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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侯小葉子(五十)

    ,青葉抄 !
    沖元散人慌忙勸說:“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語?為何灰心至此?世子也是福大命大,必將無事,陛下且放寬心,好生將養才是。”
    皇帝茫然地看向遠處,分明沒有將他這一文不值的虛話套話聽進去,半響,忽然又忿然道:“我侯家祖宗打下的江山,到頭來只怕要落到西域番邦與東南蠻夷的手里了!朕無用,養了這一幫子孽-畜,叫朕如何不灰心!”
    劉賢出去沏茶,此時方才端著托盤入內,聽到皇帝的這一番江山旁落他人之手的話語,便上前躬身,小心說道:“陛下,有沖元散人在,何須擔憂此事?老臣聽聞散人有秘藥,只需煎上一碗,賜與那女子,可保無虞……陛下意下如何?”
    沖元散人跟皇帝打了這些年的交道,皇帝寫給仙人的密信到頭來都是他過的目,因此他對帝王家的這些秘事可謂是一清二楚,但聽到皇帝說出這話時,還是嚇了一跳,正暗自揣摩這話里頭的意思,再聽得劉賢如此說,忙打了個哈哈,笑道:“貧道乃是修道之人,此一事卻有些……”
    皇帝抬眼看著眼前這個跟了他一輩子的劉賢,忽然蹙眉冷冷道:“殺才,你可是嫌自己命太長,敢摻和天家家事?”
    還是三月廿一這一日。夏西南在外頭心焦不已,青葉卻睡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早飯午飯并成一頓吃了。飯罷,把懷玉及自己的一些不穿的棉布衣裳翻出來,仔細拆了,再抽掉線頭,一塊塊的理平整了。云娘詫異:“你這是要做什么?本來就已經是不要的衣裳了,你還拿來做給誰穿?”
    青葉笑道:“我做針線不行,正好拿來練練手,若是哪里裁剪得不好,扔了也不心疼。”
    云娘便道:“往日叫你學做針線也只是一說而已,哪里用得著你親自做了?”又笑,“你從年前便說要為殿下縫一件中單,縫到如今也沒看見個影子。”
    青葉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了,不時地便偷偷笑上一笑,嘴里哼著小曲兒,把拆好的舊布再一一熨平了,正在比劃著裁剪時,云娘伸頭過來瞧了一瞧,青葉臉忽然紅了紅,忙把這些布頭一把攏到懷里,擺手趕云娘走:“你走你走。不許你來笑話我。”
    “這個怪孩子。你那一手三腳貓的針線活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云娘自言自語,轉身走了。
    一塊布頭還未裁剪好,青葉便又覺得發困,忙爬上床去睡了。一覺睡醒時,已然到了傍晚了,爬坐起來,心里忽然有些想青官玉官了。這兩日懶得走動,都是叫夏西南出去喂的貓,也不知它兩個好不好。起身洗了臉,再盛了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出去喂貓,在院門處看到夏西南同兩個生人說話,便隨口問了一句:“何人?”
    夏西南道:“王府那邊過來的,有事情要同我說,這便走。”
    往外再走兩步,見又有兩個男子往胡同里來。往日從未有過生人到這青柳胡同來,今日之內卻連見著兩撥,青葉不由得有些奇怪起來,便問那二人:“你兩個是誰?來這里找誰?”
    那兩個人看到她身后的夏西南正在連連擺手,便道:“咱們是來訪友的,敢問這里可是翠花胡同?”
    青葉搖頭:“你走錯了,這里不是。”
    那二人便轉身走了,一面走一面嘀咕:“奇怪,這里竟不是翠花胡同,難道是我記錯了?”
    到得胡同口,把清水放下,喚貓。只有玉官跑來飲水,青官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青葉四處張望,后又問隔壁醬油鋪的伙計:“你可看到我家青官了?”
    伙計搖頭,稱沒大留意。青葉站在胡同口等了許久,總不見青官回來,心里暗暗焦急起來,便跑回去找夏西南:“我的青官呢?我的青官呢?”
    夏西南已得知懷玉抗旨并被罰跪于成事殿一事,正在憂心煩惱,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應付她:“我午時出去喂貓,明明還在的呀?想來是跑出去玩兒了,等餓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的。姑娘不必擔心!”
    青葉不放心,又喊了云娘一同出去找貓。云娘恰好無事,便與她兩個出了胡同,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找貓去了。
    青葉把一條翰林街都走遍了,也不見青官的影子,心里空蕩蕩的,便哭了。
    云娘知她愛這貓,若不是懷玉,早就抱回家里養了,遂勸說:“貓本來就性子野,與狗兒不同,總也養不熟,說跑便跑了,狗兒養得久了,打都打不走。知道你愛貓,不妨等殿下回來,與他商量商量,到時咱們在家里養兩只,可成?”
    青葉抽抽搭搭道:“我不要旁的貓,我只要我的青官!我青官若是叫人家逮走吃了可怎么好?”
    云娘作嫌棄狀:“貓肉誰要吃?貓肉誰要吃?不許胡思亂想,快跟我回去。”
    青葉不依,站在胡同口捧著臉抽抽搭搭地哭。哭了許久,又訓斥玉官:“我青官去了哪里了!?青官跑了你也不知道么?你怎么這樣傻,連青官都看不住的?你同我說,我青官到底跑去哪里了!可是你搶它飯食,把它欺負跑了?”
    云娘失笑:“玉官知道個什么?怎么好怪玉官?”
    夏西南遠遠地聽見動靜,忙忙出來,見她正哭的厲害,不由苦笑道:“姑娘哎,你趕緊止住。我多叫幾個人過來給你去找還不成?若是找不著,我賠你十只八只更好的!”言罷,招手從天山茶館里叫出來幾個人,告知眾人青官大致的花紋顏色,四下里找貓去了。適才要去翠花胡同的那兩個人竟也在。青葉看得目瞪口呆,倒忘記了哭。
    正與云娘站在胡同口等消息,忽見有個五短三粗的男子拎著個包袱從街東頭慢慢走過來,日頭已落下去了,他卻還頭戴斗笠,將臉遮住了大半。青葉一見著那人身形及一身打扮,心里忽然就是一跳,沒來由的就有些害怕起來,忙忙拉了云娘的手,道:“咱們回家里去等罷。”
    那人直直地走過來,站定,沖她二人背影問道:“姑娘請留步,敢問姑娘可是藤原青葉,藤原小姐?”
    云娘豎著耳朵也并聽懂那人說的是什么,只聽到他嘰里呱啦說了一句不知哪里的蠻話后,青葉便手心忽然冒汗,身子也簌簌地發起了抖,遂回身斥責道:“你是誰!胡言亂語些什么!當心我叫人來打你一頓!”
    那人不理睬云娘,只看著青葉的眼睛道:“在下八木大雅,此番率使團前來中原朝貢,來時受藤原大人所托,道是務必要將小姐接回去。請小姐早作準備,在下等不日將啟程返國。另,結月大人也叫在下代為問好。小姐安好?”言罷,略一躬身,雙手奉上包袱。
    青葉發傻,手就不聽使喚地伸過去將那包袱接住了。云娘見她眼睛失了神,身子抖得厲害,看樣子嚇得不輕,忙慌張叫喊:“夏西南——夏西南——”
    夏西南帶人回來時,那八木大雅已然轉身走了。青官終是沒能找回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但青葉也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自回到屋子后就將人趕出去,獨自坐在屋內出神發怔。
    云娘隔著窗子問:“晚飯做好了,姑娘出來用一些?”
    青葉木然道:“好。”卻坐著不動。
    云娘又道:“姑娘若是心里頭煩悶,吃不下飯,且開開門,我給你送些羹湯進去,好歹喝幾口湯水再安置。”
    青葉小聲應道:“好。”任云娘在外頭怎么勸說,她只答應一個好,始終坐著不動。
    直枯坐了許久,終于熬不下去了,不愿意打開門,只隔著窗子有氣無力地問:“夏西南在么?”
    夏西南在窗外道:“在。”
    青葉捂住臉小聲地哭:“煩請你去皇陵同他,同我三表叔說,說我遇見了壞人,心里害怕,叫他回來看看我。”
    夏西南低低道:“這些無需姑娘吩咐,放心,我適才已叫人想法子送信去了……殿下今日不在皇陵,現人在宮內,眼下還未出宮,想來是有事絆住了。待殿下出宮后,必會來的。”
    青葉點點頭,心下稍安。轉眼又想起青官,心里難過得不行,捧著臉哭個不住。
    夏西南問:“……姑娘包袱里是什么?不妨交給我,我拿去丟了。”
    “好。”青葉答應了一聲,卻不動,半響,回身看看丟在床腳下的包袱。她從接到手里便知道了。又是一身吳服。
    褚良宴被召進皇帝的寢殿,到得皇帝的榻前,皇帝坐起來,笑道:“褚卿這兩日看著憔悴了些。既然告病在家,怎么沒好生將養?”待他行了禮后,吩咐左右賜茶賜坐。
    褚良宴坐定,皇帝道:“咱們君臣許多年,朕也不與你繞彎子了,如今國本已殤,朕也自覺時日不多了。今日召你來,是想聽聽你的心里話,因關乎國本,你無需顧慮,大膽直言便是。”目光淡淡從他臉上掠過,緩緩道,“朕欲廢長立幼,恐礙于理法;欲立世子阿章,爭奈三郎執掌軍務多年,軍中他的心腹不知凡幾,朕又恐日后生亂——”
    褚良宴重又離座叩首,道:“陛下立心公正,臣所深佩,陛下請明詔立儲便是,臣并不敢越俎妄瀆!”頓了一頓,又道,“皇子皇孫皆是國本不錯,但自古以來便是有嫡立娣,無嫡立長;而廢長立幼,乃是取亂之道,陛下三思!若憂三殿下一黨權重,日后可徐徐除之。”
    皇帝心內暗罵了一聲老狐貍,冷笑一聲:“你若是不愿說實話……即刻出宮回府去罷,你保住自家的烏紗帽要緊,可不能叫你得罪了人。”
    褚良宴重重叩首,額頭觸地,痛哭流涕道:“陛下,不可因溺愛而立世子,若要立了,便是害他!”
    皇帝冷笑:“若朕為章哥兒除去這障礙呢?”
    褚良宴便道:“陛下忘了,世子尚年幼,主少母壯,先皇后一族數年來一直與天家為姻,如今京里地方,已是犬牙交亂,盤根錯節,到頭來……恐有外戚擅權之憂,陛下三思!”
    皇帝點頭:“原來你也料定朕必等不到阿章成人那一日了。”轉首去看半明不明的燭火,心中不知想些什么,許久,方慢慢道:“朕也是憂心這一層,因此難以委決……你且候著,朕叫他進來說話,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他再敢忤旨,仍舊執迷不悟,也休要怪朕狠心,一切端看他如何行事,如何取舍罷。”
    懷玉在寢殿門口侯了多時,才被引進殿內,一腳踏進殿門內,便覺著有些不對,悄悄環顧了下四周,看不出任何異常來,但人應當藏了不少,左右各有一二十披甲帶刀之人。想來也是,對付自己這般武藝高強些的,人若不多,皇帝如何放心?
    容長一將他引至皇帝的塌前。褚良宴竟也跪在一旁,老臉上淚痕縱橫。皇帝業已歇下了,榻前的帳幔被放下,看不清里面皇帝的面容,但清晰可聞的呼吸之聲卻甚為平和,絲毫不像是藏了數十親衛以對付逆子的年老之人。不過,在愈是緊要關頭愈是平靜這一點上,他與皇帝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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