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抄 !
貴妃看她一眼,詫異道:“你連這個也知道?玉哥兒和你說的?”
文海面上紅了紅,低聲笑道:“他成日里忙,哪有工夫和我說這些閑話……他自年少時起便聲名遠揚,我聽得多了,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見貴妃還是盯著自己看,面上愈紅,趕緊岔開話頭,“聽說她如今已不在了……”
妹史紅了眼圈,接道:“好人不長壽,她才四十來歲便生了一場病,后來出了宮,沒幾年也就過世了……玉哥兒自打三歲后就沒哭過,他乳母過世時,我看他倒掉了一回眼淚,唉。”
文海默然,半響方低低道:“他看著冷淡,實則是長情之人。”
貴妃尖笑一聲:“他這個地方倒隨了陛下,陛下對先皇后也是——”
妹史聽貴妃當著王妃的面便不管不顧地攀扯上皇帝與先皇后,不由得大為頭疼,怕王妃回去學話與娘家人聽,不消說,必會傳到皇帝那里去。于是忙忙打岔道:“王妃說的沒錯。便是如今,每年一到清明,玉哥兒也會去他乳母的墳前及她生前住過的地方,那個叫做什么胡同的——”
“青柳胡同!”貴妃恨恨地插了一句。
妹史兩手一拍:“殿下每年還會去青柳胡同看上一看。要奴婢說,娘娘得了這么個重情義的兒子,可不是修了幾世才修來的福氣?”
文海眼皮重重一跳,回身與奶娘對視了一眼,奶娘也聽到了,正吊著嘴角冷笑,見她回頭,便與她使了個眼色。妹史還在絮絮地說個不住,文海耐著性子等她說完,笑道:“青柳胡同……名字倒也好聽,妹史嬤嬤可曾去過?”
妹史嘆息道:“她還在世的時候倒時常入宮來給咱們娘娘請安的,咱們卻哪里能夠出宮?”
文海敷衍了妹史幾句,再四勸貴妃勿要勞神,過一陣子恰好是母親生辰,屆時與殿下再入宮賀壽云云,其后扶著奶娘的手出了宮。
才一出宮門,奶娘便按捺不住,冷笑道:“怪道外頭的兩個莊子找不著人影,感情是藏到那胡同里去了。”
文海看奶娘面目都怒得變了形,生怕她心急誤事,便笑著安撫她道:“奶娘稍安勿躁。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外頭有了人……若是這胡同里也沒有養著人,那我也就死了心了,從此后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他躲著我也罷厭惡我也好,只好由得他去了。畢竟,我自己看中的人,對我再不好,我也只好認了;若是真的養了人在那胡同里,我便將她迎回府內,從此敬她護她,只要他將咱們府當成家便成。”言罷,心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奶娘還是冷笑:“要我說,都是小姐性子太好!若是逮到,或打或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哄得咱們殿下大婚過去沒幾日便夜不歸宿,又能是什么好人?這樣放任下去,將來還能得了!若是狐貍精一個,你也敬她護她?”又悄悄嘀咕,“你該多學學二王妃的手段,二殿下從前往府里帶回去多少人?如今呢?還剩幾個?外頭人還夸她有容人之量。”
文海看看四下里,低聲斥道:“休要胡說!”見奶娘面有不忿,便又細細與她解釋道,“二殿下府里的姬妾,是二殿下浪子回頭自己遣出去的,與文濤姐姐有何干系?她有阿章在,有娘家撐腰,在府中的地位穩若磐石,她豈會做出這等樣傷陰鷙損陰德的事?我才聽說二殿下如今與她夫妻恩愛得很,這也是虧了她有容人之量,這才是大家主母的風范!奶娘一輩子都在內宅里混,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就算整治了這一個,將來你就能保證他不會另找?不說太子及二殿下,便是我自家的幾個哥哥及、我父親,哪個沒有幾房姬妾?我知道奶娘是為我好,但這樣的糊涂話以后不許再說了。”
奶娘作不得聲。文海便又囑咐道:“你記住,千萬不能亂說,若是弄巧成拙,惹惱了他,將來他有什么事情越發要瞞著咱們。”
奶娘勉強應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在自家小姐的面前白說說。”
三月初五,阿章生日。文海一大早起來妝扮了,帶上奶娘使女隨了懷玉一同來到懷成府內。懷成攜了阿章將懷玉兩口子迎至花廳,文海與懷成見了禮后便被二王妃請至內室,懷玉則留在外面與懷成阿章說話。阿章知道懷玉要送他小弓,開口便問:“二叔,弓呢?箭呢?”
懷成苦笑道:“三弟也未免太客氣了些,還親自來送禮,他小孩子一個,哪里當得起?再者,如今這個時候,誰還有心給他過生日?便是他外祖家今年都不敢來人的。”又蹙眉道,“他這個年紀玩心正盛,對我說的話總是陽奉陰違,我正愁約束不了他,你又巴巴地送來弓箭。”
懷玉哈哈笑道:“阿章聰明,讀書自不在話下,若是能學些武藝在身,將來馬上提-搶殺敵,馬下作詩吟對,又能強身健體,如此豈不是好?”取過弓箭遞與阿章,笑問,“如何?可還中意?”
阿章兩眼放光,從箭筒中取過一支箭,對準門外比了比,雀躍道:“真乃好弓好箭。只可惜府內沒什么像樣的獵物,無非是烏鴉與家雀兒這兩樣,父親母親也不準我出去。”
懷玉點頭道:“想當年,我在塞外行軍打仗時——”
阿章眼睛發亮,急忙擠到懷玉面前仰首仔細聽,待聽到懷玉說到:“……烏鴉的肉委實入不了口,家雀兒倒還行,那一回我叫人射下許多,但麻煩得很,拔了好些時候的毛,肉還不夠塞牙縫。”
他這話一出,聞者無不嬉笑出聲,阿章也是噗嗤一樂,轉眼被父親瞪了一眼,趕緊閉了嘴。
懷玉又笑問他:“你阿翁書房里鋪著的一塊狼皮褥子,你看到過不曾?”
阿章道:“看到過,也聽阿翁說過那塊褥子的來歷。是三叔十二歲那年跟阿翁出去狩獵,射中了一頭灰狼,當場叫人剝了皮,制成了褥子孝順阿翁的。那塊褥子,阿翁用到如今。”
“嗯。”懷玉摸摸阿章的頭,感慨道,“三叔那年正巧跟現在的你一樣大,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
阿章抬眼看了一眼懷成,見父親臉色愈發不好,趕緊又垂下頭。懷成聽了懷玉的一番話,心下大為不快,沖阿章擺手道:“下去罷!我要與你三叔吃酒,這里沒你什么事了!”
阿章成日里聽夠了父親督促他讀書的嘮叨,偶爾與懷玉說上一回話便快活得不得了。明知道不能與他來往過多,也知道他這人也不能不提防,卻還是打心眼里喜歡聽他混扯,因此磨磨蹭蹭地舍不得走。
懷成怒喝:“怎么?還要你老子恭送你出去不成!?”
阿章懷里抱著弓箭,躬身慢慢退出去了。
內室里,二王妃拉著文海吃茶說笑。二人在娘家時乃是堂姐妹,如今出了嫁,又成了妯娌,自然有一籮筐的話體己話要說。為著說話方便,將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二人拉著手正說得熱鬧,文海忽然拍了拍額頭笑道:“適才還未來得及與阿章說一句話就被你給捉來了,快叫章哥兒來與我說說話,我這里備的禮還未來得及送出去呢。”
二王妃正等著她這句話。因為阿章為她掙了許多的面子,但凡娘家有親戚來,她都要把阿章叫出來說說話的。未幾,阿章被帶過來,他懷里的弓與箭還未舍得放下。
文海奉上一面精巧金鎖,鎖片上乃是長命富貴四個字,背面還有個小小的猴兒,恰是阿章的屬相。禮物尋常,但猴子刻得好,看著精神,寓意也好,二王妃自是高興,含笑叫阿章收下了。
阿章向文海道了一聲謝,喚了一聲:“四姨。”
二王妃好氣又好笑,斥道:“不是同你說過了么?四姨如今嫁給了三叔,稱呼也得改了。”
文海掩嘴而笑:“都是自家人,講究這些做什么。比起嬸娘,我覺得還是四姨聽著親切。”看阿章弓不離手,因笑道,“看來還是你三叔送的禮最得你心,走到哪里帶到哪里。在家里可有人教你習射?說起習射來,我想起前幾日還聽我娘家的幾個侄兒,你表哥表弟說要去城外林子里打野物,還說還要趁開春冰化之前去河里鑿冰捉魚,我若不是嫁了人,保不齊就跟去了。”
二王妃是知道堂妹文海的脾性的,聞言少不得一通取笑。阿章悄聲問道:“三叔也一同去么?”
文海嘆氣發愁道:“我娘家的幾個侄兒不得他歡心,便是連話都不大愿意同他們說的。”又笑,“他事情也多,如今哪里還有空去與小孩子們混在一處。”
二王妃看阿章兩眼放光,怕他動了心思,到時連書都靜不下來心讀了,忙忙叫人把他帶出去了。
花廳內,懷成與懷玉坐著說些閑話。酒菜流水般地搬運上來,懷玉見端酒送菜之人竟無有一個女子,連身旁斟酒之人也都是年老佝僂著腰背的年老內侍,不覺掃興道:“真是煞風景,二哥府里如今連個齊整些的女子都找不到了么。”
懷成哈哈一笑:“你回來這么久,沒聽說過你二哥我浪子回頭一事么?”
懷玉把玩手中的酒杯哦了一聲,笑說:“我還當人家說玩笑話……從前我還只知道掏鳥窩時,二哥的宮里頭就已蓄了幾個暖床的國色女子;品鑒起女子的美貌來也頭頭是道,但凡見到美女,眼睛便要發直。我還以為二哥天生便是如此呢。”
懷成一哂:“身為男子的,有幾個不愛女色?只是我身處這個境地,不得不刻意鬧得大些罷了。”
懷玉笑問:“二哥這話怎么說?”
懷成看了一眼斟酒的內侍,那人便放下酒壺,躬身退出去了。懷成哈哈一笑:“當初我建府出宮之時,心里想著與太子殿下乃是一母同胞,太子成日里三病兩災的,母妃又不在了,我即便離了宮,也該時常去探望下,陪他說說話,解解悶。于是得了空便搜羅些補身的藥品送往東宮,再問問病情,看看太醫開的方子。后來去的多了,太子便對我說了幾句話……自那以后,我無事再不登三寶殿,好色這一名聲也是從那個時候傳揚開了的。”挑眉看了懷玉一眼,“三弟,你曉得太子對我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