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萬分感謝永遇樂的大力推薦,抱一個
已經三更了,駱何不知剛從哪里回來。偌大的駱府空蕩蕩的,比平日更寂靜上幾分。奶娘怔怔的站在遲遲房門口,見到駱何,眼圈一紅,跪了下來:“老爺,不如讓我跟你們一起走。”駱何擺擺手:“此去兇險,你一介弱質女流,如何吃得消。”說著將她攙了起來。
“可是,可是小姐還是個孩子,要有人照顧。”奶娘猶自抹著眼淚。駱何微微一笑:“她也該長大啦。捱不捱得下去,是她的造化,總不能一輩子被人照顧。你收拾好東西,快些走吧,他們都走了,你要是再拖,怕是遲了。”
奶娘知道勸不住,只得又拜了一拜,退了下去,臨去深深的看了遲遲的房門一眼,腳步踉蹌。
駱何嘆了口氣,推開房門。遲遲睡得很熟,卻不知在做什么夢,睫毛不住的顫動。駱何凝視她光潔的額頭,上面有層細細的汗珠,掏出手帕替她擦去。“大概好久也沒有睡這么熟了吧。”駱何不由心疼,自從練功以來,遲遲反應比常人都要敏銳,所以夜里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驚醒,一夜竟怎么也睡不安穩,若不是駱何暗中給她吃了藥,現在早已醒了。
卻聽遲遲長長的嘆了口氣,呢喃了兩句,翻個身又睡過去。駱何聽的真切,卻是“你好狠心”四個字,不由愣在那里,心中有驚雷滾過。似曾相識的語氣,似曾相識的嘆息,他凝視著女兒,緩緩搖頭:“癡兒。哎,癡兒。”一時間思緒紛至沓來,想當年遲遲還是小小一個嬰兒,一手就可以抱住。也不愛哭,自己抱著她跪在亡妻靈前熱淚長流,淚水落到她幼嫩的臉上,她還嘻嘻的笑,一轉眼竟也懂得了愁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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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姜開齊二年的早春,一駕馬車靜悄悄的駛出錦安城。盡楓河水仍是靜麗如畫,不動聲色的蜿蜒而出。
車廂里躺著一個素衣少女,眼睛緊緊的閉著,頰上猶有淚痕。經過一處坑洼,馬車顛簸了一下,少女被驚醒了,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還有些懵懂,茫然的看著陌生的車廂,過了片刻猛地坐起來,一把拉開車廂的簾子,看見趕車老者的背影,呀的一聲驚呼,隨即頓足道:“爹,你使計把我迷昏了。”老者頭也不回,淡淡的說:“自小到大,你對你爹使過不下五百次詭計,我不過小施懲戒罷了。上次你偷我的寶物,將我用鎖筋散困住,已經是大逆不道的罪過了。”
遲遲臉一紅,不服氣的撅起嘴,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怔在那里,半晌拉開窗口的軟簾回望過去,那座高塔還可以看見,然而終究是漸漸的遠了,道旁的樹木在馬蹄聲中不斷后退,遮住視線,最后,連那伸入云端的塔尖也愈來愈微小,只剩下一片青湛的天空,幾片浮云。遲遲呆呆的看著,最終露出一絲笑容,有凄傷有不舍也有絕決。
“爹,你說這盡楓河會流向何處呢?”遲遲抱著膝蓋看著天空問。“流入地下不見了。”駱何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捋了捋胡子道。“就這樣,流到地下,憑空的消失了?”遲遲睜大了眼睛。駱何微微一笑:“世間的水不管怎樣流,都會流到大海里,豈會憑空消失?你看不見了,不等于它沒有在流淌。”
“那么,不管我們如何費盡心機,將來也不過殊途同歸,是么?”
“江水蕩蕩而流,溪水咽咽而淌,氣象迥異,聲勢大別,又怎可一概而論?”
遲遲默然。
駱何又道:“再譬如,這盡楓河水,與深宮里沾了脂粉的污水,清濁立現,怎可同日而語?”
遲遲低頭不語。
過了許久,遲遲問道:“爹,我們這是向哪里去?”
“南邊。如今南邊亂得很,正好讓你我藏身。”
“彩兒呢?奶娘呢?我們的家呢?這就不要了?”
駱何嘆了口氣:“我已經連夜將他們遣散了。家里的東西我也安置妥當了。”
遲遲心頭一動:“安置妥當是什么意思?”駱何情知瞞不過她,只得說:“我一把火燒了。”
遲遲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駱何知她不舍,回頭溫和的看她一眼:“傻孩子,哭什么哭?有聚便有散,有得便有失,這世上哪里有什么東西會永遠陪著你。”
遲遲只是搖頭,哽咽著說:“爹,你一生心血經營起駱府,就這么,一把火燒了?”
駱何哈哈一笑:“遲遲,爹爹一生,再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了。再說,你放心,將來你的嫁妝還在,爹不會這點都考慮不到的。”
遲遲只得擦了眼淚:“后面有沒有人追來?”
駱何笑瞇瞇的說:“我出來的時候,使了□□術,隱蹤術,誰能追得上來?”
“□□術,隱蹤術。”遲遲喃喃的重復,嘴角泛起苦澀的微笑,在心里暗道:“但愿我估錯了。可以瞞過世間所有人,難道可以瞞得過觀影琉璃珠?”
父女兩行了一日,終于出了魯州,到得臻州境內一座小城伏采,尋了間客棧住下。半夜時分,遲遲被驚醒,忙披衣而起,探出頭去,看見一隊官兵正井然有序的進入后院,人人靜默肅穆,只有輕微的馬蹄聲和車轱轆之聲。遲遲想也不想,沖入駱何房內:“爹,快醒醒。”卻見床鋪整齊,哪里還有駱何的人影?床上只有一張紙,上面龍飛鳳舞的寫這幾個大字:“我去去就回。”正是駱何手跡。
遲遲頓足:“爹你這個時候還搞什么鬼?”無奈之下只得抽出冷虹劍,貼在窗邊的墻上,聚精會神的觀察外面動靜。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在院中停住。車后一人騎馬上來,跳下馬掀開簾子,車上下來一個紫衣少年,縱使月光黯淡,隔得又遠,遲遲也能瞧見這輕袍緩帶的少年豐神如玉溫文爾雅,只是眉頭緊鎖,似有什么極煩惱的事情。遲遲松了一口氣:“這人身著紫袍,官拜三品以上,卻不像是來捉我的。這般人物也有愁煩,老天爺也當真公平。”然而再一思忖,終覺不妥:“為何這人一來我爹爹便失蹤了?”于是拿定主意,悄悄的潛了出去。
那少年自是在客棧天字一號房住下。遲遲自屋檐上倒垂下來,聽見他正吩咐道:“明日一早便啟程,務必在明日晚上之前回去。”
另一人卻道:“公子莫急。從伏采到錦安,至少要行一日。深更半夜的,總不成立刻就進宮。”遲遲聽到進宮兩字,心中一動。
少年微怒:“我之所以不愿意在官衙住下,就是怕那些繁文縟節耽擱了行程。你又來跟我說這個。那我們四更便趕路罷了。”
另外一人陪笑道:“公子一路舟車勞頓,進了宮見了娘娘,提不起精神來,反倒叫她擔心。”
少年默然半晌,突然嘆了口氣:“娘娘就是吃虧在這個心思細上。”
另一人此刻不便多話,只咳嗽了一聲。
少年略有些困惑的繼續道:“她九死一生揀回條命來,反而更加看不開,心心念念的只掛住那人,倒把自己愁出病來。我不明白她究竟為了什么。”
一時間兩人無語,只聽見窗外樹葉簌簌之聲。
“這個病,這時候來,卻是兇險。”過了一會少年又說。另一人道:“華大人已經尋遍天下名醫,公子且放寬心。”話音未落,桌上燈火驟然熄滅。那人大駭,低呼道:“有刺客。”
遲遲早躲在屋檐上,心中大為詫異:“有刺客潛伏,我怎會不知?”聽見里面凳子倒地的聲音,恍然大悟:“是那人賊喊捉賊。”她伸指捅破窗戶紙,往里看去,見那少年一驚之下已經著了道,肩上血流如注,卻咬緊了牙關不吭氣,直直的站在墻角黑暗處,而另外一人正揮著匕首慢慢在屋內摸索。原來兩人都不會武功,但行刺那人占了先機,手中又有匕首,少年怕暴露自己所在位置,所以強忍著沒有出聲,只待一有時機便撲到門外呼救。
遲遲至恨陰險小人,行刺那人先前對這少年公子極盡體貼之能事,此刻卻突然下手,當真討厭之極,于是想也不想,破窗而入。
少年正全神貫注的戒備那刺客,只聽窗戶喀喇一聲響,接著又是一聲悶響,還沒回過神,眼前突然就是一亮,只見一明珰素襪的少女正拈亮了燈,對著自己微微的笑。他心頭劇震,只目不轉睛的凝視少女,竟忘了呼救。少女噗哧笑出聲來:“你不疼么?”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挨了一刀,低下頭去,只見暗算自己那人已經倒在地上。
“多謝。”他低低的說,掙扎著走到桌邊。遲遲大為詫異:“你不叫人么?”他搖了搖頭:“姑娘,我有個不情之情。”“什么?”“你能幫我包扎傷口么?”他額上已經滲出冷汗,猶自苦撐,儀態從容自持。遲遲只得自懷里掏出金創藥來,又撕下一塊床單。
“算你命好,遇到了我。”遲遲雖然臉色蒼白,手腳發抖,仍一邊笑著一邊將金創藥一股腦抖在他傷口上,“你怎知我一定替你包扎。”話還沒有說完,終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少年大為吃驚,想也不想伸手去抱,哪里還來得及?他用力過猛,自己也跪倒在地。遲遲的金創藥極靈,不過片刻血便止住。少年拿過遲遲手里的床單,勉強替自己包扎好,低頭俯視遲遲,神色漸漸柔和,露出一絲笑容:“你武功這么高,身上一定帶著治傷靈藥,我不求你求誰去?我怎么知道你居然暈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