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給我的‘意外驚喜’,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心臟功能還挺好。”封瀾看也不看周陶然,只是專注地轉(zhuǎn)著自己面前的水晶杯。
“你今天還是一樣光彩照人,看來過得比我想象中更好,那我就放心了。”周陶然明知封瀾說的是他的婚訊,但他選擇了在此時避而不談。他深深打量著自己的前女友,“寶藍(lán)色很襯你。”
他的贊美發(fā)自肺腑,燈光下的封瀾一襲真絲連衣裙,身姿美好,膚白如雪。
封瀾漠然道:“說得你好像多么關(guān)心我。我好不是因為你,不好也沒你什么事。”她的生活一向都過得很精致,每天略花一點心思,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xiàn)出來,為什么不呢?更何況今天這樣的場合。輸贏先不說,最起碼姿態(tài)要漂亮。
“新郎官的單身之夜是不是應(yīng)該和兄弟們一起去鬼混?還是說前女友在你心目中已經(jīng)立刻轉(zhuǎn)化為同性?”
周陶然胡亂地抓了抓頭頂?shù)念^發(fā),“我說不過你。封瀾,我一直想找個機(jī)會對你說抱歉。”
“抱歉?沒有必要。你有選擇的權(quán)利。以為我為你傷心來著?我只不過是好奇。如果你對我有半點愧疚之心,就請你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為什么會結(jié)婚?”
“對!”封瀾回答得干脆,在得到答案之前她喝了口酒,立刻皺起了眉頭,“還加了雪碧,周陶然,你什么爛品位。”
周陶然示意酒保換個杯子,他看著封瀾說:“你還記得我在你們餐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我覺得你就像女神……”
封瀾重重放下杯子,柳眉倒豎,“呸!我耳朵都豎起來了,你就給我聽這個?”
“你先聽我說完,我確實一直把你當(dāng)女神。問題就在這里,你那么好,我可以愛女神,但我不能想象和女神結(jié)婚會是什么樣子。”
“周陶然,你以前不是這樣虛偽、婆媽的。不愛就不愛,你大大方方說出來,我們好聚好散,誰都不怨誰。可你憑什么拿‘不婚主義’來搪塞我?可笑!”封瀾克制住掀桌的沖動說道。
“我以前是沒想過結(jié)婚。”
“是沒想過和我結(jié)婚。”
“好好好,我承認(rèn),你滿意了?”周陶然心煩意亂地解開了一顆襯衣紐扣。封瀾悲哀地發(fā)現(xiàn)穿在他身上的這件衣服,還是她今年情人節(jié)送給他的CANALI。
仿佛察覺到她目光里的含義,周陶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苦笑說:“我未婚妻之前知道了這件衣服是你送的,差點沒拿剪刀剪了。幸虧我丈母娘上網(wǎng)查了查價格,把她勸住了。她下不去手。封瀾,換作你,你肯定毫不猶豫地把它扔進(jìn)垃圾桶,也不會費力去找剪刀。我喜歡你,也喜歡你的禮物,但是我需要3000塊的襯衣嗎?我他媽穿在身上整天都怕弄臟……既然你想聽我的真心話,我就說給你聽,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在調(diào)整自己去適應(yīng)你,每天我都在質(zhì)疑我是否做得不夠好。我不敢像以前那樣睡懶覺,做事情也不敢干一陣,玩一陣,我就是害怕你審視的眼光,就像現(xiàn)在,一模一樣!有段時間,聽到你高跟鞋走近的聲音,我全身都會起雞皮疙瘩,再累都得打起精神。我不敢和你結(jié)婚,是怕總有一天你會對我失望。”
“說到底還是我的問題。我說過你什么?又給過你什么壓力?”
“你什么都不用說。每個人都長著眼睛!”
“她叫馮瑩?她讓你活得自在是吧?所以你那套恐婚的把戲在她面前就不用演下去了?”
“實話對你說吧,我原本也沒打算和馮瑩結(jié)婚。”
“結(jié)果呢?”
周陶然也喝了一大口酒,“結(jié)果我經(jīng)不起她折騰!一哭二鬧三上吊,哪哪都有她的影子,說要分手就死給我看。我要是走了,她媽媽準(zhǔn)說我玩弄女孩子感情,要我對她負(fù)責(zé)。我也是被纏得實在沒辦法了。再說,和你分開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你說得對,人是需要歸宿感的,年紀(jì)大了就需要被需要。我有一回被她逼急了,一咬牙一跺腳,就同意結(jié)婚了。跟誰不是一輩子?她也挺好,一心一意守著我,隨便哄哄就很開心,我做什么她都覺得是最好的。過日子嘛,平凡夫妻誰也別嫌棄誰。”
“那么說還是我啟發(fā)了你。”封瀾點點頭,有些怔忡地看著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頭發(fā)短了些,胡茬又冒出來了,那張臉依舊英俊。她初見他時,他為了買個鏡頭的儀器,連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可笑起來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她當(dāng)初是愛過他的,愛的就是他跟她不一樣的地方。這個在她心里寡言而浪蕩不羈的男人,是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他,還是她親手把他變成了自己完全看不上的樣子?
“如果那時我也像馮瑩那樣哭鬧纏著你,你會跟我結(jié)婚嗎?”
“你不會的。封瀾,你只會說我有選擇的權(quán)利。每次我們吵架,你最常說的話就是‘讓我們冷靜一下’。”
“我問的是,會,還是不會。”
周陶然又灌了大半杯,終于點頭說:“會吧,誰知道!”
封瀾給自己倒?jié)M酒,過了好一會兒,才長舒了一口氣,輕聲道:“我明白了……陶然,我們其實還沒有真正說過分手吧?”
周陶然用略帶醉意的眼神回望她,她面容似水,語調(diào)溫柔。他許久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封瀾了,不由得心中蕩漾,情不自禁用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嗯。”
“那我們分手吧。是我先說的。”
周陶然喝醉了。
封瀾把車開出地庫,正好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攙扶著他在馬路邊攔車。那女孩身材纖細(xì)苗條,吃力地架著一米八個頭的爛醉如泥的周陶然,好幾次都跌跌撞撞的,甚是吃力。封瀾放慢車速,隔著一條馬路看見那女孩的嘴動了幾下,像是在埋怨周陶然,眼里卻寫滿心疼。
她就是馮瑩吧。先聞其名,再見其人。
封瀾一向自視甚高。這一天來,她想象過很多種馮瑩的模樣。譚少城把她形容得那么普通,其實不是那樣。周陶然看女人的眼光一貫不差。即使匆匆一瞥,封瀾心里也知曉,這個明天就要和她前男友結(jié)婚的女孩是多么年輕而甜美。飽滿的面頰、明亮純真的眼神、廉價卻俏麗的打扮,無不昭示著她咄咄逼人的青春。
封瀾發(fā)現(xiàn)她沒有那么怨恨周陶然了。換作她是男人,也會那么選擇吧。她怨恨的是自己。交往幾年以來,封瀾一直捫心自問,為什么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不肯與她走向婚姻的殿堂,為此她焦慮過,自我懷疑過,最后灰了心,松了手。原來只需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可以了。愛哭的孩子有奶吃,這么簡單的道理,她到現(xiàn)在也沒學(xué)會。周陶然篤定她做不出這樣的事。她總是自詡新時代女性,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獨立自強(qiáng),女人能頂半邊天,她不能沒有尊嚴(yán)。可是尊嚴(yán)能在漆黑的夜里陪你回家?能在寒冬里為你暖腳?
封瀾酒量比周陶然好,酒品也是。他滿嘴胡話的時候,她還強(qiáng)撐著去買了單,在他未婚妻到來之前主動消失。可是開了十分鐘車之后,她確信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剩下的路程最好不要讓自己繼續(xù)開車。
儀表盤的時間顯示已是晚上十點半,這個時候打擾誰都不好。封瀾選擇把車就近停進(jìn)餐廳所在的停車場,再打輛車回家。
餐廳就在大廈的一層,熄火之后封瀾順便回店里上個洗手間。她的餐廳九點就打烊了,平時沒有人守夜。康康到店里打工之后就在倉庫里搭了個單人床。封瀾用鑰匙開門進(jìn)去,店里還有光線。她口渴得厲害,連叫了幾聲“康康”,沒有人應(yīng)答。封瀾半混沌狀態(tài)之中也能猜到那家伙肯定又溜去網(wǎng)吧玩游戲了。
康康原來是沒有游戲癮的,這孩子像他爸,長得秀氣,從小就被人看成是女孩,性格也有點婆媽,進(jìn)入青春期之后他變得有些敏感,最怕別人說他是“娘炮”,所以特別崇拜他那作風(fēng)硬朗的舅舅曾斐,一有假期就投奔舅舅來了。可曾斐哪里是會和小屁孩過家家的人,想都沒想就把他扔到了封瀾店里。最近不知道誰又灌輸給康康一個破理論,說純爺們和“直男”都玩游戲,這不,為了證明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直男”,康康一有時間就鉆網(wǎng)吧,還帶回了他新的“直男偶像”丁小野。
明天一定得好好說說劉康康。曾斐把親外甥交到她手上,她不能讓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學(xué)壞了。封瀾心里想著,放下包,搖搖晃晃地去了洗手間。今晚喝了不少酒,停好車以后,繃著的神經(jīng)一松弛,酒勁越發(fā)上來了,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封瀾推開虛掩著的洗手間門,因醉后把握不住力度,磨砂玻璃門被重重地撞在另一側(cè)的墻上,發(fā)出的聲響竟讓她嚇得抖了抖。反應(yīng)過來之后她莫名其妙地樂了,酒精讓人精神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