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誕生以來,四魂之玉不斷在世間輾轉,爭搶頗多。玖從來不在意是誰得到了自己,或者他們又有什么目的,她只知道,得到四魂之玉的人有求,那么她就必應。
當然,她也不會過問奈落帶著自己的本體玩失蹤是要做什么。
在和平達成了管飯協議的第二天,奈落就帶著四魂之玉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人見城上下對玖的態度都十分恭順,每日茶飯點心都按時送來,更有裁衣的婆子來為她量過尺寸,第二日就送來了華美的十二單。
聽他們口中皆稱自己為“公主殿下”,玖知道是奈落吩咐的。
這人見城的仆從也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侍奉的城主是個半妖,現在來個公主,也不是人。
城外的結界一如既往的堅若磐石,包裹著整個人見城,看不見陽光,到處都是烏漆漆的。
奈落失蹤了幾日,再回來時,命人搬了兩個大壇子到地牢中去。彼時玖坐在廊下,正美滋滋的吃著送來的麻薯,她姿態有些慵懶,小腳丫一搖一晃的蹭著石階,烏黑的長發柔順的披散在背后,身上的十二單依舊是淡淡的紫色,和她眸子的顏色一模一樣。
對身邊立侍的婆子揮了揮手,玖示意她下去后,用纖細的指尖擦去嘴角的糯米粉:“分/身完成啦?”
奈落站在她身后,還是那日上白下灰的儒雅穿著,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聽得出,她定然是含著那像孩子一樣天真的笑。他低沉的嗓音里有警告的意味:“有窺測人心的力量,你覺得很得意?”
“冤枉呀,我可沒有。”女孩子嬌嬌的叫了起來,側過身子給了奈落一個甜美的笑容,左手拍了拍左邊的地板,大方的讓了一個位置給他,“你該知道我和四魂之玉是相通的,你用玉做了什么,我能不知道?有四魂碎片在的地方,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不是很正常嗎?”她笑盈盈的去看坐在身邊有些陰沉的奈落,圓乎乎的眼睛澄澈得沒有一絲雜質,“你要真想瞞我,就別把我本體貼身放著呀。”
奈落坐在她身邊,冷冷的盯著端著茶喝了一小口的玖,啟唇笑了。他笑得有些陰森,那微微露出的銀牙也白森森的滲人:“收起你那些自作聰明的把戲,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玖遠遠看著人見城紫黑色的天空,像是聽了什么笑話,“咯咯”直笑,清脆的嗓音在后院里回響,很有些空靈。奈落緊抿著唇,看著她的笑臉,目光愈發滲人。
他看不透玖的想法。四魂之玉的力量何其霸道,作為玉魂,玖似乎并沒有任何力量。尤其是,除去嘴毒和記仇這一點,她和普通的人類少女別無二致,貪吃又喜歡軟軟的撒嬌,像一只貓。
四魂之玉已經大半在他手中,奈落無法說服自己——沾染邪氣的四魂之玉,它的玉魂真的能夠笑得像不沾染一點污垢的白雪一樣干凈嗎?
可若不是,她的目的呢?
“我在這世上幾百年了,見到的聽到的都是死亡、背叛還有殺戮。”玖的聲音打斷了奈落的思緒,她的嗓音很平靜,轉頭看著奈落,“但是每件事的發生,一定都是有原因的。人會去做一件事,那這件事對他一定要有好處。”
她雙手一攤,揚起自己的小下巴:“那你說說,我為什么要對你玩把戲?我有什么好處?”她眸子里透出不高興的情緒,飛快的補充道,“沒好處的事,傻/子都不會做。”
她一派嬌俏,奈落微微瞇眼:“你的意思是,我錯怪了你?”
“嗯。”玖點頭,拿了麻薯來吃,奈落哼了一聲:“最好如此。”
“看來你對身邊的非人類都不放心啊,就這么擔心背叛嗎?”玖小口咬了麻薯,一臉純真的看著他,“可是你明明連我可能會背叛你的理由都找不出來。”
心知她又窺探了自己的心,奈落眉頭皺起,殺氣頓時露了出來。
“那要不要我給你找個理由?”玖無視了他澎湃的殺意,高挺的小鼻子哼了一聲,而后露出甜甜的笑容來,嘴上卻很不客氣:“因為你笨呀。”
她話音剛落,手中的茶杯應聲而碎,從手中傾瀉,滾燙的茶水就這樣澆了她大半個身子,下一刻,一片鋒利的碎瓷片從她脖子邊擦過,白嫩的脖子上頓時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像是根本沒有這場變故,玖依舊在笑,低頭看著自己被燙傷的手,并沒有說話。身邊奈落起身,看了一眼她脖子上沒有一絲血跡的傷口,而后朝著來時的方向離開:“四魂之玉,你連一滴血都流不出來,不過就是個異類。”
玖吃吃的笑起來,雙手和脖子上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她吹了吹被茶水澆變形的麻薯,到底舍不得,把它納入嘴里,有一些含糊不清的回應了一句:“是呀。可如果沒有我這個異類的力量,你永遠都只是個卑微的半妖。”
奈落并不是會被憤怒沖垮理智的人,所以玖并不介意激怒他——否則,剛才那一下不會只是擦傷,而是會直接貫穿她的脖子。
雖然不會死,可會疼啊。
明明只是個半妖,卻有遠勝于尋常妖怪的自尊。
奈落比往日她遇到的人和妖都有趣多了。
被氣得轉頭的奈落緊緊盯著玖,猩紅色的眼睛里是森冷的殺意,他看著玖,就這么笑了:“你是篤定我不能殺你,是嗎?”
“你好兇哦。”玖微微鼓起腮幫子,大眼睛委屈巴巴看著他,小手捏著那都快不成型的麻薯,“你看你把我點心弄成什么樣了。”
仿佛剛才的沖突是奈落的錯覺,她依舊只是那個貪吃的女孩子。
玖還在惋惜她英年早逝的麻薯,順帶敲起了奈落的竹杠:“你得賠我一份,我要水信玄餅還有羊羹。”
奈落眸子里掠過一絲玩味,緩緩行至她身邊蹲下,表情竟然顯而易見的柔和了起來,如同被他占去了身份的那個溫柔仁義的城主人見陰刀。
“想吃水信玄餅和羊羹?還想不想吃鯛魚和甜蝦?”他低沉的嗓音很輕,柔和得像是風鈴輕響。玖本能覺得不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不說她在奈落心底看到的,可是滿滿的邪念。
就算玖譏笑過人類的愚蠢,但不得不說,人類的食物很對她的胃口。
尤其是點心。
“想吃就好。”奈落笑了,他的臉本就俊,笑起來更是俊美無儔。他低頭看著玖被茶水打濕的十二單,那繁復的衣裳被水浸出了深沉的紫色。末了,他笑著注視玖姣美的小臉,笑得那么好看:“你明天沒飯吃。”
他說完,笑著轉身就走,才走出幾步,又對玖道:“點心也是。”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不!
這幾日玖在人見城中吃了不少好吃的,驟然被奈落宣布沒收食物,毒舌的玉魂猛的站起來:“你這樣很煩誒。”
“后天的飯也沒了,也沒點心。”奈落已行至拐角處,陰惻惻的看了她一眼:“四魂之玉,既然是吃別人的,就要管好你的嘴。”
玖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他朝前走,整個人沉沒在黑暗里。從懷中取出四魂之玉,在淡淡的光華中,奈落嘴角揚起一個陰森的笑容來。
縱然數度被激怒,但奈落很清楚,他不能殺玖,何況,他亦不能篤定妖力一定能殺死這個戳他肺管子的玉魂。
四魂之玉是巫女和妖怪的集合體,兼具靈力和妖力。但現在,他似乎發現了一個比殺死更能轄制她的方法。
被人類的食物牽著鼻子走的玉魂,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
縱然心里不快,但玉魂并不需要進食維持身體的消耗,玖索性回了玉里睡了足足兩天,及至第三日,才從玉中出來。
妖氣比幾日前重了一些。
奈落身邊多了兩位女人,一高一矮,高的嫵媚風情,矮的神情空洞,都是難得的美人。
利用四魂之玉,奈落生出了兩只全新的妖怪,“風”神樂與“無”神無。
彼時看到她,神樂紅色的眼眸里還有一分嘲諷的笑意:“奈落身邊居然有長得這么可愛的女孩子?”她目光在玖身上繁復的十二單上轉了轉,瞥了一眼奈落,“這就是那個被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公主?”
她咬詞很重,明顯是在嘲弄奈落。玖眨了眨眼,自己早就被人見城上下傳得神乎其神——二十三歲的陰刀殿下至今尚未娶親,這憑空出現的公主得了陰刀殿下的重視,可不就是被城主陰刀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公主么?
奈落不辨喜怒,因為背窗而坐,他的臉上留下了濃重的陰影:“神樂。”
低沉的嗓音讓神樂識趣的閉了嘴,手中的扇子合上,輕輕抵在下巴上,饒有趣味的看著玖。
玖輕易就看出她對自己的興趣,小步走上前。奈落并沒有理她,只是看著手中的幾乎已經成型的四魂之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來。
在這幾百年里,玖見過不少男子,奈落算是其中長得相當不錯的,這樣笑起來,雖說明知道他一肚子壞水,但就是覺得賞心悅目。
可惜,玖從來不會因為誰長得好看就對他網開一面。
尤其是,他讓自己兩天都沒飯和點心吃。
故而記仇的玉魂行至奈落面前兩步開外,乖巧的坐下,圓溜溜的大眼睛里一片不諳世事的懵懂,她笑得好乖,清脆的嗓音甜得發膩:“陰刀哥哥,玖兒餓了,玖兒想吃點心了。”
話還沒說完,玖就挨了奈落一記狠狠的眼刀,那張含笑的俊臉當即拉了下去,甚至連下頜角都因為咬牙而鼓了起來,他渾身的氣壓低得可怕,分明不快到了極點。
神樂低著頭,很干脆的笑了一聲。
玖8無視了奈落縱橫的怒氣,委委屈屈的看著他:“陰刀哥哥,你今天好兇,玖兒害怕……”
“閉嘴。”奈落沉聲打斷了她的話,他一向是將人類那些無聊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間,現下這玉魂卻不知死活的叫著什么“哥哥”。
要不是還需要她,他現在就……
“陰刀哥哥不疼玖兒了。”玖小嘴噘得高高的,一臉的委屈,見奈落氣壓更低了,她心里偷笑。奈落迫視著她,半晌,怒極反笑,拍了拍手,已有家臣在門外:“城主。”
“公主身體不適,今日的飯菜和點心也免了。”
死半妖!
玖在心里罵了一句,見奈落面帶嘲諷的看著自己,她索性歪著身子對他笑:“拿食物要挾我,你就剩這點出息了?”
“四魂之玉為了點吃的,不惜叫我奈落‘哥哥’。”奈落毫不吝嗇自己的尖酸刻薄,“恬不知恥。”
玖哼了一聲,起身就往外面去了。不多時,門外響起女孩子嬌嬌的哭聲:“陰刀哥哥他不喜歡我了,他要餓死我!”
門外的家臣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紛紛哄著這位他們心目中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城主夫人。神樂瞥了一眼臉色又一次陰沉的奈落:“你的小公主可真會鬧啊。”
“神無,去讓她閉嘴,吵死了。”奈落沉聲道,坐在一旁通身雪白的小女孩起身往外面去了。玖正坐在地上裝模作樣的假哭,身邊一眾家臣和仆從正在勸。
神無捧著自己的鏡子,站在她跟前,聲音很輕:“他說讓你別鬧了。”
看著眼前沒有任何氣息的女孩,目光落在她的鏡子上。對奈落的這兩個分/身,玖并非一無所知,神樂御風,可以飛快的到達任何地方,而神無,沒有味道也沒有氣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替奈落做很多事而不被察覺。
尤其是,這面鏡子,甚至可以監視。
玖這么想著,眼中卻還是一片純粹:“那給吃的嗎?”
神無看了一眼房間,輕輕點頭。
玖露出大大的笑臉來,通過她在奈落手上的本體,她清晰的聽到了奈落的聲音:“神樂,你可以準備跳出你的尸舞了。”
看來,蟄伏了這些日子,終于是要準備做點什么了。
數百年了,玖一直冷眼旁觀著因為自己而起的爭執和殺戮,譏笑著爭奪者的愚蠢。
但,她不討厭,甚至還有些興奮。
玩弄人心的感覺很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