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年關(guān),王府越是熱鬧,而王妃忙得也是暈頭轉(zhuǎn)向。各府的送禮回禮一向繁瑣,往常老夫人也會派人來幫忙。可是今年王爺狩獵回來的第二日,老夫人就說頭痛,根本沒有閑暇提點王妃。
后院的姬妾,隔三差五也會被老夫人請去作陪,說是過去逗趣解悶的。寧側(cè)妃和恒姬現(xiàn)在更是清祥閣的常客,王妃也不敢貿(mào)然去請來幫忙,只能自己強撐著看管。
阿九剛從清祥閣里出來,就瞧見立秋匆匆忙忙地小跑著過來。
“恒姬,不知老夫人是否歇下了?”立秋匆匆行完禮,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秀姬陪在里面呢。”阿九向廳內(nèi)示意了一下。
“這可如何是好?”立秋小聲地嘀咕了兩句,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就聽見王嬤嬤的聲音,眼見立秋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主子,王妃剛回來,怎么就得罪老夫人了?”花聆快行幾步,壓低了聲音問道。
阿九側(cè)過臉對著她勾唇一笑,花聆微微呆了一下,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主子剛才的笑實在是太詭異了,就像一只偷腥得逞的貓一般,似乎在期盼著什么一樣。
“瞧好了吧,老夫人的火氣可沒那么好消。如果猜不到點上,這事兒估計得沒完。”阿九嘴角的笑意越發(fā)濃烈,只要想著剛才立秋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她的心底就忍不住一番雀躍。
她也不知不覺成為了后院女人的典型了,能夠?qū)e人幸災(zāi)樂禍也是一種福氣。
王爺這幾日幾乎全部宿在了芙蓉院,將近年關(guān)偶爾送禮之事,王妃也是要向王爺匯報的。每回王爺從舒興閣里出來,臉色都要難看上好一陣兒。
“送點兒禮都辦不好,把整個舒興閣弄得烏煙瘴氣!”王爺剛踏進芙蓉院,那壓低的呵斥聲就傳進了阿九的耳朵里。
“王爺消消氣,該用膳了。”阿九親自替他凈手,臉上帶著安撫性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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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菜撤了,去廚房吩咐一下,把早膳的菜都換得清淡點。年關(guān)到了,也不能吃得這么油膩。”王爺冷著聲音,直接將手中的筷子扔到了桌上。
屋里隨侍的幾個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喘,紛紛低下頭。都不知道一大清早王爺為何就甩臉色。
阿九心底輕嘆了一口氣,把火都燒到芙蓉院了。
“王爺,喝粥吧。這臘八粥是妾身吩咐廚房做的,糖也少放了,不會膩口。”阿九親自盛了一碗熱粥,語氣越發(fā)的和軟。
王爺看了一眼阿九的臉,微微點點頭,端起碗慢慢地用了。
“馬上到拜年的日子了,廚房要準備食材,可能太忙疏忽了。”阿九見王爺用完了,才輕聲勸慰道。
王爺卻是冷哼了一聲,接過阿九手中的錦帕,仔細地將嘴角擦干凈。
“廚房也要聽王妃調(diào)度,要不是母親跟我提......”王爺?shù)拿碱^皺緊,說了兩句又忽然停住,最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近幾日母親身子不好,王妃又三番四次找瑣事去煩擾她。連帶著本王這個兒子,母親都不怎么待見。母親這幾日常召見你,沒事兒的時候常去陪陪她老人家,若是有什么能哄她開心的,你盡管跟我說。”王爺臉上的神色有些蔫蔫的,輕閉著眼睛,疲態(tài)盡顯。
這幾日都不用上朝了,只是每日要應(yīng)付賓客,后院也不舒心,導致王爺整日都很疲倦。
“妾身明白。”阿九站起身,輕輕地替他按壓著,嘴角浮現(xiàn)出一個淡笑。
不僅送禮之事為難王妃,還要在王爺面前告狀。老夫人這次的手段說起來不算高等,卻重在實用。
王妃這還是進門的頭一回過年,禮單自然難開。老夫人不幫她,她又不好開口,只能吃啞巴虧。
***
“主子,今兒外面下雪了。”花聆哈著熱氣走了進來,從衣柜里挑了一件最厚的披風想要給阿九披上。
“換那件。”阿九揮了揮手,隨手指了一件單薄的。
花聆明顯在猶豫,玉葉已經(jīng)取了那件披風替阿九穿戴整齊。
老夫人今日剛用完早膳就派人請恒姬過去,阿九剛出了門,就感到一陣寒風凜冽,刀子般割在臉上,凍得她一陣頭皮發(fā)麻。
好容易到了清祥閣,剛進屋感到冷熱交替,就讓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阿九怎的穿得這樣少,快過來讓我瞧瞧。”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瞧見被凍得面色蒼白的阿九,連忙招手讓她過去。
老夫人一把拉住阿九的手,生生地吸了一口氣。女子的柔荑跟結(jié)冰了似的,直冷到心底。
阿九也哈出了兩口冷氣,老夫人的掌心溫暖,還從這樣貼近過。立馬王嬤嬤就拿出了一個暖爐,小心翼翼地塞進兩人的手里。
“看看,怎么就凍成這樣?大過年的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還要和兄弟相見的,喝口熱茶暖暖身。”老夫人將桌上的茶盞塞給她。
微燙的茶水順著咽喉涌進心底,身上的寒氣也緩和了許多,阿九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好看起來。
“今早上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棉披風被刮壞了。也來不及補了,所以就找了件單的。”阿九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打顫,臉上露出一個淡笑,由于被凍得有些僵,導致那個笑看起來有些凄慘。
老夫人拍了拍她身上的披風,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好看。
“王妃也真是,她那么多的披風,怎地就不曉得送兩件給其他人?”老夫人冷著一張臉,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
“最近年關(guān),王妃估計忙忘了。”阿九輕輕笑開了,她的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王府里到處都掛滿了紅燈籠,喜氣洋洋的氣氛彌漫著。最后幾日,王府門外簡直就是車水馬龍,送禮的都快將門檻踩塌了。內(nèi)院傳信來探望的也越發(fā)的多,里外都把王妃折騰得焦頭爛額。
除夕守歲的時候,熬了不久就被老夫人趕回去了。王爺照例是要素在舒興閣的。
大年初一的時候,各院都早早過去清祥閣請安。倒是王爺送上了一件白狐皮毛做成的披風,樣式比王妃先前穿得還要漂亮。
“這披風前幾日就得了,兒子想著快過年了當年禮送上,希望母親喜歡。”王爺半跪在地上,給老夫人恭謹?shù)匦辛艘粋€大禮。
老夫人摸著手下柔滑的披風,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總算是一改這幾日低沉的氣色,連忙讓王嬤嬤扶他起來。
“你有這份心就是好的,這種樣式我一把老骨頭穿著,倒不要讓人笑話了去。”老夫人的目光一直盯在披風上,愛不釋手。
“哪兒能啊,母親風姿綽約,這披風也不過是件陪襯。”王妃也恭敬地行了一禮,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卻遮掩不住她臉上的疲憊。
好不容易趕上昨日消停些,估計今個兒用完早膳,又是無數(shù)人上門拜年。王妃明顯有些精神不濟,臉上卻還是強撐著笑意。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一僵,抬起頭看向阿九。
“恒姬,前幾日刮壞的披風可補好了?”老夫人溫和地問道,語氣里透著些許的關(guān)心。
“這幾日忙沒趕上,就收在柜子里了,多謝老夫人關(guān)心。”阿九微微愣了一下,連忙俯身行禮。
眾人聽老夫人這樣問,都把目光投射到阿九的身上,不知老夫人怎么就關(guān)心起恒姬的披風來了。
“王爺也是,除了送給我和王妃那樣好的披風,也該想著后院的姬妾。我可就指望著她們懷個一兒半女,好給我們趙王府添丁呢。”老夫人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王爺連忙點頭。
王妃臉色一僵,訕訕地露出一個笑容。其他眾姬妾紛紛叩謝老夫人,臉上也露出笑意。阿九的嘴角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悄悄瞥了一眼王妃暗沉的面色,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前世王爺狩獵回來,為了一件毛皮披風,老夫人和王妃幾乎將芙蓉院揉搓了半個月。如今那揉搓的人換成了王妃,想必一向心高氣傲的王家嫡女,此刻心情十分的復雜郁悶。
女人永遠都是這樣小氣,并不是一定要那件所謂的披風,只是在乎心意罷了。老夫人的下輩子就指望王爺了,如今王爺有好東西光想著王妃,做娘的可不就得著急上火。
請安回去的路上,遠遠地瞧見王爺站在門外,阿九剛剛靠近要行禮,就被他一把扶住了。
“陪我走走吧。”王爺輕輕放開她的手腕,帶頭邁開了步子。
阿九瞧見他疲態(tài)盡顯的側(cè)臉,輕輕點了點頭。
“等年過完得空了,請裁縫來給你做衣裳。披風刮壞了也不說一聲,要是凍壞了可怎么辦?”走到一處亭子外,來往的人也不多,王爺停下了腳步,有些責怪地問道。
他抬手將阿九披風上的帽子替她戴好,臉上的神色卻是越發(fā)的溫和。
“不礙的,妾身沒那么嬌氣。老夫人那是心疼妾身。”阿九低著頭靦腆一笑,臉上帶著十足歡喜的神色。
“要不是你,本王還不知道母親怎么不大理我。王妃身上那披風原本就是給母親做的,無奈......”王爺?shù)恼Z氣有些氣急敗壞,話說了一半又頓住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回去吧,今晚上皇上擺宴。明日估計才能請人擺桌,你再忍一日,馬上就能見到阿睿了。”王爺抬手,將女子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fā)別到一邊,語氣里帶著輕柔的哄勸。
阿九沒有說話,只是半低著頭,提起阿睿她的眼眶倒先紅了,只乖巧地點了點頭。
“阿九,委屈你了。”王爺順手捏了捏她的側(cè)臉,輕柔的話語飄來,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
阿九看著王爺?shù)谋秤埃乱庾R地抬手撫上他剛才捏過的地方,眸光漸漸轉(zhuǎn)冷。
不委屈,一切都是她自己決定的。只是現(xiàn)在她要的更多。
初一的晚上,皇上大宴群臣。王爺攜王妃出去參宴,阿九坐在炭盆旁,看著窗外飄舞的雪花,心底百轉(zhuǎn)千回。
初二一大早,王府就開始忙起來,本該是女眷回娘家拜年的日子。無奈如今的趙王府不止王家一家世家大族,寧尚書第一個登門,趙將軍也從邊關(guān)派人前來,相交甚好的蕭王府和沈家自是不在話下。
而五皇子竟是派了時睿過來,阿九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在后院的前廳等著了。
“姐姐。”一聲輕呼,阿九正在發(fā)呆,等到回神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jīng)站在面前,沖著自己露出門牙輕笑。
阿九的嘴角自然勾起一個弧度,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幾個月不見,時睿似乎已經(jīng)擺脫了男孩的身影,變得更加成熟。他變高了變瘦了,也變得更加強壯了。
“阿睿今年十五了,姐姐在這里先恭賀時睿大人高升。”阿九掏出錦帕按了兩下泛潮的眼角,臉上的笑意加深。
兩個人自是一番安慰,直到阿九漸漸平靜下來,時睿才仔細打量著眼前略顯消瘦的女子。
“姐,你過得好嗎?”時睿拉著她的手,輕聲問了一句。
阿九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露出擔憂神色的少年,心底一陣欣慰。
“我在五皇子的身邊挺得信任的,如果有可能,我會想辦法讓爹爹也來到京都做官。我要我們時家在京都站穩(wěn)腳跟。”時睿看著阿九,似乎在承諾一件事。
阿九有些驚訝,雖然讓時家入京這個念頭,早已在她的腦海里瘋漲,但是阿睿又為何忽然提起。
“不行,你剛到五皇子身邊,還沒有全部得到他的信任。即使你救了他一命,也沒到能夠扶持家里的時候。”阿九立馬否決,臉上的神色也十分嚴肅。
時睿靠著五皇子步步高升,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她相信這個有抱負并且有才能的弟弟。但是如果以家族為前提,那么就很容易折斷五皇子對時睿的賞識。
“難道要靠趙王?”時睿有些急切地問道,語氣里也透著急促。
不得不說,他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姐夫,是從心底帶著不舒服,并且有些許的排斥。
阿九輕哼了一聲,冷笑著搖了搖頭。等著王爺扶持時家,黃花菜都涼了。
“依目前的情形,若想要爹爹進京,誰都不能靠,只能靠爹爹自己,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阿九端起桌上的茶盞,眸光帶著些許的不耐。
她也早就想讓時家進京,即使是個很小的官職,那也能互相照顧著,不會像前世一樣,互相提心吊膽地過活。只可惜她思前想后,時家要想站穩(wěn)腳跟,就得有新貴的實力。
這也是她焦慮的地方,爹爹時景雖然為人圓滑,可惜卻只醉心于研究天文地理。十個人見到他,九個半認為他是擺路邊攤算命的,阿九也曾一度懷疑他天生就是江湖騙子。
“怎么忽然提起這個了?別想要哄我,爹爹進京不急在一時,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阿九見他一副煩惱的模樣,瞪大了眼眸緊盯著他。
時睿的眼眸明顯有些躲閃,最終拗不過阿九,只好摸了摸頭,有些討好地笑著。
“姐姐,你先不要激動。只是狩獵之前,在宮里曾遇襲過,不過那些人都沒打過我,我一點傷都沒有的。”時睿似乎害怕阿九擔心,連忙上下拍了拍證明他說的話。
阿九的臉色明顯變得難看之極,努力抑制住身上的顫抖。
“是出了王家小姐那件事兒之后,對不對?”她的聲音十分陰冷,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時睿。
時睿怔怔地點了點頭,他還從來沒瞧見過姐姐這種神情。
“你來信之后的幾日。”他的聲音漸漸變小,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以后再有這種事情,立刻告訴我。阿睿,姐姐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阿九緊緊抓住他的臂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她的手掌上冰涼的體溫,透過布料傳到時睿的身上,讓他不由得打了個顫。
“姐,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從小爹爹就教育我,好男兒志在四方。對于我來說,生死早就不在乎了,現(xiàn)在我只想自己不斷地變強。可是我又害怕,我沖得太猛了惹出禍端,不明不白就死了,那姐姐就沒人照顧了。”時睿認真地盯著阿九的眼眸,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胡說,大過年的說什么不吉利的!”阿九咬緊了下唇,冷聲呵斥。
她的心好似忽然缺了一塊,在宮里襲擊阿睿的人,顯然就是王妃派過去的。那一刻阿睿竟然想到了死,更讓她對于現(xiàn)在時家被困的狀態(tài)焦急。
“姐,我沒事。現(xiàn)在到了五皇子府,沒人能夠那樣囂張的。你耐心等著,我一定會做得更好。”時睿輕聲安撫她,眸光中漸漸露出堅定的神色。
阿九輕嘆了一口氣,收起臉上憤恨的神情,輕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