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銳說：“你等一下。”
　　他好像找了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因為我感覺那些喧鬧聲逐漸遠去。然后他才問：“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我剛撞破了領導和同事的私情？因為我忽然覺得浪費了這二十多年的時光？雖然不浪費也就這么不等人的過去了。因為我希望自己能振作起來好好努力不再耽于一時一處的閑逸生活？我感覺太多原因，全都在一剎那涌入腦海，所以反而說不出話來。
　　羅銳看我沒有回應，就接著說：“辭職就辭職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是沒休息的話出來轉轉？我去接你。”
　　我問他：“現在幾點了？”剛才恍恍惚惚一門心思打電話，連時間都沒在意。
　　羅銳說：“快十點了。”我嚇了一跳，連忙說：“不了不了，我不去了。再說你肯定喝了酒，也沒法開車吧。”
　　他說：“我打個車過去不就行了。”
　　我說：“你快去接著玩吧，明天我再給你電話。”
　　掛完電話我急忙翻手機，果然三個未接電話。都是我媽打的。不知道撥到哪兒了手機調成了靜音。先回撥過去，她在電話里嘮叨我半天，我好容易插上話，告訴她馬上回去。

　　到家一看我媽把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旅行箱也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她問我：“你吃了飯沒有？我火上還給你熱著湯。直接下點面就能吃了。還有，你也不收拾一下帶回去的衣服什么的，明天晚上七點的火車啊可別忘了！”
　　我敷衍地應著她，她還跟到臥室：“桑梨還沒回來呢，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這都快過年了，她還那么忙呢？客戶不是也得放假嗎……”我有點不耐煩，說：“媽，你別管了，她也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你操那么些心干嘛！”
　　媽媽嘀咕著：“一個女孩子這么晚在外面，我當然不放心。你還說，你是不是也經常回來這么晚？”
　　我想到桑梨那一攤事就心煩，不由揮揮手，說：“她沒事，估計在談戀愛吧！”說到這忽然想起來，還沒告訴羅銳我明晚就走，本來今天想向老葛請假的，沒想到會在那樣一種情況下看到他……算了，一會兒直接把辭職報告打了吧！
　　我媽聽到談戀愛仨字倒是精神了，她一把拽住我，問：“你呢？你什么情況？她談戀愛，你有沒有？”
　　我說：“我何止有，簡直是搶手貨。你沒看見那天鐘子明和羅銳的架勢？”
　　我媽不愧是老江湖，頭腦清醒正常，她嘆了口氣，說：“別在這胡說了，我不管你跟誰談，總之都要好好談，不要惹出亂七八糟的事來。”
　　我安慰她：“你放心，沒啥事，我和鐘子明真的只是關系不錯的朋友。”
　　“我看那個鐘子明對你態度不大對，恐怕沒你想的那么簡單。唉，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點心慌。”
　　我過去挽著她坐下，給她揉揉肩膀：“是不是最近跑來跑去太辛苦了？”
　　媽媽說：“確實有點累。大概是老了的緣故。”然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笑起來，說：“我記得你約莫四五歲的時候，讓我給你講故事，講白雪公主沒有媽媽，你一直問我，媽媽去哪兒了？我說，媽媽死了，你又問我，什么是死？我說死就是一動不能動，只能躺在地底下，還會被燒成灰。你就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媽媽不要死，媽媽不要死，媽媽也不能老。要一直陪著我，等我長大，有了小寶寶，媽媽和小寶寶在家，我去上班掙錢給你們買好吃的！”
　　她講完笑著看我：“你自己有沒印象？”我頗有點不好意思，說：“我那時就知道有小寶寶啦？”我媽說：“是啊，你三歲時簡直像個移動版的十萬個為什么，總是追著我問為什么會有風？為什么球是圓的磚頭是方的？為什么大象長著個長鼻子、長頸鹿的脖子會那么長？為什么人會生小寶寶？小寶寶是從哪生出來的……”
　　我媽到底是理科老師，毫不含糊地告訴我小寶寶是從媽媽肚子里生出來的。藏在媽媽肚子里，然后等長大了，醫生就拿刀子在媽媽肚子上劃一刀，把小寶寶取出來。后來我經常在網上看同齡人回憶起這個幾乎所有孩子都問過的問題，票數最高答案是“垃圾堆里撿來的”，以致于衍生出“充話費送的”、“打羽毛球掉的”等無數段子。我媽還算是誠實可靠的，不過也幸虧我沒接著問到底，不知道我當時要是問她小寶寶是怎么鉆到媽媽肚子里去的，我媽會給我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母女調笑一陣，我說：“媽，你放心，就算你老了，我還是會上班掙錢給你買好吃的。”她順口問：“那小寶寶呢？”我往沙發上一靠，含糊地說：“等閑了生一個就行了。”我媽一巴掌拍我頭上。

　　等她先去睡了，我窩在客廳沙發里寫辭職報告。寫了又涂，涂了再寫。其實，想辭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寂寞不是還提出給我介紹工作的嗎？去不去暫且不說，我那時已經不想再在這個環境里漚下去了。再加上周慶這個不大不小的因素，又連上今晚的事，終于成就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拿出最誠懇的措辭和最恭謙的態度，極力表述了自身的性格和公司文化屢有抵觸矛盾的地方，這大概說明我并不適合在公司再待下去。感謝領導不懈的栽培，感謝同事們的熱心幫助，現在我想去找一個更適合我的地方發展，也相信公司會找到比我更出色的人來頂替我的位置……
　　正在這通篇胡扯，我聽到門鎖有了動靜。探頭一看，桑梨剛推開門，正在拔鑰匙。可能怕影響到我媽的緣故，她動作很輕。
　　我縮回來，一邊繼續噼里啪啦敲字，一邊漫不經心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呢！”
　　桑梨沒做聲。她把包往地上隨便一扔，往我跟前一蹲。
　　我奇怪地看她一眼——距離這么近，我看到她眼睛下面，有幾道縱橫交錯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