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抄 !
“好。等過個幾年,要是你想七里塘鎮了,說不定我還能再帶你回來看看。”
青葉擦了把飄落到臉上的雨滴,笑著應道:“好。”
二人臨時的藏身之所是一座破舊的魚祖郎君廟,距七里塘鎮有數十里之遙。廟內早無煙火,附近也無人家。廟堂外頭破舊荒蕪,進內后卻潔凈得很。廟堂內無床鋪,也難不倒秀一,因為他本來也不睡床。他在地上鋪了一層潔凈的干草,又去當鋪購了一床半新不舊的被褥,暫住個三兩日應是無礙。
秀一怕青葉覺得寒磣,便道:“早前發現的。覺得這里藏身應該不錯,因此收拾了幾日,倒也能住人。”
青葉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大半夜,已累得不像話,哪里還會計較。胡亂擦了把臉,趕緊往干草上一躺。秀一低聲道:“你蓋被褥,我蓋自己的衣裳就成……”話未說完,聽她已蜷縮在墻角打起了小小的呼嚕。秀一將被褥給她搭在身上,自己遠遠地躺到一邊去,兩眼一閉,也熟睡了過去。
次日,二人喬裝打扮了一番,好去左近集市上采買路上所用之物。秀一扮作個農人,青葉扮成了農婦。末了,秀一又從身上摸出一瓶藥面兒,和了水進去,與青葉各涂了些在臉上,二人的面孔立時就變成了常年吃不到油水的菜色。青葉不放心,又往手上身上抹了點泥土,往頭上插了幾根干草枯葉。二人裝扮好,互相看了看,笑個不住。本是逃命天涯,二人卻都因為年輕,也有信賴之人陪伴在側,故而都不覺得害怕,也絲毫不覺得愁苦。
青葉笑夠了,方才說道:“你想得到周到,連這樣的衣裳都能弄到手。”
秀一嘆氣道:“看人家晾在外頭,順手牽羊得來的。身上的銀子都用來付了回去的船錢……”
青葉問:“你身上已一無所有了么?”
秀一羞愧:“銀子本來有許多,都在那船上,船被侯懷玉一窩端了……哪里還有銀錢?”
青葉道:“無妨,我還有。”將身上的錢袋子摸出來,數了一數,零零碎碎的加在一起共有三四十兩,得意道,“夠咱們到你老家。好不好還能剩一些,置些田地房屋。”想了一想,又道,“要是有人盤問起,咱們就以夫妻相稱吧,我名叫小米兒,你名叫小山子。”
秀一紅了紅臉,美滋滋地點頭應了聲是。
二人也算是易了容,便一前一后大搖大擺地去了集市上。集市上果然有許多兵差穿梭來往,見著青年男女便要上前盤問。二人逛了一路,卻因為身上衣裳破爛、面有菜色而未被盤問過一回。青葉便悄悄放了心,興許因為那人即將返京,想來這些兵差也不過是應付了事。
秀一身無分文,一路付賬的都是青葉。二人先去成衣鋪各買了里里外外幾身衣衫,又怕船上的被褥不干凈,連被褥也買了兩床,其后又買了各色二人愛吃的零嘴等,路上好用來打發時間。經過一家藥鋪時,進去買了些管頭疼發熱的常用藥品,最后去了雜貨鋪子買了刷牙的細鹽并幾大包草紙等雜物。秀一咋舌:“哪里用得了這許多草紙?”青葉狠狠乜他一眼。
出了雜貨鋪子,青葉又想起來什么似的,踅身回去買了二斤赤砂糖,秀一又納悶:“你不是不愛吃甜食么?”話未說完,又被剜了一眼。
集市上采買完畢。二人各拎了許多東西,累得不行,午間就在一個賣面食的小攤子各要了一碗咸菜黃魚面吃了。面吃完,付賬的自然還是青葉。她掏錢袋子時,有乞丐過來討飯,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手里的錢袋子,她嚇了一跳,趕緊將錢袋子護住。攤主遞過來找的零碎銀錢,秀一一把接過,都塞到那乞丐手里去了。
乞丐歡天喜地,恐怕他二人反悔,也不道謝,轉身急急跑了。青葉生氣,道:“你叫我吃苦受累,自己卻大方,給他這許多做什么!咱們回去怎么置田地房屋!”
秀一不好意思地沖她一笑:“我心里快活得很,看著他便覺得親切。”
青葉數了數錢袋子里的銀子,二人一時忘情,采買的東西太多,銀子已花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二十余兩了。這一路上少說要兩三個月,兩個人要吃要喝,這二十余兩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到江戶。
青葉心里生著氣,冷笑一聲,搶白他道:“將來你不是要去你義父跟前切腹的么?將死之人,又有什么好快活的。”
秀一正色道:“哪怕我明日就要切腹,今日的快活也還是快活,并不會因為我將來去切腹便少了幾分或是變了味道。”
青葉將筷子一摔,乜他一眼:“回去吧!”秀一知她性子,又是從小被她呼喝欺負慣了的,也不以為意,起身收拾了東西,隨她走了。
二人走到集市口的一家的鋪子門前時,一個伙計正站在門口往街心潑茶葉水,茶葉水濺到青葉腳面上。青葉“嘖”了一聲,正要說他兩句,抬眼便瞧見這鋪子上方的金字招牌,招牌上書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鄭記典當行”。
青葉駐足,想了一想,將手中的一堆東西都交給秀一,自言自語道:“想起來了,我還有幾樣首飾可以當成銀子帶走。”
秀一急忙阻攔:“不可,不可——”
她人已經邁腿進了當鋪。秀一也只得跟進去。青葉從貼肉的衣裳內摸出一只細細的銀鐲子并兩只半舊的珠花出來。她在最愛打扮的年紀里為娘親外祖父守了幾年的孝,后來進了神仙浴肆,怕被人家誤以為是里面的姑娘,因此刻意地不加修飾;再后來開了飯館,戒指鐲子等戴著只會累贅,如此久了,便也就養成不戴首飾的習慣了,頂多去盧秀才那里會在道旁摘朵花戴戴,因此她自己的首飾全部加起來也只有這些。
適才潑茶葉水的伙計不過掃了一眼,隨即道:“三樣算你一錢五分銀子罷。”
這些本來是廟會上買來的尋常玩意兒,買來的時候也不過才花了五錢不到的銀子,她本來也沒指望能當多少,也沒甚爭頭,便點了點頭。伙計將這三樣東西收好,稱了銀子給她。
秀一苦笑道:“我雖然沒用,但還不至于叫你典當首飾過活。你到了我老家的那個窮漁村后,只怕再也買不著這樣的首飾了。再者,你當了這區區一錢五分的銀子,又能有什么用,你——”
他本是善意,青葉卻叫他啰嗦得無名火起,也知道這一錢五分的銀子頂不了什么用,于是手伸到衣領內,扯出一根紅繩系著的玉韘來,遞與伙計道:“你給我看看,這個能值多少?”
伙計接過去,對著亮光看了一看,小眼睛便隨之亮了一亮,將青葉及秀一二人上上下下看了幾眼,方笑問:“這玉倒還行……”將玉看了又看,問道,“死當還是活當?這玉,不知你二位是哪里得來的?”今日她二人一身農人裝束,臉色又都是常年吃不飽飯的樣子,因此伙計便有些懷疑這玉的來歷。
青葉不驚不慌:“死當。祖上傳下來的。”
伙計點點頭,道:“十五兩銀子。”
青葉沉吟不語。秀一啰嗦道:“不當不當。”
那伙計見慣了窮鬼們抬價的招數,只當她二人一唱一和要當個好價錢,遂道:“也罷,給你加三成,算你二十兩銀子罷。”
青葉手指敲著柜臺哼笑。秀一還在小聲啰嗦她:“不當不當……”
伙計看她二人架勢,知道二十兩銀子是成交不了了,遂道:“價再高的話,我就做不了主了,得掌柜的點頭才成。”
青葉道:“那去叫你掌柜的出來,我等著。”
伙計果然入內將掌柜的請了出來。掌柜的將玉放到手心上仔細瞧,摩挲半響,又對著日頭看了許久,方點頭道:“玉是和田玉不假……給你三十兩銀子,再高不能了。”
青葉道:“你還忘說了‘極品’這兩個字。”
掌柜的便笑道:“小娘子好一張利嘴……玉是極品和田玉不假,這蝙蝠與流云刻得也甚是巧妙,必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只是,小娘子請瞧,”把玉韘對著日頭,招呼青葉看,“這云與蝙蝠之間卻刻了個極小的字,這個字,尋常的匠人抹它不掉,若是一個不小心,這玉也就毀了……有了這字,咱們將來卻不好脫手。小娘子試想一下:誰愿意將刻有旁人名諱的飾物戴在自家身上呢?若非如此,這玉我能給你出到五十兩……”
青葉伸手,從掌柜的手中將玉韘劈手奪下,緊緊地攥在手心里,不叫背后的秀一看見玉韘上這個為流云與蝙蝠所環抱的“琛”字。
可笑,可笑,她竟將這個刻有他名諱的玉韘戴在身上許久而從未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