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自然知道了孫姨娘抱怨她不張羅二爺吳承平婚事的事，孫姨娘的人緣雖然不差，但是這種事多得是耳報神想要拿來討好劉氏。
    劉氏只是笑而不語，在聽說了庶女們的反應(yīng)之后也只是略點頭，“這才是大家姑娘的氣派，主就是主奴就是奴，不能亂了綱常?！?br/>     “太太，恕老奴多嘴二爺?shù)幕槭率菓?yīng)該——”
    “你們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岳父關(guān)縣令一共有五個兒子，只有一愛女，寵愛如珍寶一般，我已經(jīng)寫信問過幾次婚期了，他都說要等一等，他如今正在山東東昌府清平縣任上，雖說是一省的，離濟南府卻是遠的，怕又是會推三阻四一番?！?br/>     “他不過是一介縣令怎么會如此拿著架子。”秦普家的詫異地問道。
    “他們關(guān)家也算是書香世家，只是這兩三代末落了，他原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因為遇上了幾次大事終究不得志，頗有些書生酸腐義氣，若不是老爺曾經(jīng)憐憫他的才華在他落難時幫過他，老二當時又有小神童之名，他才不會把自己的嫡女嫁給——呢，難免疼惜女兒舍不得女兒早早出嫁又要伺侯嫡親婆婆，對姨娘婆婆卻又不能不假辭色，夾夫君和兩個婆婆之間三面受氣。”
    “唉，這也是人之常情，他不知道太太心慈，難免會以‘常理’推斷，以為庶媳難做?！?br/>     “我只問心無愧既可，旁人怎么嚼舌根與我不相干，反正老爺懂我就好。”劉氏說道。
    四月初四這一天，終于安排好布政史司衙門的事之后，劉氏帶著吳承業(yè)、吳怡、吳玫一起套了車回外祖家，這次不管吳玫怎么哭鬧劉氏都沒有帶上八姑娘，自從戒嗔方丈鐵口直斷吳玫將來貴不可言之后，劉氏就有意的壓制著吳玫的性子。
    吳玫也是個倔性的，被強行抱上馬車之后面對著車壁就是嘟著嘴不說話，劉氏也不理她，只是跟吳怡跟吳承業(yè)說話。
    “你們外祖是個和善人，外祖母雖不愛說笑但是心軟得很，你們只要乖乖的嘴甜一些，就沒事了，幾位舅舅也都是讀書人，舅母們也都和善，你大舅舅家有兩個表兄一個表姐，你們二舅舅去世的早，只有守寡的二舅母跟一個表兄，三舅舅是二外祖那邊的，有表兄弟姐妹一共六個，四舅舅是三外祖那邊的，有表兄弟姐妹三個，這九個兄弟姐妹不跟著一起算排行，也不在大宅里住，你們見到時候叫x表兄、x表姐就行，五舅舅家里有表兄弟姐妹五個，六舅舅家里有表兄弟妹五個——”
    劉氏娓娓道來，吳承業(yè)和吳怡打起精神聽著，卻又實在是搞不懂這么復(fù)雜的親戚關(guān)系，“這些我也認不全，到時候多在一起玩玩就都認得了?！?br/>     “是。”吳承業(yè)和吳怡乖巧的點頭。
    劉氏又講了舅舅跟舅母們的性情喜好，吳怡點頭點到快人睡著了，可是又不能不打起精神來記著。
    劉家的大門修得像是普通田舍富戶一般，簡單樸實，青磚灰瓦除了干凈整潔之外看不出是權(quán)傾朝野的首輔之家，可是門前掛的牌匾卻是圣上御筆親賜的——耕讀之家，就這四個字，就剩過所有奢華裝飾。
    吳怡換了軟轎進入劉家，隔著紗簾只看見高高的圍墻，跟隔一段路就會出現(xiàn)的黑漆門，劉家是聚族而居的，一個一個的門漆門代表著一個又一個的小家庭，一直沿著這條路走到很遠，轎子往西拐，過了一重又一重的門之后，這才到了一個特別開闊的院落，院中的布置跟吳家大宅極像，都是灰磚鋪地，院子兩側(cè)各擺了四口大缸，吳怡不用看也知道里面養(yǎng)了魚，取的是四平八穩(wěn)年年有余的意思。
    劉氏帶了兒女們向前走，在進入堂屋之后，立刻跪了下來，“不孝女三娘給二老請安?！?br/>     “給外祖父請安！”這些富裕官宦人家估計請的都是一個家裝設(shè)計師，屋子的布置大同小異，都是和荷二仙的畫，一對紫檀木椅子，下面一排的黃楊木椅子，兩位老人寶相莊嚴的坐在那里，吳怡發(fā)誓自己外祖母身上穿的衣裳她在吳老太太身上也見過類似的。
    劉氏帶著吳怡他們又拜了舅父跟舅母，吳怡他們很是收了一些見面禮，劉氏也送出了不少的禮物，一番見禮之后，吳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扮乖巧。
    劉老太太長著一張極常見的大家老太太臉，不胖不瘦眼角下垂，法令紋極深，帶著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威嚴勁兒，吳怡覺得劉氏的柔和性子像劉老太爺劉前首輔，也許是因為卸下了首輔的重任，又見著了久別的女兒，劉老太爺一副開心至極的樣子，不停地笑著。
    “好，好，好，三丫頭你很會養(yǎng)孩子，孩子們都是挑著兩家的長處長的，好啊，好。”
    吳怡聽著這話都有些不像了，劉氏和其他的人都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是吳劉兩家的骨血，當然是都像了。”劉氏笑道，“您還沒見過承宗吧？承宗長得最像您，可惜這次沒帶來?！?br/>     “早晚能見著，早晚能見著啊，三丫頭啊，你最近還下不下棋了？”
    “家務(wù)繁忙早就不下了。”
    “可惜啊可惜，姑爺也是個會下棋的，可是這做官就是瞎忙，哪有工夫陪你啊?！?br/>     老太爺一口一個三丫頭，吳怡聽著難免別扭，估計劉老太太也聽著不像了，咳嗽了一聲，“老太爺應(yīng)該吃藥了，藥熬好了沒？”
    “吃藥，又是吃藥，我沒病吃什么藥啊。”
    “大夫開的藥，說了要吃連吃四個月，少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行。”劉老太太又跟劉氏解釋，“還沒出正月的時候，你父親吃了大半盤子的九轉(zhuǎn)大腸，又喝了涼酒，腹瀉了一宿，幸好吃了老七從西洋帶回來的藥這才止了腹瀉，又請了大夫開了調(diào)理方子，實在是讓人不省心?！眲⒗咸谂畠好媲皵?shù)落著劉老太爺，劉老太爺就是抿著嘴聽著。
    “好了，我吃藥去就是了，何必在女兒面前如此叨叨，三丫頭啊，吃完晚飯你陪我好好下一盤棋，你的幾個哥哥都不如你下得好，閔文你帶著承業(yè)，一會兒我要在書房考較承業(yè)的學(xué)問?！?br/>     “好，恭送老太爺?！眲⑹纤麄冇制饋砉屠咸珷敚卸円捕甲吡?，吳承業(yè)被劉閔文給帶走了，堂屋又剩下了一群的女眷。
    “是個俊閨女，鼻子長得像你?！崩咸偈肿寘氢阶约焊叭ィ屑毜目戳藚氢氖帜_，眉眼，滿意地點點頭，言下之意就是除了鼻子之外都不像劉氏——吳怡確實像吳憲的地方多一些，“你就是鼻子長得好，又高又挺又直，五丫頭會長得很啊?！?br/>     其實這也是個無厘頭的吧——吳怡很想翻白眼。
    “我倒覺得我的鼻子太硬氣了，像男子的鼻子，沒想到孩子們里面只有五丫頭的鼻子長得最像我?！?br/>     “你的鼻子長得好，自小就是個愛較真的，不把別人說得都聽你的不罷休，鼻子這一宗你說不過我?！?br/>     “小姑的鼻子長得最像老太太，我看怡丫頭的鼻子應(yīng)該說是像老太太才對?！贝缶四赶氖险f道，她的年齡看起來不小了，也有奔五的樣子了，可是卻依舊要在劉老太太身后立規(guī)矩，她旁邊做寡婦打扮的是二舅母，五舅母長得極瘦像是竹桿一樣，六舅母人倒是還算年輕，可是長得精明外露，跟別的舅母有明顯的氣場不合現(xiàn)象。
    前幾個舅母都是劉家在京里做官的時候挑選的，都是大家閨秀，嫁入首輔之家說出來也是極體面風(fēng)光的，誰知道劉家三代不許出仕，所有人都回到了這座鄉(xiāng)下的老宅，這種困居讓被做為官夫人培養(yǎng)的世家女們眉目間都留下了某種叫憂郁的痕跡。
    劉氏帶了吳怡他們住了半個月，這半個月吳怡更加體驪到了這種困居的意義。
    舅舅們都是飽讀詩書的，有些甚至已經(jīng)有了功名，卻因為劉老太爺?shù)囊痪湓捦嘶氐搅松綎|，六舅舅那樣不顧體面的雖少，樂享田園生活的卻是真的沒有。
    倒是吳怡同輩的人們各有各的風(fēng)采，有人就是安心做田舍翁，有人專注于詩畫雜學(xué)，甚至有一個做起了徐霞客，四處游歷，沒有了科舉的壓力，表兄們倒都有了些魏晉的風(fēng)骨。
    表姐妹們都是有才華的，劉錦跟吳怡本來就熟，只是劉錦在繡嫁妝，母親這次來終于把婚期給定了下來，就在今年的七月，劉錦也就沒事不出門了，一副專心繡嫁妝狀。
    吳怡本著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原則，直接去找劉錦，劉錦其實并不剩多少嫁妝了，已經(jīng)準備了幾年了，應(yīng)該準備的早就準備完了，劉錦只是陷入了某種恐慌，看見吳怡來了，恐慌有些加劇。
    她知道自己不是絕色美人，只是有大家氣度罷了，雷定均卻是有“美名”的，她雖然沒見過，但是下人們的耳語聽得太多了，雷定均到了山東就來劉家拜望過，下人們都在傳未來的三姑爺長得太好看了，跟畫上的神仙一樣，這讓劉錦覺得緊張。
    吳怡長得像吳憲的地方多，雷定均也長得像吳憲，不過是年少精裝版的，吳怡現(xiàn)在出落的出水芙蓉一般，雖然身量尚小，形容尚嫌稚嫩卻仍然能看出是美人胚子一個無疑，從現(xiàn)在開始就算是一直往歪了長也丑不到哪里去，這讓劉錦更覺得自己會被雷定均比下去了。
    女孩子哪有不在意容貌上的事的，她這樣一個淡然的性子，在這種事上仍然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
    “定均表哥娶到你真的是好福氣?！眳氢鴦㈠\繡的嫁妝說道，劉錦繡的是魯繡，雖然不像蘇繡那樣精致，卻透著北派刺繡的大氣。
    “他是京里的世家公子，到時候莫要嫌我粗鄙才好。”劉錦明明想問雷定均的性情人品如何，卻不好意思問出口，幸好吳怡是了解這些小女兒心事的。
    “定均表哥最好相處了，性子和善溫柔得緊，也不愛出門，斯斯文文的，也不愛武槍弄棒的，功課很好，平日也不愛跟丫環(huán)調(diào)笑，品格最是端正不過?！?br/>     吳怡越說劉錦的眉頭越舒展，到最后終于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你到時候不要嫌棄他長得像女子就好了，他還要留胡子呢，說什么也要把臉遮一遮，我三哥和四哥笑話他長得太白，要他曬一曬黑，他就真的去曬了，結(jié)果連曬得掉皮了還是那么白——”
    其實這些事都是吳怡聽吳承業(yè)說的，她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雷定均了，恪親王的事對他的打擊好像不小，他輕易不愛出門見人，也就是跟堂兄弟和表兄弟們玩一玩。
    劉錦聽到這里不由得捂著嘴笑了，“人的容貌是天生父母給的，我只聽說有人為了丑煩惱的，卻沒聽說過也有為了俊懊惱的。”
    “所以說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嘛?！眳氢匆妷ι嫌幸环婀值睦C品，有一種黑色的發(fā)亮的線繡出來的奔馬圖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不由得伸手去摸。
    “這是我們山東的發(fā)繡，用人的頭發(fā)繡出來的，這副繡品是我娘留給我的。”
    吳怡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摸到繡品的手有些發(fā)麻，她沒辦法想象用人身體的一部分刺繡是什么樣的。
    “你別怕，這頭發(fā)不是我娘的，這是我娘的陪嫁，頭發(fā)是從外面收來的。”
    “不，不是——我只是——”
    “沒關(guān)系的，我原就應(yīng)該先告訴你?！眲㈠\安慰著吳怡。
    吳怡在劉錦那里又呆了一會兒，這才離了她的院子，坐了軟轎回劉氏帶著她居住的院子，那院子是劉氏成親之前住的，離劉錦的院子并不遠——吳怡看著自己的手，覺得心里面還是覺得毛毛的，不知道那頭發(fā)的主人現(xiàn)在是生還是死，古人講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輕易不會毀傷，可是居然有人賣頭發(fā)——想必是有一番故事的——
    “救命！救命！”一個聽起來像是人聲，可是又不似人聲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可是叫到第三聲的時候卻像是在人的身邊一樣，一個黑影沖著吳怡他們一行猛地沖了過來，抬轎的粗使婆子嚇得腳一軟，吳怡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從轎子上一頭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