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芽在醫(yī)院住了五天,于浩偉也就陪護了五天。他倒是想跑,但門外時時刻刻都有保鏢守著,他跑不了。
白天,烏芽芽會形影不離地跟著他,晚上,烏芽芽會徹夜不眠地盯著他。
無論于浩偉什么時候睜眼,總會在夜色中看見一雙泛著淡紅血光的黑瞳。恍惚中,于浩偉甚至覺得這雙黑瞳不屬于人類,而應(yīng)該屬于一只猛獸或者怪物。
林秀竹被他高強度的打壓逼瘋了,然后變成了這樣一頭怪物。
她偏執(zhí),她瘋狂,她不可理喻。她依然像以往那般卑微地愛著于浩偉,但于浩偉已經(jīng)感受不到一絲絲樂趣。
林秀竹的愛變成了壓在他頭上的一座大山,沉重得令他窒息。
他每天晚上都無法入眠,心臟時時刻刻處于驚悸不安的狀態(tài)。他想逃!
他想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讓林秀竹找到。
當(dāng)然,這個想法他是不可能在林秀竹或者林秀松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否則會被看得更緊。
第六天的時候,易岺帶著兩名十分具有權(quán)威的心理專家來到烏芽芽的病房。他們是受邀前來做精神鑒定的。
“烏小姐,好久不見。”易岺在病床邊落座,另外兩名專家坐在床對面的沙發(fā)上。
于浩偉正拿著一把小刀削蘋果。才幾天時間他就瘦了一大圈,臉色比割了子宮的烏芽芽還蒼白,眼睛下面染著兩團青黑,一看就是嚴(yán)重缺乏睡眠的狀態(tài)。
他把蘋果切成小塊,用水果盤盛著,插上牙簽,端端正正地擺放在架設(shè)于床頭的桌板上。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似乎想走。
烏芽芽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他就猛然僵住,然后俯下身說道:“我去樓梯間抽根煙,很快就回來。他們會跟著我,你別擔(dān)心。我不走,我會陪著你的?!?br/>
他指了指站在門外的保鏢,語氣溫柔小意,呵護備至。若是不明緣由的人看了,定然會贊揚他是一個異常體貼的男朋友。
然而易岺卻知道,這種溫柔體貼的狀態(tài)不過是被馴化后的卑微與臣服。才幾天功夫,這位兇殘的小朋友就已經(jīng)解決了林秀竹耗費幾年時間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她把一個人渣削成了人彘。
易岺興味地勾起唇角,不等于浩偉走出病房便低聲說道:“熬鷹?”
這是一種馴化老鷹的方法,重點在于睡眠剝奪。只看于浩偉的面色,易岺也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烏芽芽搖搖頭:“你抬舉他了。他算什么老鷹。”
沒成精的時候,她還怕過老鷹呢。于浩偉頂多算一條狗。
易岺發(fā)出了低沉的笑聲。
走到門邊的于浩偉腳步一頓,然后才快速沖了出去。來到樓梯間,他用百度查了查什么是“熬鷹”,才剛看了幾行字就氣憤地踹翻了垃圾桶。
幾名保鏢站在上下樓梯口和過道中間,把他逃跑的路堵得死死的,冷漠地看著他發(fā)瘋。
如果說毀掉幾百個女人也算成就的話,那么于浩偉無疑是一名成功人士。但他能有今天絕非偶然,而是經(jīng)過了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他聘請了最專業(yè)的老師來教授自己pua手段,前后光是學(xué)費就花了十幾萬。
如何塑造人設(shè)、如何打壓自尊、如何摧毀人格、如何教唆自殺、如何騙取財色……他樣樣精通且得心應(yīng)手。
然而直至今天他才意識到,自己從前的手段與林秀竹比起來竟然算得上“溫和”。真正的瘋子是沒有理智的。
那三個男人是來給林秀竹做精神鑒定的。拿到了鑒定書,她就是一個合法的神經(jīng)玻
于浩偉忽然想到了那天自己差點被林秀竹勒死時林秀松說的話。她讓林秀竹放手,原因不是殺人不對,而是沒拿到精神鑒定書。所以說,拿到了精神鑒定書,她就不會再管這個瘋子一樣的妹妹。
因為瘋子殺人是不用負(fù)法律責(zé)任的。
這個念頭像閃電一般劈中了于浩偉。不停踢踹垃圾桶的他忽然僵在原地,腦子里嗡鳴了好一陣,然后才手腳發(fā)軟地癱坐在樓梯上,流下汩汩冷汗。
他要逃!盡量快一點,遠(yuǎn)一點!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病房里,易岺和兩位專家分別向烏芽芽提出很多問題,并從她的回答中分析她的心理狀況。
問完問題,三人還必須把第一人格喚醒,這樣才能確定林秀竹的確患有多重人格障礙。
在副人格異常強大的情況下,喚醒主人格當(dāng)然沒有那么容易。兩位專家嘗試了很多方法都沒用,最后只能無奈地看向易岺。
烏芽芽也看向易岺,腦袋歪了歪,像個等待魔術(shù)師變魔術(shù)的孩子。她眼里閃爍著狡黠的亮光,也充滿看好戲的期待,儼然把易岺當(dāng)成了取樂的對象。
易岺已經(jīng)很久沒被人這樣看過了,卻并不覺得被冒犯。烏芽芽身上糅雜了頑劣、邪惡、天真、純粹等矛盾的特質(zhì),而這樣的特質(zhì)總會讓他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也因此,他對這個熊孩子總是特別有耐心。
他摘掉平光眼鏡,嗓音低沉而又溫柔:“看著我。”
烏芽芽趴伏在桌板上,認(rèn)真盯著他色彩濃艷的雙瞳,笑著低語:“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看著你的。”她偏向左邊的腦袋忽然偏向右邊,用極為癡迷的語氣說道:“醫(yī)生,你的眼睛真好看?!?br/>
易岺勾唇低笑,嗓音更為沉緩:“那就一直看著我,不要挪開眼。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
烏芽芽越湊越近,近到鼻尖戳到了易岺的鼻尖,呼吸纏住了易岺的呼吸。她漆黑瞳孔里的精芒,慢慢變成了柔和的霧氣,朦朦朧朧,恍恍惚惚。
易岺從未與人這樣接近過。由于一些不好的經(jīng)歷,他與身邊所有人都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離。他下意識地向后退。
烏芽芽卻用蒼白的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她漆黑瞳孔里滿溢著沉迷、癡戀與熾熱。她已然融化在易岺深邃若淵的眸光里。
易岺克制住了退離的舉動,任由自己的臉頰被少女捧在手心。
“我看見了陰云,也看見了晴空,我還看見了一閃一閃的星星和旋轉(zhuǎn)的黑洞?!睘跹垦康淖齑街徊畎氪缇湍艿稚弦讔H的嘴唇。她每說一句話便會把灼熱的氣流噴灑在易岺冰冷的唇瓣上。
對于這種太過親密的接觸,易岺仿佛全然不受影響。
他依然那么沉穩(wěn)淡定,嚴(yán)肅冷漠。
兩位專家看著幾乎快吻在一起的男女,眼里都帶上了戲謔的色彩。
“醫(yī)生,你眼里的星星閃爍得更快了。它們怎么了?”烏芽芽呢喃著問道。
易岺當(dāng)然知道那些星星怎么了。他的心神受到了少女的干擾。他沒法習(xí)慣這樣的親密接觸。
但他沒有躲避,而是嗓音低柔地說道:“它們是怎樣閃爍的,你能描述一下嗎?你能數(shù)一數(shù)它們的頻率嗎?”
一旦開始數(shù)數(shù),烏芽芽將一步步進入深度催眠狀態(tài)。當(dāng)她睡著之后,易岺就能把林秀竹喚醒。
兩位專家撇開頭,靜靜等待主人格的歸來。如果持續(xù)看著易岺,他們也將不可避免地被催眠。
然而就在這時,烏芽芽霧氣彌漫的黑瞳卻驟然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她快速靠近,用冰冷的嘴唇吻了吻易岺微微發(fā)燙的眼瞼,語氣癡迷而又熱烈:“醫(yī)生,我真的好喜歡你的眼睛。”她歪了歪腦袋,把發(fā)尾也甩得左右晃蕩。
她在笑,眼睛里一閃一閃全是得逞之后的狡黠與心滿意足。她根本沒被催眠。
易岺聽見自己的腦海中傳來一道細(xì)微的響聲,仿如心弦崩斷,又仿如蝶翼翻飛,有什么東西伴隨著這個算不上吻的吻,輕輕落在他心尖,又忽然飛走,只余一絲微癢。他眨了眨眼,試圖驅(qū)趕眼瞼上那一點點的滾燙熱意。
他靠向椅背,嗓音暗沉地說道:“我必須更改對你的評價,你的演技很精湛。”
當(dāng)少女假裝被催眠的時候,他沒有懷疑。
這雙又黑又亮,仿佛清透見底的眼眸,竟然也會騙人。
易岺搖搖頭,發(fā)出愉快的低笑。
烏芽芽趴伏在桌板上,雙手捧著自己的臉,也得意洋洋地笑了。
“醫(yī)生,因為你在這里,所以我舍不得沉睡。我想看著你?!睘跹垦渴莻€小妖怪,小妖怪當(dāng)然懂得怎樣欺騙人類。
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謊言。身體本來就是她的,她自然不會沉睡,但她的確想要看著易岺,一直一直看著,怎樣都不會膩。
她把自己深切的迷戀寫在了眼睛里,腦門上,嘴唇邊。她毫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熾熱。
兩位專家搖搖頭,調(diào)侃道:“完了,易先生又惹上桃花了。所以說長得太帥就不要當(dāng)心理醫(yī)生,否則會讓病人病得更重?!?br/>
“要當(dāng)?shù)?,不然病人看不見醫(yī)生就病入膏肓了?!睘跹垦啃Σ[瞇地說道。
兩位專家微微一愣,繼而笑出了聲。
遇見此類狀況,易岺從來也是一笑而過。但這一回,他卻頗感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竟是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他戴上眼鏡,溫聲說道:“看來今天是見不到林秀竹了,那便這樣吧,我們先告辭了。”
他站起身,禮貌頷首。
烏芽芽仰頭看他,依依不舍地問道:“那我出院之后還能繼續(xù)找你做治療嗎?每天一個小時的心理咨詢夠不夠?要不兩小時?”
易岺把椅子放回原位,無奈道:“一星期來兩次就行了,不用天天來。”
被小朋友賴上是真的很麻煩。
“好嘞。我今天就出院,晚上去找你。你給我兩小時?!睘跹垦颗d致勃勃地說道。
行至門口的易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被親吻過的眼瞼,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