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好說她是活該,盡管她此時身份是我最深惡痛絕的小三。可誰叫我愛她,誰叫我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女人,最重要的是、誰叫她搶的并不是林某人的老公。
我問她:“那現在怎么辦?”
“你讓我想想。”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總得和他分手。他是不是跟你說他要離婚?是不是說離了婚就來娶你?你有沒有打聽過他老婆有什么背景?啊?不管什么事你都敢往上湊,你膽兒也真是夠肥的啊桑小姐!”
桑梨拿被子捂住頭:“你好煩吵死了!我說了我要想想。”
“分手是一定要的,這樣下去一點前途和希望都沒有。這個沒啥可想。現在你要想的就是怎么分,用什么法子分。”說話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避開了“小三”這個字眼。
她沒做聲。
忍了一會兒,我又問她:“我再問你,從出事到現在,也有三四個小時了,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連個電話都沒給你?還是被他老婆嚴加控制了?你說你這算什么事……”
桑梨大喝一聲:“閉嘴!”
靜了一下,我媽過來敲門:“你倆在干嗎?別吵架啊!”——她一直當我們還是高中生,有什么煩惱意氣,都要“好好說,別吵架”。
我只好先打發她老人家:“媽,我們沒事,你早點睡吧,這都幾點了。”然后聽到她嘀咕著諸如“你還知道幾點了”之類的話走開了。
手機閃了一下屏幕,我拿過來看,羅銳說他已經到了酒店,還問明天幾點過來接我。
接我干嗎?他剛才有約我嗎?
羅銳回:明晚公司年會。
啊,我恍然,完全把這事拋諸腦后。
我說:“羅銳公司明晚年會。”
桑梨悶聲道:“那你去啊。”
我把她頭上的被子扯下來:“我現在哪有那個心情。再說你看看我臉上這塊淤青。”
一聽這話,桑梨爬起來打開燈,扳著我的臉仔細看了看。我問她:“能蓋住嗎?”
她想了想,搖搖頭:“夠嗆。如果化個舞臺妝興許還行。”看我帶點期盼的眼神,她糾結地解釋:“就是類似唱京劇那種妝……”
我立刻按滅臺燈:“睡覺!”一邊順手給羅銳回信息:為了不讓大家誤會你家暴,我明天就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媽就叮囑我,說林皓買的車票是兩天后的,晚上,第二天上午到家。桑梨一聽就開始打電話訂機票,嘴里塞著包子還跟我媽說:“阿姨我能去你家過年嗎?”我媽當然同意啦,過年么,人越多越熱鬧。等她去玄關換鞋時媽媽偷偷問我:“桑梨不回家過年嗎?”我小聲說:“她回不回去都無所謂。她家里有個繼母。”這年頭灰姑娘的故事真是家喻戶曉老少皆知,我一提“繼母”倆字,我媽立刻心領神會,笑呵呵扭頭對桑梨說:“家里過年可熱鬧了!讓林皓帶你倆去放花炮!”
正說著,我媽發現我臉上淤青了:“這怎么回事?啊?”
我愁眉苦臉道:“別提了,路上結冰,一腳沒踩好,栽到地上了。”幸好桑梨還知道遮掩,我媽也沒太注意她,不然倆人一塊摔冰上這話怎么聽怎么假。
我媽心疼地給吹吹,吹完估計沒啥用,又問我要不要抹個藥之類的。我趕緊說沒大事,過兩天淤青散了就好了。說話這會兒桑梨已經先出門了,在電梯口喊我:“快點快點!”我媽只好放我走了。
一路小跑沖進電梯,我對桑梨說:“你就訂我們到家那天的機票,到時我去機場接你。”她“嗯”了一聲,看著手機發呆。
電梯到了,她還在發呆,我奇怪地看她:“趕緊的,發什么愣呢!”
桑梨在大堂里慢慢走了兩步,然后把手機遞給我。我低頭一看,上面寫著:我在樓下等你。發件人是:顧。發件時間是凌晨三點五十分。
我不由扭頭看了看樓門口。
定下神來,我挽住她徑直朝外走,邊走邊說:“已經這么久了,他未必就還在門口。這天寒地凍的,哪有男人那么傻會不睡覺等著你。再說他都那么大歲數了,熬也熬不住……”出了門口,我眼神四下逡巡,立刻發現了那輛復古奔馳車。
我馬上改口:“就算等你怎樣,肯定帶了倆助手幫他看著門口,他自己倒在后座呼呼睡覺,看見你出門助手就把他叫醒,好做出個癡情模樣哄騙你……”
桑梨眼睛比我大,對那車比我熟悉,自然看到得更早。她低著頭踢踢踏踏走了幾步,然后忽然下定決心似的,掙開我沖著車走去。
車窗先是滑下來,接著有人下車。我也趕忙跟在她后面。
老顧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或許是條件好了也注重保養。他長得不丑,也不帥,算是扔人堆里找不著影的那一款。身材保持得不錯,不會像他這個年齡段大部分人那樣挺個啤酒肚,還自認有大肚子才稱得上富貴。這么看過去,倒也頗有幾分氣度。身上的西服看著其貌不揚,但很是熨帖舒服,腳上蹬一雙有款有型的Ferragamo。
走到車邊時,我還趁機往里看了看,車內并無旁人。
我低聲說:“也許助手買早餐去了。”
桑梨白我一眼。
我看看老顧,他有很明顯的黑眼圈,神色也顯得頗為憔悴。也許因為熬夜的緣故,連法令紋都看著更深。但這并不能抹去他在我心中的惡感,所以我搶在桑梨前面說:“顧先生,你別怪我說話直,桑梨年輕不懂事,她不知道跟已婚男人糾纏會有多大麻煩。不過你比她大那么多歲,你應該很懂。既然這樣……”
我正想著怎么把話說得不卑不亢,又能徹底斷了這個老男人的心思,他突然打斷我,說:“林小姐,你說得對,我很懂,所以我不會再叫她受這種委屈。”
我驟然被打斷,心里很不滿,聽到他這種又像百無一用的萬金油般的話,非常不耐,抓著他這句話就反問:“你有什么資格保證?”
他看也不看我,返身從車內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桑梨,說:“她昨晚簽了離婚協議。”
老男人的這一手可真夠狠的,不但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連一直冷著臉的桑梨都動容了。
我一看桑梨的神色要三月春花開,心道不好,馬上說:“你這個……誰知道是真是假!”
老顧說:“這有律師樓的簽章,我們雙方律師都可以作證。我付了三分之二的身家給她,還要負擔孩子的所有費用。”
他又看向桑梨,說:“昨晚的事,我一聽說就想馬上來看你,但又覺得自己沒資格,所有就把這些事都處理好,拿著這份協議,我才有臉來見你,你也才肯見我。”
老顧對著桑梨說起話來,自有一股子硬生生壓抑的深情,何況又甩出“離婚協議書”這樣的大殺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桑梨“嚶嚀一聲”,摟著老顧的脖子又哭又笑,剛才冷靜自持的形象一概全無。老顧也攬著她,低低安慰,給她擦眼淚,還湊上去親了幾口,因為離得近,我不小心還聽見他喊了一聲“心肝”……一剎那恨不能學梵高把耳朵割下來。
我總覺得有問題,好像不大對勁,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對,看老顧要誠意有誠意,要行動有行動,橫豎挑不出毛病來。但這事說起來也太順了,以前這么久都干嗎去了,拖拉了這么久,桑梨和我挨頓打就成了?那女人就是這么好打發的主兒?
但現在人家男方也算自由身了,雖然手續還沒辦,但協議書就是態度。我還有什么理由阻止桑梨和人來往?桑小姐,他年齡太大,我看都可以當你爸了——年紀大點會疼人,有什么不好?人家翁小姐和楊先生不也過得幸福美滿?
別說她了,我都能幫她想出現成對詞。唉,說來都怪社會寬容度日趨升高,別說身高體重年齡性別了,我看跨物種都指日可待。
桑小姐一夕之間翻身有望,一副要意氣風發走進新時代的模樣,搞得我像個大電燈泡一樣在旁邊苦站了好久。我看她對我全然不顧,見色忘友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只好使勁地大聲清了幾下喉嚨。
還是老顧先回過神,他攬著桑梨的肩,問我:“要不,我先送你們去公司?”
我沒理他,問桑梨:“你還去公司嗎?”
桑梨說:“我去吧,去請幾天假,也快過年了。”
“那你還跟我回老家嗎?”
她猶豫了一下。老顧聽出點玄機,連忙問:“你過年要去林曉家嗎?”
桑梨睨他一眼,說:“我早上剛訂的機票,和阿姨說好了要去的。”
老顧馬上說:“那就去,不能食言。沒事,咱們以后一起過年的機會還多。”
我說:“隨便你吧,我先去上班了。”
走了幾步,我不由回頭看看,桑梨還倚在老顧肩上,老顧不知跟她說了什么,她抿著嘴笑起來。
我嘆了口氣,郁郁地朝地鐵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