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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漆黑的瞳仁平靜地盯著她, 卻仿佛暗涌著漩渦。
    崔桃被瞅得心里發毛,有一瞬間竟覺得韓琦好像真的在考慮她的話。雖然她覺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還是馬上補充一句:“我可不做小。”
    韓琦輕笑一聲, 修長地手伸向桌邊的卷宗。
    崔桃接過卷宗來看, 發現是杏花巷的案子。本打打算找個地方坐著慢慢看, 卻聽韓琦說了一句‘拿回去看’, 崔桃便應承告辭了。
    屋子里重新恢復了安靜,韓琦先將手頭上的東西整理完, 便見向碗已經快涼掉的餛飩……
    崔桃回屋后, 覽閱了卷宗內所有的內容,發下發現這里面集齊了近九年杏花巷內出現類似‘自盡’命案的案卷,崔桃注意了一下時間,巧的是每隔三年杏花巷都會死兩對夫妻,而且看起來都像是上吊自盡而死。至于這些死者是否真為自盡,因為時隔久遠, 見不到尸體, 已經不好說了。
    但如果這一系列案件有相通性,系同一兇手所為, 那之前這些死者的耳道內很可能也被插了銀針。所以明天須得先去查過這八名死者的尸身情況, 才能確定這些案子之間是否真的有關聯。倒是不知這些死者的家屬,是否會同意開封府挖墳掘墓,重新驗尸。
    崔桃把卷宗收好后,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推門去瞧,見李才一手拿著空碗, 另一手拿著柳條串著的四個豬蹄。
    “今晚不當值?”崔桃笑問。
    “對,正要回去呢。”李才先把空碗遞給崔桃。
    崔桃認出來這是她送給韓琦的那個裝雞絲餛飩的碗。
    “張昌聽說我要來找師父,讓我幫忙捎給你。師父給他送什么好吃的了?”李才接著把他特意買來的豬蹄遞給崔桃, 順便好奇地問。
    “雞絲餛飩,你要吃么?還剩些餡兒,可以給你包一碗。”崔桃道。
    “這么晚了,就不麻煩師父了。”每次崔桃在小廚房做飯,都會飄出一陣陣誘人的香味兒,對他們這些在門口守衛的獄卒來說,真真是一大考驗。
    如今崔桃可自由出入開封府了,李才等負責看守的獄卒也都在今天撤離了。照道理說,他可以吃上一口她做的東西,來撫慰這長久時間以來被香味兒折磨的肚子。
    可李才是打心眼里把崔桃師父一般敬重,真心不舍得讓她特意的為自己忙活。
    近些日子因受崔桃教導,李才覺得自己在衙門里辦事的時候,腦子靈光了很多,不管是尋人傳話,還是跑腿找東西,樣樣得力,今天在王巡使那里還受到了額外褒獎。王巡使甚至還允諾,明天就把他調到他的麾下做事,以后便不用再做獄卒了。
    送走李才后,崔桃把碗收回廚房,本想洗一下,卻發現這碗已經被洗的干干凈凈了。趁著廚房還余點炭火的時候,用火把豬蹄子上殘留的雜毛給燙干凈,然后將豬蹄劈開,放進花椒水里泡著去腥氣。
    天色大黑了,汴京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崔桃怎么能放過慶祝自己獲得自由的第一天。
    崔桃翻出了上次出行時所穿的那套男裝,想要狂吃海喝,還得穿男裝方便,否則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張著血盆大口吃太多東西,定然會嚇壞了周圍的人。
    鑒于上次遇刺的情況,崔桃不忘帶上一包銀針護身。
    到了州橋夜市,崔桃就跟瘋了一般。
    五香毛蛋先來一串!
    毛蛋在鍋里滋滋煎著的時候,就散發著陣陣香氣,遠遠的就能聞見香味兒。店家是個大方的,一串三文錢,足足有個五個毛蛋,個個外表煎得焦黃,黏著鹽、小茴香和五香粉等調料,味鮮美,蛋黃的部分尤為彈牙好吃。
    再來一份兒蜜煎青梅荷葉兒!酸酸甜甜的爽口,正好解了五香毛蛋的香膩。
    接著又吃了香炸羊肉丸、酥香鵝翅、鹵羊蹄……崔桃肚子已經飽了,卻還想繼續吃,奈何硬件條件不允許了,望著才逛一半的夜市,只能唏噓感慨,等著下次再繼續完成這未完成大事業了。
    崔桃離開州橋夜市的時候,在街口瞧見一位年過六旬的大娘正在賣小甜粽,這粽子很小巧玲瓏,只有兩寸大小,由一片小粽葉包成,吃的時候可以一口一個。大概也就圖賣這個精細活兒,讓大家吃個新鮮,不然僅憑粽子在這夜市里真不算有特色。可即便這位大娘把粽子費工夫包得這么小了,她的生意跟別家比也不算好。
    崔桃問大娘買了一斤小甜粽,當下就拆開一顆送進嘴里,米糯而清甜,充滿粽葉的清香,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大娘這包粽子的手藝真妙,可惜全包江米的便沒驚喜了,何不放些不一樣的餡料,甭管是棗,還是葡萄、紅豆、綠豆、臘肉……在吃每一個之前,都叫人不禁想猜一猜是什么餡兒,豈不有趣兒?”
    賣粽子的大娘聽了崔桃的話后,恍然有所悟,直嘆這是個好主意,非要免費再送給崔桃一斤小甜粽。
    大娘盛情難卻,崔桃只能收下了,要給她老人家錢,卻不怎么都不肯要。
    崔桃便捧著大荷葉包裹的兩斤甜粽,邊走邊吃。要說她吃東西的這張嘴可能是練出來了,就這小粽子,幾乎用不著手剝皮,直接用嘴來了。
    崔桃本打算回開封府去,可走了沒幾步,她見好多人熙熙攘攘地往南去,便聽見不少路人議論著今晚瓦子那里有大熱鬧看。細問之下方知,原來是女子相撲‘全國錦標賽’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候了。
    這相撲運動在北宋甚是流行,女子相撲尤甚,每次打擂臺都會萬人空巷。如今在歷經兩個月,來自諸道州郡各位女相撲選手比試之后,最終有兩位勝出者,就在今晚決戰,‘扈二娘’對陣‘蕭六娘’。
    兩大頂尖高手決戰的巔峰之夜,必須去!
    崔桃跟著人流來到了瓦子,一進到這里便感覺到了擁擠,往里走的時候,大家經常會肩擦肩,特別是到相撲比試的擂臺附近,那人就更多了。早早就有很多人守在擂臺前,占據了好位置等著觀戰。像崔桃這樣才來的,只能遠遠地站在外圍,前頭人頭攢動,有不少比她個高的人在,加之距離又遠,這看起來可略有點困難了,但這一點都不耽誤崔桃和其余來觀站百姓的的興致。
    崔桃踮腳往上跳了跳,看清楚擂臺的左右兩側站著兩名身材強壯的女子,背對著眾人,此刻正在活動胳膊搖晃腦袋,應該在做賽前準備。而在擂臺的東側,有一高桌,擺著勝者可獲得的獎品,有旗帳、銀杯、錦襖、彩緞等物。
    鑼聲一響,扈二娘和蕭六娘還沒上場,場子里的人就喊起來,各有支持者,還非較真地想要自己的喊聲蓋過對方的才行。以至于這擂臺上的倆人還沒及打起來,擂臺下的人已經先吼啞了嗓子。
    崔桃淡定地吃著小甜粽,等著相撲開始。
    “擠什么擠,沒看大家都老實站著?”
    “就是,晚來的外頭站著去!”
    “大膽,擋住了我們的去路,竟如此無禮囂張!”
    ……
    身后邊忽然傳出吵架聲,似乎有人想硬往里面擠,就撞了周圍的人,所以惹來了大家不快。偏偏撞人的這一位還理直氣壯,罵這些人不該擋了他家郎君的路。
    崔桃先護食地抱住手里的荷葉包,才往后頭看。
    因有人遮擋,只看見是一名穿著藏藍錦袍男子背對著他,正是他身后的隨從,跟其他百姓吵起來了,總是出口總罵那些人大膽。
    崔桃打量這隨從,怎么說年紀也該過三十了,下巴上卻一點胡茬兒都沒有,再聽他那用詞,想不猜他是太監都不成了。
    既然是太監,那前頭的那位主人不是宮里的,就是王府里的。
    崔桃把手頭上剝好的小甜粽塞進嘴里吃完,才朝他們的方向擠過去。
    “要不是你們在這些人擋住路,我家六郎哪兒用得著受這份兒罪——”
    崔桃聽到那聲‘六郎’,大概可以確定那位穿著藏藍袍的男子是當今皇帝趙禎,他在兄弟中剛好排行老六。想不到今天能在這遇見他,天賜良機。
    崔桃趕緊湊過了去,對那太監道:“可不能硬擠過去,沒看那邊有多少人呢,你們這擠來擠去地一定會得罪人,說不定還會遇到幾個脾氣更差的想揍你們。”
    “他敢!”成則挑眉瞪眼,像炸毛的刺猬。
    趙禎這時候轉身回來,正要訓成則不可對人如此惡言,便瞧見了崔桃,驚訝地打量她兩眼。
    “是你。”
    崔桃愣了愣,“這位郎君認識我?”
    崔桃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樂開了花。
    哎呦,不錯哦!皇帝老大記得她!
    上次她在受命去驗草垛女尸的路上,發現路邊有一年輕男子氣度不俗,特別是腰間掛著的玉佩絕非凡品,身邊跟著的人也像極了太監。加上她離開開封府之前聽衙役說過,官家剛來過開封府。崔桃當時便賭了一把,下馬跟其說了兩句玄乎的話,然后離開。
    想不到當初她有心埋下的機緣,如今就續上了。
    趙禎的性子最溫潤好脾氣不過,和他交個朋友,用來欺負,簡直不要太合適。
    趙禎以為崔桃真的不記得他了,便提醒崔桃他們上次在哪兒見過。
    “噢,是你!”崔桃作恍然大悟狀,然后好奇得打量趙禎,“你那天還好吧?”
    趙禎笑道:“人不是站在這兒呢?自然好。”
    崔桃也笑了下,“對對對,一定萬事皆順,大吉大利,什么都好。不過你們現在這么過去可不行,那么多人,比翻墻還難,硬來只怕會應了我那天之言,要有‘血光之災’了。”
    “可我們六郎在廣賢居訂了位置,必須得從這走才能過去。”成則見官家對崔桃的態度不錯,便也不好造次,但還是很生氣這些刁民不講理。
    “我有一辦法。”
    崔桃將她剛剛吃的小甜粽剝剩的粽葉從荷葉包拿出來,用帕子擦了一下,不過須臾的工夫,便輕巧地編出一條小青蛇來。
    趙禎瞧著崔桃不過翻動幾下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就能把普通的粽葉編織成了一條‘青蛇’來,當即咋舌,驚嘆不已。倘若她若是做出什么精絕的詩詞出來,趙禎或許還不會這么驚訝,因為他懂文章詩詞。可編織手藝這種東西完全在他認知之外,不了解,故覺得神奇,因而驚嘆更甚。
    崔桃讓趙禎和成則在后面跟緊了她。
    “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慘叫,幾乎震破了周圍人的耳膜。
    “蛇!蛇!蛇咬了我,快救救我!”崔桃兩個手指夾著那條小青蛇,邊抖動著邊往前跑。
    瓦舍四處雖然燈火通明,可到底是在夜幕下,光線不如白晝那般清晰。大家只見一女子手捂著脖子,有一條青色的長條狀的東西好像咬她的脖頸不松口,那玩意兒還一抖一抖地在動,看起來很兇猛。一聽說那是蛇,大家當即都以為是真蛇,生怕那蛇松了口,轉頭咬了他們,趕緊紛紛讓開路。
    趙禎和成則便緊跟著崔桃跑出人群,終于抵達廣賢樓前。
    崔桃便拱手跟趙禎告辭。
    “你去哪兒?”趙禎忙問崔桃。
    “回去啊,開始了!”崔桃伸脖子朝擂臺那邊張望。
    “隨我來。”趙禎如何能讓崔桃再擠回去,再說她那嬌小的身板也擠不回去了,總不能讓她再拿那條假青蛇玩同樣的招數。
    崔桃望了一眼這廣賢樓,倒是氣派,一瞧就消費不低。跟著大佬有肉吃,便毫不猶豫地跟上趙禎。
    趙禎在往三樓上的時候,已經使眼色給成則。成則三兩步快些走上樓,先行進了一號雅間。隨后,趙禎就帶著崔桃也進去了。
    屋內有撫琴弄曲兒的官妓,在趙禎進來時,紛紛停下,無聲地起身,謙卑地行禮。屋子左側的窗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周圍站著四名年輕男子。偏巧了,這四人里有三人崔桃認識。
    韓琦、呂公弼、呂公孺和某男子。
    韓琦和呂公弼倒還好,呂公孺和某男子在見到趙禎的時候,雖腰板堅持挺直著,可瞧他們想行禮卻不得不忍住的那勁兒就知道,先前太監成則提前進屋囑咐過了的什么。
    趙禎想在她面前保密身份。
    殊不知,就這局面,他想身份保密得有多難?
    崔桃撓了撓頭,都替趙禎愁得慌。
    韓琦等人先前聽太監成則來提前告知說,官家會帶一人來,是偶然在路上結識的朋友,所不便道明身份,讓大家都配合。四人都表示明白,甚至覺得有趣兒,還好奇這人是是誰。
    可當呂公弼和呂公孺看見趙禎居然帶著崔桃進來的時候,倆人吃驚的程度已經破了天際。呂公孺直接表現在臉上,半張著嘴。呂公弼則全系在眼神里,盯在了崔桃身上。
    韓琦也有些驚訝,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要一想到重獲自由的崔桃定然不會安分地呆在屋里睡覺,會出來尋美食,那她自然就知道了瓦子這里有熱鬧。她來看了熱鬧,機緣巧合能遇見同樣看熱鬧的皇帝,倒也不算太奇怪了。
    這里頭唯一不覺得驚訝的就是晏居厚了,他雖在天香樓見過崔桃,但崔桃那時候是蒙著面跳舞,還跟蝴蝶似得飛來飛去,實際上他連對方的眉眼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真面容了。
    如今晏居厚只覺得官家帶來的這少年長得真白嫩好看,比之韓琦,他更喜歡這樣的,更偏陰柔俊秀一些的。
    “你——”呂公孺險些失口,隨即馬上反應過來,笑著問趙禎,“不知六郎帶來的這位朋友是?”
    趙禎愣了下,倒也不知該怎么介紹崔桃。其實他知道崔桃的真實身份,那天碰巧看過開封府懸賞她的畫像。可他現在在崔桃跟前隱藏了身份,便只能裝不知道,讓崔桃自己介紹。
    崔桃倒是想編一個身份玩玩,可怎么編?仨認識她的在那盯著她看呢,恨不得用眼神兒就把她瞅出一個窟窿來。
    早知道是這場面,剛才還不如讓趙禎苦哈哈地埋沒在人群中,跟老百姓們作斗爭呢。
    “在下姓崔,家中排行七,現在開封府——”崔桃看向韓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介紹什么身份。
    趙禎沒想到崔桃這么實在,忙附和她的話,問韓琦:“原來崔七郎在你們開封府做事?”
    “嗯,一個小仵作。”韓琦應承,眸光淺淺地掃過崔桃后,便在桌邊坐了下來飲茶,卻在所有人不經意間,勾起了嘴角。
    “官——”呂公孺以為趙禎并不知崔桃是女兒身,想表明情況。一張口他就看見趙禎警告的目光射過來,立刻意識到自己差點把趙禎的身份給暴露了。
    “咳,想不到六郎的這位朋友也是官府的人。”呂公孺訕訕改口道。
    呂公弼見此狀,暫且選擇了沉默,但他的眼神總是時不時地往崔桃身上瞟。
    “好!”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震天的起哄聲。
    廣賢樓這間房的窗口剛好對著擂臺,可居高臨下將擂臺上比試的盛況盡收眼底。
    崔桃激動了,蠢蠢欲動地看向趙禎,問自己能不能去看。
    “帶你來這,自然是要你看的。”
    崔桃也不管屋里那些人看她都是什么眼神了,捧著她的小粽子到窗邊,一邊吃一邊給蕭六娘加油。
    “為何選蕭六娘,而不選扈二娘?”趙禎也走了過來,疑惑地問崔桃。
    “我只選贏的一方。”崔桃邊吃粽子邊不以為意道。
    趙禎看她粽子吃得很香,不禁好奇地看一眼她懷里捧著的小粽子。
    “喏,要不要嘗嘗。”崔桃將懷里的粽子捧出來,讓給趙禎拿。
    此一舉當即引來后頭呂公弼、呂公孺兄弟的目光注視。
    韓琦則繼續品茶,看都沒看一言,對于外面的比試他更沒興趣了。
    趙禎便拿了一個小甜粽出來。
    成則見狀,忙喊:“六郎!”
    自是不希望他在外亂吃東西,一旦有個好歹來,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趙禎聽成則一張口,便知他要提醒什么。偏要飛快地撥開粽子,送了一個進嘴里。
    成則見此狀終無可奈何了,總不能扒開官家的嘴,硬讓他吐出來。
    崔桃只有余光偷瞄剛剛發生的一切,不禁唏噓當皇帝太難了,看似擁有了天下,實則連擁有品嘗民間小吃的權力都沒有。做皇帝能圖個啥?圖早起晚睡,天天批大臣上交的作業好玩兒?
    同情他。
    “崔七郎怎知這蕭六娘一定會贏?”晏居厚湊過來問,順便也表示要吃粽子。
    崔桃就把剩下的粽子都放在桌上,隨大家取用。然后她看著桌上的點心,琢磨著自己該選哪一樣的時候,韓琦端起一個盛放著方形黃色點心的盤子,遞給了她。
    崔桃順勢就接下來,跟韓琦道謝,口稱他為‘韓推官’。
    “你既是六郎的朋友何必跟他客氣,這會兒又不在開封府。”晏居厚樂道。
    崔桃點點頭應承,改口叫韓琦一聲‘稚圭兄’,就捧著盤子又回到了窗邊,全神貫注看著擂臺上的戰況。現在正是高潮的時候,扈二娘馬上要絆倒了蕭六娘。
    晏居厚見狀,立刻笑話崔桃判斷錯了,“我看還是這扈二娘會贏。”
    呂公孺已經過了吃驚的勁兒了,手里也拿著一個小粽子,給扈二娘吶喊。
    “蕭六娘肯定會贏。”崔桃拿起盤子里的點心送進嘴里,脆嚓嚓的口感,皮脆而內里綿軟,嚼起來起初有股子淡淡的杏仁味,然后是芋頭的清香味兒,倒是真好吃。
    “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晏居厚跟眾人道。
    “我賭蕭六娘!”崔桃堅持道。
    晏居厚和呂公孺都表示扈二娘。趙禎也點頭表示,扈二娘看起來更強壯,而且這會兒已經占上風了,應該會是她贏。
    “你呢?”晏居厚問韓琦。
    “蕭六娘。”韓琦淡淡道,沒有給出選擇的理由。
    晏居厚再問呂公弼。
    從崔桃踏進這個房間內,呂公弼的心思從來都沒在別的事情上。他不關心誰贏,但如果讓他選的話,他當然要選扈二娘,和崔桃的選擇對立的那一個。并且他很希望扈二娘可以贏,好讓崔桃知道她選擇錯了,她錯了……
    崔桃再吃了兩塊點心后,立刻伸長脖子,再刺為蕭六娘吶喊加油。
    這會兒扈二娘的短板已經暴露出來了,因為對峙時間過長,她前期沖勁兒太猛,撲空次數過多,至現在后勁兒不足,已顯出體力不支,開始動作遲緩。六娘鉚足了勁兒,一把抱住扈二娘的腰,當即就將扈二娘摔倒了!
    扈二娘掙扎幾次,終力不從心,徹底敗給了蕭六娘。
    “贏了!”崔桃開心地對韓琦道,“我們贏了!”
    呂公弼聽這話,蹙了下眉,隨即警惕地看向韓琦。韓琦倒未理會崔桃,正在斂眸飲茶。呂公弼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細想來又覺得自己的剛剛突然冒出的想法可笑。崔桃如今是戴罪之身,即便被赦免可在開封府自由出走,可她終究是囚犯,韓琦那般姿容的人物,豈可能會著眼在于一個女囚身上。
    “贏了好像也沒獎賞。”崔桃失落道,她才意識到剛剛在打賭的時候,沒有說明賭資是什么。
    “愿賭服輸,這個送你。”晏居厚將自己手上的檀木手串擼下來遞給崔桃,“此乃承德高僧所贈之物,可——”
    “這種東西你還是自留合宜。”呂公弼道。
    手串乃貼身佩戴之物,豈能隨便送與女子,盡管現在晏居厚并不知道崔桃是女子。
    “怎么送人就不行了?”晏居厚不解呂公弼為何這樣說話。
    “二哥不是此意,他的意思此為高僧贈給晏兄之物,必有護佑之用,不宜轉贈他人。”呂公孺忙從中調和道。
    晏居厚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便琢磨著自己還有什么東西了送。
    趙禎則看向了自己腰間的玉佩——
    晏居厚隨后也看向了自己腰間的玉佩——
    呂公弼緊緊蹙眉盯著他們,似還要發言阻攔。
    呂公孺生怕場面不可收拾,忙道:“不如問問崔七郎想要什么,要什么贈什么,才最合她心思不是?”
    隨即呂公孺就哀求地看向崔桃,請她一定要慎重回答,可別再出什么意外,鬧什么情況了。
    “不過隨口一句感慨,不必當真,真不用。”崔桃客氣道。
    經過這一番折騰后,晏居厚偏偏一定要給崔桃什么才行,“崔七郎不必客氣,喜歡什么便說,只要我的一定奉上。”
    “錢。”崔桃仿佛就等著晏居厚說這句話,立刻就回答了,“一人十貫便好,小賭怡情。”
    晏居厚怔了下,笑著應承好。
    于是崔桃就多了四十貫錢,由韓琦派人幫忙送回開封府。
    等晏居厚、呂倆兄弟離開后,趙禎便問韓琦,呂公弼今日是何緣故。
    韓琦便把三年前崔桃‘離家出走’的情況跟趙禎簡單講述了一遍。
    “原來是舊情難忘,只可惜當年陰差陽錯,終究散了良緣,如今難續了。”
    若是可以的話,趙禎倒是很想幫他們牽紅線。可縱然他是皇帝,也要遵規矩守禮儀,并非什么事都能他一言令下便可成了。以崔桃現在的身份情況,跟呂公弼之間絕無可能。他若是伸手牽了紅線,呂夷簡便要第一個翹著胡子鬧朝堂了,御史罵他的本子怕是也要堆成如墻一般高。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以當年的身份再尋姻緣,絕無可能。但讓若以囚犯的身份,尋個普通人屈就,著實委屈了她,她自己怕是也難甘心。倒是如今在你們開封府領事做正合適,棄了男女情愛,只為朝廷效力,倒也算是壞事變好事了。”
    趙禎知道崔桃的能耐,他覺得這般奇女子被困在后宅,所長無所伸展,著實可惜。如今因戴罪之身,走將功贖罪之路,反倒剛好能將她所長展現出來。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瞧她如今活得自在,于她而言,應該也算是‘福’了。
    韓琦點點頭,附和了趙禎的話。
    “難得官家會對一名罪女如此掛心。”
    “朕惜才。”趙禎拍了拍韓琦的肩膀,囑咐他這開封府乃京畿之要處,其治下的東京城絕不能出任何差池。有能人輔佐,及時維護京畿安定,破解所有危及朝廷的陰謀,非常重要。
    ……
    次日一大早,崔桃便去了集市,拿著她昨天打賭賺來的錢,買了新的床榻、衣柜、桌案、文房四寶以及躺椅,還添置了香爐。崔桃自己挑選了幾味香料,調配出一個好聞的方子,放在香爐里點燃,不一會兒,淡淡的香味兒就將她房間里的陳舊味兒驅散了干凈。
    崔桃還置辦了一個超軟的褥子,以后睡覺再也不用嫌棄的板床硬了,床上還掛上了色澤清爽的碧紗。另外還置辦了高幾,放了兩盆開得正好的普通蘭花,又在院中置兩口缸,養了碗蓮和小金魚。
    躺椅就放在樹下,閑暇的時候就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乘涼。
    崔桃布置好這一切之后,覺得有點乏了,干脆躺在躺椅上面閉目養神,聞著院子里盛開的小野花所散發的的淡淡馨香,迷迷糊糊險些快睡著了。直到廚房里飄出燜豬蹄的香味兒,崔桃抽了抽鼻子,閉著眼坐起身,睜開眼后,卻看見韓琦站在院中央往她屋里看。
    “何時來得?”崔桃忙起身,略迎接了一下韓琦。
    韓琦隔著敞開屋門,便能看見屋子被重新布置了,“賬從府衙走。”
    “太好了!”公家肯花錢,那她自然就可以省下來攢私房錢了。
    韓琦也聞到了小廚房飄來的香味,不解地問崔桃:“一大早兒便吃肉?”
    “吃肉要趁早,身體比牛好。”崔桃贈給韓琦一個她自編的順口溜。
    崔桃這才想起來問韓琦此來找她有何事。一般這么早的時候,韓琦都會有公務要忙,哪有時間會特意抽空來這看她。
    韓琦將一卷精制羊皮包裹的一套銀針遞給了崔桃,告訴她這是皇帝對她的賞賜,希望她得以善用,忠心效力于開封府。
    崔桃接過銀針打開來看,果然是好東西,當即便是謝恩道謝。對于昨夜的事,崔桃一句沒提。
    韓琦便想起趙禎的囑咐來,他竟還想在崔桃跟前隱瞞身份,不欲讓崔桃知道他是皇帝。
    可韓琦總覺得,崔桃早就知道了皇帝的身份,但看破沒說破。不過既然皇帝囑咐了不能戳穿他的身份,韓琦也不會去違背圣意特意去問崔桃,隨他們互相怎么樣以為,反正跟他沒干系。
    “崔娘子,你真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坐大牢了?”王四娘和萍兒匆匆趕過來,看見院外真的沒有了衙役,隔很遠就跟崔桃喊話起來
    倆人沖進院兒這才發現韓琦也在,偏巧了剛才從院外的角度往里看,只能看見崔桃站在樹下在平視前方,王四娘和萍兒還以為崔桃兀自站在院里冥思什么。
    崔桃打量來人四手空空,驚訝地問她們怎么又來了,而且居然沒有給她帶吃的來。
    “之前不是說會買最好的吃食過來看我么?”崔桃質問。
    王四娘尷尬地撓撓頭,看一眼萍兒,然后對崔桃道:“我倆出獄了之后,才意識到有多難。鬼槐寨沒了,我無親無故也沒有兄弟了,根本沒有熟悉的人可以去投奔。本想著萍兒比我強些,靠著她先過段日子。誰知她支支吾吾半天,跟我說了一籮筐的廢話,我最后才回過味兒來,其實她比我也好不了哪兒去!我倆便餓著肚子在京內閑逛,四處尋找合適落腳地的地方,然后就到了福田院。 ”
    但在福田院也不能白吃白住,她們就被安排去干活。萍兒被派去織布,結果一匹布沒織出來,倒是把織布機給弄壞了,還哭哭啼啼喊冤枉,說跟她沒關系。鬧得管事嫌煩又頭疼,就把萍兒給打發走了。
    王四娘則被安排去了廚房,專門負責劈柴打水,這兩樣活兒王四娘可以做,并且干得很麻溜。
    “你居然沒被打發出來?”崔桃驚訝問王四娘。
    萍兒嗤笑,當即就擼起王四娘的袖子,將她胳膊上的淤青亮給崔桃瞧。
    “她還不如我呢,在廚房干活的時候忍不住偷吃。偏記吃不記打,三天在廚房偷吃了八次,挨揍了十次!”萍兒最后無奈地聳了聳肩,意在告訴崔桃王四娘自然也被打發了出來。
    “所以你倆今兒不僅不是來給我送飯的,還要來跟我討飯?”崔桃若有所悟地進行總結。
    王四娘和萍兒不約而同地對崔桃點了點頭。
    崔桃:“滾!”
    倆人卻不走,一個抹淚嚶嚶委屈地哭起來;另一個跪地上,直接抱住了崔桃的大腿,求她以后照應著她。
    “大女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既然答應了要給崔娘子洗豬肚大腸,就不能食言,我王四娘今日來便是要兌現承諾的!”
    “咱們到底是在一起共患難的人了,難道你忍心見我們的窘狀,絲毫不施以援手么?”萍兒哭唧唧地問。
    “忍心啊,倆麻煩,誰不忍心誰傻!”崔桃干脆道,毫無同情心。
    倆人無法,轉而將目光投向韓琦,齊刷刷對韓琦下跪磕頭,求韓琦幫忙求求情,可憐可憐她們。她們不僅身無分文,在外真的沒有什么可投奔的人了。
    “因為出賣武林消息給官府,背叛了師門,沒臉再面對以前相識的那些江湖人了。不僅不敢去找她們,更怕他們找我來算賬呢。”萍兒哭個不停,意在跟韓琦發牢騷,她當初就是因為協助開封府,才會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
    “正好這院內缺丫鬟粗使,你二人便留在這伺候崔娘子。”韓琦倒是‘大方’,一口應下了二人的要求。
    崔桃震驚地看向他:“韓推官這是何意?嫌我日子太悠閑?”
    “是怕你日子悠閑不了,給你找了幫手。尸房那邊剛進了十具燒焦的尸體等著你勘驗,你一人可行?”韓琦反問崔桃道。
    驗尸可是個苦力活兒,挪動尸體的時候很費體力,一天兩三具尚可,十具,還是燒焦的——
    崔桃馬上招呼萍兒和王四娘一個住東廂房一個住西廂房。
    說到死人,崔桃又想起一件大事來,“杏花巷的卷宗昨日我看過了,我懷疑那里可能還會死人。”
    這時,李遠匆匆跑來告知韓琦和崔桃,杏花巷又有人死了。這次也是一對夫妻,發現時二人雙雙被懸于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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