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辰從溫錦那兒知道姜家兄弟事后。</br> 他得空,召了溫元杰從東宮來回話。</br> 溫元杰進殿,恭恭敬敬地行禮。</br> 蕭昱辰揮手遣退御書房里的太監們。</br> 眼看殿中,除了他倆,只剩下皇帝御案旁,貼身伺候的大太監,再無旁人……</br> 溫元杰的表情,就不自然的緊繃起來。</br> 他大約猜到了皇帝為何召他來。</br> 溫元杰不等他開口,便撩袍跪下。</br> 蕭昱辰垂眸看他,意味深長道,“你若是朕的妻弟,便不必如此,都是自家人。”</br> 溫元杰卻沒動……果然,就是為此事。</br> 他深吸一口氣,叩首道,“小人不敢欺君……實在是,想起來了。”</br> 蕭昱辰哦了一聲,“所以,你是不想認?”</br> 溫元杰道,“主子當初買下小人,并給小人解毒。主子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br> “曾經的姜遠,早已經死了。小人只是溫元杰。”</br> 蕭昱辰笑了一聲,“你若是姜遠,便是皇后娘娘的表弟,有這血脈親情,不是更添親近?”</br> 溫元杰渾身微微緊繃。</br> 殿中沉默良久。</br> 他不說話,不表態。</br> 蕭昱辰也不催他。</br> 過分安靜的空氣中,時間似乎也被拖得格外漫長。</br> 良久,溫元杰才道,“小人不愿再做姜遠,是因為……小人不知該如何面對姜朔。</br> “他是姜遠的大哥,姜家被流放,一路艱難困苦,其中磨難和危險太多太多……他是這一輩兒的長子。</br> “他照顧底下那些小的,付出了很多,當真是長兄如父。</br> “即便后來到了齊國,都穩定下來,他依然為弟弟妹妹們,殫精竭慮……”</br> 溫元杰并非不理解姜朔。</br> 但是他說話間,拳頭卻漸漸握緊。</br> “他是好心……但不能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他的要求活吧?我們是人,我們沒有自己的想法嗎?</br> “當初,我也想為姜家的事業做點事兒!我對醫術不在行,打小就喜歡習武。</br> “我跟師兄弟和伙伴們,組建了一個鏢隊!我們要幫姜家的生意運貨!他說什么都不同意!</br> “他不同意就罷了,我們不運姜家的貨!我們做別家的生意!</br> “可他……”</br> 溫元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br> 他年輕的面龐上,難掩憤慨和怒色。</br> 他猛地覺出不妥……偷偷抬眼瞟了瞟蕭昱辰的臉色。</br> 蕭昱辰倒十分平靜,“你繼續說。”</br> “他把我安排進他找的鏢局里,讓我跟著那鏢局一起押運……誰知道,那鏢局里竟有鏢師,跟外頭的賊人勾結。</br> “里應外合,他們把鏢隊搶了!小人被打傷,還中了毒,滾下山崖……九死一生。</br> “小人醒來后,就混混沌沌。不知怎的,被抓去做了奴隸,還被用了一種奇毒,若不聽奴隸主的話,便要毒發。”</br> 溫元杰蒼涼一笑,“小人倒覺得,這毒和姜朔很像,必須聽話,不聽話就有誅心之罰。”</br> 蕭昱辰垂眸,若有所思。</br> 溫元杰說完這些,忽然感覺心里輕松了很多。</br> 他振作精神道,“是娘娘救了小人,給小人解了這奇毒!給小人以新生!</br> “溫少爺還給小人改了奴籍。小人如今雖然只是一介平民,卻是自由又完整的!</br> “小人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比做什么姜家少爺要自在舒坦的多!求皇上隆恩!小人……不想做姜遠。”</br> 蕭昱辰微微頷首,“你說的這些,姜朔知道嗎?”</br> 溫元杰蒼涼一笑。</br> “他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他不會改的。</br> “他永遠都是對的!他永遠都是好心!根本不管你,想不想要,需不需要。”</br> 蕭昱辰點頭,轉而問道,“那你對日后的人生,有什么打算?”</br> 許多人在面對這問題時,會有些茫然。</br> 但溫元杰卻是眼底一亮,“小人正在搜集各地造船的經驗資料。還在尋找關于航海的記錄。</br> “雖然現有的經驗很少很少。但小人不怕,我們會造出最大最堅固的船!</br> “小人想要出海,想要出去闖蕩……哪怕這一路上會犯錯,哪怕……會死在外面!</br> “但小人死而無憾!”</br> 他說這話時,年輕的面龐,滿面紅光,激動的神色,讓他整個人仿佛會發光。</br> 蕭昱辰笑了笑,叫太監把厚厚一沓子紙交給溫元杰。</br> “這是宮內藏書樓里,一些關于大船和遠航的資料。</br> “還有娘娘親自勾畫的草圖,也許對你們造船有啟發。”</br> 溫元杰原本以為,皇帝要以“孝悌之道”來批評他。</br> 他已經做好了承受責罵的準備。</br> 沒想到,皇上沒有評判他,卻還給了他這么大的幫助!</br> 他看著那些草圖,資料,差點興奮地跳起來打一套拳,再翻幾個跟頭。</br> 若非還記得,這里是御書房,他非大吼上幾聲不可。</br> “謝皇上!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萬歲!”</br> 他激動不已。</br> 蕭昱辰道,“年輕人對自己向往的事,有視死如歸的勇氣,這很好。但更要有信念,有一定能成功,一定要活著回來的信念!</br> “等你經過歷練,足夠強大,你會發現,任何人都不能越過你,去掌控你的人生。</br> “你更無須與之對抗,所有的枷鎖都會從你身上脫落。到那時,你會發現,所有的枷鎖,都能讓你變得更強。”</br> 蕭昱辰說這些話時,他身上似乎籠罩著淡淡金光。</br> 溫元杰癡癡地看著他,心中觸動。</br> “是……謝皇上!”他忽然意識到……誰又不是從旁人的枷鎖中,突圍出來的呢?</br> 就連當今圣上,當初也有許多困境。</br> 這層認識,叫溫元杰心底充滿了力量。</br> 以及皇上剛剛說的……信念!</br> 溫元杰告退以后,殿中又靜了片刻。</br> 蕭昱辰對著屏風道,“出來吧。”</br> 良久,姜朔從屏風后慢吞吞地挪出來。</br> 他原本有力的步伐,似乎變得十分沉重。</br> “謝……謝皇上!</br> “草民……告退。”</br> 姜朔什么都沒有多說。</br> 他今日進宮求見皇上,原意是想借著皇上的手,逼著姜遠跟他相認。</br> 他回去反復琢磨了,都覺得姜遠是故意不和他相認……</br> 皇帝沒有答應他,也沒拒絕他,只說讓他躲在屏風后頭,收斂自己的氣息,靜靜地聽。</br> 他聽了,他也猜對了。</br> 姜遠想起來了!</br> 但一切,似乎都變了。</br> 姜遠不愿認他,甚至,恨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