,在主子那里得了臉,在外面都讓別人高看一眼,嫁人時嫁得說出去也都是不錯的人家,再過十年看看,離散的卻不知道有多少。
    “你們也都記住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萬萬不要做第二個秋紅。”吳怡說道。
    紅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邊抹眼淚一邊做著小孩衣裳,紅裳初入?yún)羌視r,第一個跟她說話的就是秋紅,雖說秋紅很快就嫁了人,紅裳卻依舊記得當時秋紅的樣子,秋紅穿著從不張揚,卻是讓人看著舒服,整天干干凈凈的,臉上總是帶著舒心的笑,紅裳當時想著,日后她也要做秋紅那樣的人,卻沒想到秋紅沒得這么快。
    夏荷拿著幾個花樣子到了紅裳的屋里,見她在哭,也是嘆了口氣坐在她旁邊跟著做活計。
    “你也漸漸大了,我跟二奶奶原想著給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在外面做正頭的娘子,看看秋紅,竟不敢讓你嫁人了。”
    “這世上有好人,也有惡人,侯門公子有二爺那樣的,也有馮壽山那樣的,只不過我啊,寧可把那殺千刀的和小老婆全殺了,也不要成那冤死的鬼。”紅裳說道。
    “都說你們紅字輩里紅袖最厲害,出了事紅袖卻是最沒主意的,你啊,柔柔弱弱的,卻是最有主意的人。”
    “我們初進府時,就是秋紅姐領著我們。”
    “是啊,想想當年,跟夢一樣。”夏荷說道,“我嫁周老實的時候,旁人都覺得我委屈,只有秋紅寫信來說,日后盼著我飛黃騰達的那天,好借我的光,她啊,就是善,看誰都覺得是好人。”
    “像是二奶奶說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你覺得二奶奶善不善?”
    “二奶奶是善的。”
    “二奶奶若是像秋紅那樣的善啊,二奶奶也不一定是什么樣子呢,這人啊,要對善人善,對惡人……”夏荷微瞇起了眼,“有些事二奶奶不方便做,咱們卻不能不做。”
    “你是說?”
    “今天晚上不管聽見什么聲,你不要開門也不要開窗,只當成是自己睡死了就是了。”
    “嗯。”紅裳點了點頭。
    “旁人問你,你就說什么也沒聽見。”
    紅裳又點了點頭。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秀菊眼眶子發(fā)青的從自己屋里出來,直奔隔壁紅裳的屋子,卻見紅裳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昨晚上風刮了一夜,又有女人哭,你沒聽見?”
    紅裳搖了搖頭,“沒有啊,昨晚上哪有什么風啊,大冬天的,誰在外面哭啊,秀菊姐,你是睡迷了吧?”
    “真的?”
    “不信你問問旁人。”
    秀菊又去問了幾個人,都說什么都沒聽見,“昨天我的衣裳就晾在外面,若是有風,早掉下來了。”翠喜做進一步的說明。
    如此三天兩頭的秀菊都要鬧這么一次,到最后連旁人她都不問了,只看見自己晾在外面的白布,就知道沒刮風……
    到了二月初四那天,她偷偷的在花園子里燒紙,讓夏荷抓了個正著,看見那紙上的名字,夏荷不敢怠慢,讓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押著她去了正屋。
    沈思齊跟吳怡剛要睡下就見夏荷來了,夏荷不是不知輕重要的人,這么晚來必定有事。“出什么事了?”
    “奴婢在外面巡夜,竟看見秀菊在私自燒紙,一邊燒還一邊念叨著,綠珠你早早上路,不要纏我,是你自己死的與我無干之類的話,還說什么當初是你攔了我的路,我也是不得已……”
    沈思齊和吳怡的臉色都變了,綠珠的事他們都知道另有隱情,卻沒想到竟是向來老實的秀菊做的。
    這個時候只聽見秀菊在外面喊冤,“不是我,二爺,不是我做的,是夏荷栽贓!是她在編排我!我只是可憐了綠珠無人燒紙,這才給她燒些紙錢。”
    “胡說,不年不節(jié)的又不是周年,你給她燒的什么紙錢?”沈思齊吼道,他看那殘紙上的字一眼就認出來是秀菊寫的了,秀菊字如其人,笨拙敦實,她會寫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綠珠的名字,這還是綠珠當年一筆一劃教她的。
    “二爺熄怒。”吳怡拍拍沈思齊的背,綠珠從小和沈思齊一起長大,自是不比旁人,“這事不能再問了。”
    沈思齊看了吳怡一眼,嘆了口氣,“你總說她老實,如今看來真是大奸似忠啊。”
    “這人啊,裝一輩子好人就是一輩子好人了,她只不過沒扮到底罷了。”
    “來人,堵了她的嘴,關到柴房里,明天灌了啞藥,送到尼庵里去修行吧。”綠珠的事涉及侯府秘辛,巫盅之禍,再讓秀菊喊冤下去怕是什么都喊出來了,只能讓她閉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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