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抄 !
見青葉與云娘同時變了臉色,文海便又道:“妹妹不信我,難道連貴妃娘娘也不信么?娘娘可是他的生母,只有一心為著他的!再者,我等下入宮去請安,倘若娘娘問起我今日為何晚了,我說到妹妹這里來請妹妹一道入宮,結(jié)果沒有請到,你叫娘娘心里怎么想?”
一番話將青葉說的啞口無言,心內(nèi)為難,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云娘一眼,云娘并沒有插話,只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文海軟硬兼施,是一副不把青葉帶走決不罷休的架勢,夏西南在門外也聽得一清二楚,生怕青葉被她嚇到,被她給說動,也顧不上規(guī)矩,急急推門入內(nèi),撲通一聲往文海面前一跪,說道:“并非小姐目中無人,未將王妃放在眼里,也不是小姐不愿入宮侍奉貴妃娘娘!而是殿下交代過,不許小姐出這胡同一步的,若是出去,須得事先報(bào)與殿下知道才成!臣若有一句虛言,便是即刻被賜死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文海點(diǎn)了點(diǎn)頭,哼笑一聲:“她跟了殿下,已是咱們侯家的人了,你們卻還一口一個小姐,這是什么道理?你們說話行事,我真是看不懂。”又嘆息道,“我其實(shí)心里頭都知道,你們無非是防著我,怕我使手段叫你們小姐吃虧罷了。你們卻忘記了,我的身家性命也捏在他的手中,我便是再糊涂,也不敢拿我一家子性命開玩笑的,你們放心!”言罷,將身上佩戴的環(huán)佩一把扯下,往地上狠狠一擲,“錚”地一聲脆響,環(huán)佩頃刻間碎了一地,化為齏粉。
諸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文海指著地上的碎玉,一字一頓道:“若我敢對妹妹有一絲壞心,便叫我同這環(huán)佩一般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夏西南倒沒料想到她竟會起這樣的毒誓,一時震驚,再也作聲不得。若是再說話,便是奴大欺主了。
文海又轉(zhuǎn)過來同青葉道:“我今日帶妹妹入宮探望貴妃娘娘,自然也會全須全尾地將妹妹送回來,妹妹信我還是不信?”
青葉輕輕嘆一口氣,無奈道:“好,我隨王妃入宮便是。”云娘還要再阻攔,青葉抬手?jǐn)r住,“云娘不必再說了。”
云娘雖然擔(dān)憂,卻也曉得再怎樣受懷玉寵愛,但這一位畢竟是正頭王妃,如今懷玉又不在身邊,被她當(dāng)場打殺了也無可奈何的;再則,將來進(jìn)了府,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是鬧僵了卻不大好。倒不是怕她,她是先皇后的親戚,又是皇帝賜的婚,但青葉也有懷玉與褚家褚良宴撐腰,怕的是懷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好在去見的人是烏孫貴妃,雖然無名無分的不太好看,但想來不至于受刁難,至于今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罷,且先把眼前這一關(guān)過了再說。
文海也溫言安撫青葉道:“若是他回來怪罪你,我自會替你去說,妹妹休要擔(dān)心。”言罷,拉了青葉至梳妝臺前坐定,親自與青葉妝扮了,又?jǐn)y了她的手同乘一輛馬車,將她一路帶到了烏孫貴妃的長樂宮。
青葉坐在車內(nèi)忐忑不已,只記得車馬行走了許久,到得宮內(nèi),下了馬車,再乘步輦,曲曲折折的走了好長的一段路,這才來到長樂宮。
貴妃針線做得累了,又抄金剛經(jīng),忽聽文海又來,且?guī)Я巳藖恚挥傻迷尞悾久嫉溃骸八虑榈苟啵鎮(zhèn)€把我當(dāng)做親人給惦記上了。”
青葉等人垂首跟隨在文海身后,被宮人引至貴妃面前,文海斂身行了一禮,笑說:“兒媳今日帶了一個人來過來給母親請安,母親猜猜看是誰?”
青葉與云娘夏西南等人跪成一片,口誦:“給貴妃娘娘請安。”
貴妃略掃了一眼青葉的穿戴便大略曉得是怎么個回事了,疑惑問道:“為何我沒聽到玉哥兒說起過?是他叫你帶來的?”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青葉一眼,只淡淡笑了一笑,“你家的人,你自領(lǐng)回去罷。玉哥兒不在,你不用入宮來請安,也不用帶人來給我看。若是當(dāng)真要緊的事,要緊的人,玉哥兒自會同我說。”
青葉咬唇,心內(nèi)漸生惱意,氣文海,氣自己。文海多多少少有些習(xí)慣貴妃的冷臉了,但當(dāng)著青葉的面還是難堪不已,好不容易擠了個笑臉出來,才要答話,忽聽妹史奇道:“咦?這不是小云兒么?可是小云兒!?小云兒——”上前將云娘拉起來,一把抱住,同貴妃笑道,“娘娘,小云兒來了!”
跪在地上的青葉無人理睬,妹史與云娘抱成一團(tuán)又哭又笑,貴妃也紅了眼圈,也不住地擦眼角,口中責(zé)怪道:“這些年還以為你不在京城了?你既然在,卻不曉得進(jìn)宮來陪我說說話!死沒良心的!”
文海從進(jìn)門后便笑吟吟的,見伺候青葉的云娘竟是貴妃所熟識之人,心內(nèi)詫異萬分,倒忘了笑。聽見身后奶娘吭哧吭哧地喘粗氣,大約是氣得很了,趕緊轉(zhuǎn)過頭去給她使了個眼色,叫她不得放肆,再回過頭來時,面上堆了比先前更盛的笑意,軟軟喚了一聲:“母親——”
云娘先回了神,擦了把眼淚,將自己于青柳胡同內(nèi)照料青葉一應(yīng)起居之事與貴妃一一說了。貴妃見青葉還跪著,忙上前一把將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旁,捉住她的手不放,笑看了許久,方才說道:“生的果然好,一看便知是咱們玉哥兒……難怪他要找云娘去照顧你。”眼角掃到王妃,見她還是一臉笑,倒對她折服了幾分,拉著青葉說笑了幾句,吩咐身旁的人道,“快去看看我的梳妝臺上的匣子及庫房里可有什么好東西?都拿來我挑!”
妹史便帶人忙忙去了。這邊廂,貴妃還是拉著青葉,絮絮問她家鄉(xiāng)何處,與懷玉又是如何相識相知的,懷玉待她可好等等。青葉起先含糊作答,淺笑應(yīng)對,被問起父母兄弟時,卻默不作聲了。
文海與奶娘對望一眼,笑了一笑。先前在青柳胡同問過她一回,她也是不作聲,還以為她是傲慢,不曾想對貴妃竟然也是如此。料想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貴妃原先當(dāng)她是小門小戶的孩子,沒見過什么世面,怕羞,卻見她言行舉止毫無忸怩之態(tài),一雙眼睛坦坦蕩蕩地看人,想來只是不愿意作答罷了。貴妃乃是西域過來的,性情最是直爽豪放,固然有些詫異,覺著這孩子怪,卻也并不怪罪她。
文海這時便上前笑說:“妹妹現(xiàn)在還在外頭住著,我覺著不大好。今日出門時,我翻了翻黃歷,倒也是好日子,不如母親發(fā)個話,叫妹妹隨我回府去罷,家里住的地方都是現(xiàn)成的。如此,殿下也不用兩頭跑了。”又道,“母親若是愿意,我今后便時常領(lǐng)了妹妹來陪母親說說話,可好?”
貴妃帶笑看她一眼,點(diǎn)頭道:“你若真這樣想,有這樣容人的肚量,我便也放心了。”
文海忙笑:“兒媳在母親面前豈敢有半句虛言?不僅僅殿下愛美人,便是連兒媳也愛的。”又與眾人道,“妹妹這樣的容貌,若是帶出去,連我臉上也有光呢。”一席話說的眾人笑個不住,貴妃愈發(fā)高興。
云娘暗暗著急,將妹史偷偷拉到一旁,將青葉認(rèn)親一事一五一十說了,又道:“咱們姑娘雖然獨(dú)自在青柳胡同住著,名義上卻是褚家的千金小姐,褚家的小姐豈能這樣被王妃不聲不響地領(lǐng)進(jìn)府去?殿下的意思是將來要去褚府迎娶的……誰料王妃今日忽然就找過去,死活非要將咱們姑娘帶了來,殿下還不知道呢!”
妹史兩手一拍:“好辦,我去與娘娘說,把這樁事拖上一拖不就成了?等玉哥兒回來,一切聽他主張便是。”忽然納悶,“她是怎么找到你們青柳胡同去的?”再一想,臉色不由得變了變。
貴妃今日難得對文海有個好臉色,文海便領(lǐng)著青葉順勢把昨日貴妃生辰?jīng)]磕成的頭也給磕了,與青葉兩個都領(lǐng)了好些賞賜。奶娘見王妃連領(lǐng)個賞都要沾這狐貍精的光,心內(nèi)愈發(fā)怨憤,暗暗咬牙不提。
貴妃因?yàn)楦吲d,文海狀似無意地向她打聽云娘的來歷時,她也沒有不耐煩,破天荒地與文海細(xì)說了一番:
“小云兒父親早年也是為官之人,后來因?yàn)楦改冈缤觯业乐新洌灾劣谶B飯都吃不上,十四五歲時便被親戚送到宮中做了洗衣的粗使宮人。她因?yàn)闀r常送衣裳到宜春殿來,漸漸地同宜春殿的上下人等都認(rèn)識了。
“有一回,她洗壞了一件要緊的衣裳,又沖撞了浣衣所掌事的侍長,為此險些兒丟了命。玉哥兒的乳母來求我,我這才知道她們兩個是同鄉(xiāng),又恰巧都姓朱,雖然年歲相差十來歲,卻最是相投,無事時便湊到一起說話玩耍,可說情同姐妹。
“玉哥兒的乳母既然求了我,我少不得要使個法子將她給救下來。后來她過來給我磕頭,不知怎地,我看著她也怪合眼緣的,于是又使了些銀子,把她要到宜春殿來了。因?yàn)樗R文斷字,能替我寫寫書信,抄抄經(jīng)文,那時我還不怎么會寫漢字,她便手把手地教我,我這一手字都是她教出來的……總之,當(dāng)年她與妹史兩個可說是我的左膀右臂。
“她三十三四歲那一年,玉哥兒的乳母身子不大好,要出宮養(yǎng)病,臨行前,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哭別,叫人看著傷心,我看不下去,便想了法子叫她二人一同出了宮,讓她二人將來也好有個照應(yīng)。她二人出宮后便認(rèn)了干姐妹,一同住在青柳胡同內(nèi),玉哥兒乳母重病的那幾年,也都是她在陪伴在側(cè)……乳母過世后,聽說她也回鄉(xiāng)去了,不料卻又被玉哥兒接回了青柳胡同。”
文海且聽且嘆,再感慨一聲:“母親真是心善,這云娘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能遇見母親及殿下的乳母,否則,早就沒命了……”說話時,見青葉也張著嘴,像是頗為吃驚的樣子,遂笑問,“難道妹妹也是頭一回聽說么?”
青葉點(diǎn)頭。文海便又笑道:“妹妹當(dāng)真好命,萬事無需自己操心過問,自有他為你一一安排打點(diǎn)好。”輕聲嘆一口氣,“連自己乳母的干妹妹都弄來給你使喚,這是對旁人有多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