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看橋下的水,乍一看就是一潭死水,其實仔細一看,水面是在緩緩流動的。當然從帝都的水質來說……對了,帝都是沒水質可言的,有水就不錯了。
隔了這么久,我第一次當面叫他的名字,連唇齒間的聲音聽起來都如此出陌生:“陳念遠,記得以前你有時會來接我下班嗎?我等你過來,天氣好的時候,我就靠在這橋邊,看白色的或者灰色的小鳥忽地一下飛過去。夏天的時候,水邊有人釣魚。我一直很好奇他們到底釣沒釣上來過,如果真的釣上來了,這魚是不是還得放回水里去。”我看著他,“那時感覺再大的憂愁也是小的,因為有你來接我下班。而一切無關緊要的瑣事,都能在心里浮想聯翩。現在想來,我以為的一切閑情逸致,其實就是閑的吧。人這輩子好多事,都是閑出來的。”
他也看向橋下,然后說:“我知道我犯的錯,你永遠不會原諒。”
我搖搖頭,耐心地說:“不相干了。你明白嗎?你看這橋下的水,其實一直是在流動的。沒有什么能一直站在原地。就算不想走,被裹挾著,也跌跌撞撞地往前去了。我和你之間,也沒有什么原不原諒,都過去了。”
陳念遠雙手用力揉了揉臉,說:“我沒法過去。林曉,我沒法過去。”說到后面幾個字時,他的聲音里甚至帶了一點哭腔。
我有點迷惑地看著他,一時搞不清楚他的意思:“什么?”
他突然抬起頭,一把抓住我的手:“曉曉,我真的就是一次失誤,一次沒把持住!是曾媛,她一直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想到北京來,她才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一次錯!我沒想到她那么有心機,竟然用懷孕要挾我,而且她翻了我手機,直接找到了我媽,我媽一聽有了孩子就……”
我耳邊嗡嗡直響。
活了二十七年,我就沒聽到過比這更惡心的話。
由于震驚,我連把手抽回來的意識都沒有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曾媛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我離了這個渣男,還有機會重新開始,但她有了孩子,這一生的命運就全然不同。
有的錯誤,一次也不能犯,犯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曾媛的錯誤,就在于她選錯了男人。我不知道陳念遠的話是不是真的,但他用這么輕蔑憎惡的口吻背后說一個肚子里懷著他孩子的女人,勿論事實真假,他都是個人渣。
而且,他在我面前這樣說,是為了表示什么?表示他還愛著我?表示他迫不得已?表示如果我肯回頭、他立刻就能踹了曾媛和孩子?他以為我會高興地撲上去原諒他?以為我會覺得就此出了一口惡氣萬事與他無干?
如此說來,非但我看錯了人,他也看錯了人。
我終于回過神,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抽回來。實在沒有按捺住,鬼使神差地給了他一耳光。
這耳光一打下去,我倆都驚呆了。陳念遠閉了嘴,我也愣住了。
長這么大,我還只是見過電視里打人。原來一巴掌揮過去,自己的手也會疼的。嗯!這一定就是偉大的牛頓運動定律。
我和陳念遠正互相對著發怔,忽然就見有人沖過來,一把將我拉到身后,把陳念遠當胸使勁一攘,對著他怒喝:“你干什么!信不信老子揍你!”
陳念遠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我連忙拉住那人的胳膊:“周慶!別打別打!”
周慶半側過頭,眼睛還盯著對面的陳念遠,問我:“你沒事吧?這小子干嗎的?這都什么時代了,真沒想到皇城根兒底下還有當街耍流氓的呢!”
我只好說:“其實也不是。”
周慶斜我一眼:“喲,姐姐,你還挺開放的,我都看見他拉你手了。”
我沒好氣:“他是我前夫。”
周慶拖長聲音,道:“哦,就是那個騙著你離婚的王八蛋嗎?”偏偏他用的詞還都是那次我在電話里罵陳念遠的,我瞪他一眼,說:“行了你,下班不回家,到處管閑事是吧。”
他還沒說話,陳念遠反而先開了口:“林曉,這就是你找的新對象?”他冷笑一聲,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架勢,“看不出來啊林曉,你口味變了,喜歡這一型的了,看這樣,得比你小吧?你還挺時尚的,姐弟戀也不錯過,比你小幾歲啊?是九零后嗎?”
我冷冷看他。周慶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撲哧一笑,上來大大咧咧把我肩膀一攬,說:“對,怎么樣?比你年輕吧?你有本事也去找個小的啊?”
我無奈地低聲說:“你別那么幼稚行嗎?”
周慶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哼來。陳念遠看看我,又看看他,點點頭,說:“行,林曉,我平時還真是錯看你了。你也不是個善茬。既然這樣,那我祝你幸福!”最后四個字,簡直像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活色生香地詮釋了什么叫“咬牙切齒”。
偏偏周慶還笑容可掬地攬攬我肩膀,說:“我們會的。”
陳念遠一走遠,我就一胳膊肘把周慶撞開:“做戲做上癮了吧!還不松手!”
他捂著胸口夸張地吸氣:“過河拆橋啊林經理,這可不厚道。”
我白他一眼,轉身要走。
他連忙說:“你等我一下,我把車開過來送你回去。”
還沒來得及推辭,周慶就跑開了,我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一會兒,他那輛火紅扎眼的小車就過來了。他笑嘻嘻地按按喇叭,我想想也就上了車。
剛坐好,手機響了。是羅銳。
他還在加班。問我下班沒,在做什么,他們公司過兩天開年會,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參加。
我沒告訴他剛才的事,只是含糊地說剛下班,正準備回家。年會的事等等再說吧。
羅銳聽出來我的聲音有點疲倦,就先掛了電話,說一會兒再給我發信息。
周慶一直沉默,直到電話掛了,他才問我:“你男友是上次在地鐵邊碰到那個?”
我想了想,地鐵邊碰到那個?啊,是鐘子明。我反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地鐵邊碰到的哪個?”
周慶說:“我那天開車要去別的地方,從橋下繞了一圈,正好等紅燈的時候看見你和那人說話了。”
我笑笑,還沒開口說“不是他”,就聽周慶說:“別怪我沒提醒你,那人不行。”
我好奇了:“為什么不行?我覺得他還可以啊。”
周慶嘆了口氣,因為他長得年輕,所以嘆起氣來有種奇怪的違和感,然后他把車先停在路邊,認真地跟我說:“因為他是個gay。”
好像怕我聽不懂英文一樣,他居然還接著跟我解釋:“他喜歡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