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浮玉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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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方夫人笑吟吟地,指著自己的耳朵,嬌聲細語:“你仔細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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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方清奇只得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狀,“你要我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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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俏臉一板,有些惱怒:“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人家這耳朵上的明珠耳環丟了,還是你送的呢,就剩了一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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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方清奇這才發覺她那只耳朵上空空的,不由苦笑:“還當你要說什么。 耳環怎么會掉?還記得掉在什么地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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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方夫人想了一會,才笑道:“前天還見著它呢,想必是我昨天去地窖里拿酒,掉在那里了。 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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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若放在從前,他早就喜滋滋地陪著夫人去了,今日不知怎么的有些呆滯,搖頭道:“我還有事忙。 你自己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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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東方夫人嬌嗔了一番,拽著他的袖子大發女兒嬌氣,誰知他竟仿佛忘了怎么憐香惜玉,輕輕在她肩上一推,淡道:“不要鬧,我有正經事要辦。 ”說罷他從腰間取下一串黑鐵鑰匙,遞到她手里,“你自己去找吧。 離開的時候別忘了上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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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接過鑰匙,眼睛笑得彎了,亮晶晶,柔聲道:“放心忙你的去吧。 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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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完轉身便走,忽聽他在后面輕輕叫了一聲:“清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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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啊?”她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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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沉默了一會,才道:“沒事。 你……不要貪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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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自從得了崩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著它發呆,呆一會,然后傻笑,笑完了繼續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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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這段時間與她朝夕相處,知道她發起呆來,什么人也不理地。 所以也不去管她。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煩,而煩惱的根源。 就是藏在胸口衣袋里的那塊不死樹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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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已經到了浮玉島,他沒有繼續逃避的余地,今天有借口不見,明天總要見的。 他不知如何交代,對任何人,都無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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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過現在杜敏行陳敏覺他們也來了浮玉島,就有人給璇璣捧哏了。 陳敏覺見璇璣盯著崩玉傻笑的模樣。 不由奇道:“小師妹這么喜歡崩玉啊,每天盯著看,難道是和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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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笑了笑,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半晌,才道:“嗯……不知怎么地,與它特別投緣,好像天生就該是我的東西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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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敏覺笑道:“這樣可好。 兵器就是要選自己滿意地。 不過,你能做崩玉的主人,也讓我們吃了一驚呢。 ”他回頭看了看杜敏行,又笑:“你不知道,大師兄也曾用過它一段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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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好奇地看向杜敏行,他微笑點頭。 “師父曾取出這柄劍,讓我用。 可惜我的氣與它不合,同樣放不出劍氣,所以只好還給師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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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聽說這么多人都用不了,只有自己能用,這下簡直得意的鼻子都要翹天上去,把崩玉來來回回摸了幾十遍,一點點小灰塵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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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手里的劍灼灼其華。 寒氣撲面。 她手里拿著白布,在上面反復擦拭。 劍身往往被她擦得一塵不染。 她每天都會擦。 因為每天劍上都會凝結許多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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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手下忽然一停,她回神一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手里抓著袖子,做著同樣擦拭寶劍地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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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不由覺得一陣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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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敏覺還在又笑又說:“這次簪花大會小師妹還沒到年紀,再過五年,你和玲瓏師妹帶著斷金去參加,簪花大會大概就成了你倆的天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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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誰知提到玲瓏,不光他自己,眾人也都在心中暗嘆一聲。 鐘敏言他們還沒來浮玉島,璇璣很清楚,他們來得越遲,就證明遇到兇險的可能性越大,可是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干等的滋味實在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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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最后還是陳敏覺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提議大家出去看看浮玉島的景色,眾人這才勉強收起擔憂的心情,璇璣和禹司鳳負責領路——他倆在島上鬼混了幾天,早已把島上的風景看了個遍,知道哪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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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帶你們去山上,那里簡直美極了,一望無際地大海。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一定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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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笑吟吟地對他們招手,耳后的一朵玉簪花還是那么鮮艷欲滴,絲毫沒有干枯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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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當下眾人移步,隨璇璣二人往北面山上走。 沿途只見鶴飛蝶舞,山上有廣闊的綠色林原,間或夾雜著五彩斑斕的野花,異香醉人,時不時還會見到幾群小鹿,或者小馬,有地吃樹葉有的吃草,見了人來也不怕,反而依偎上來舔手蹭腰,甚是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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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到了山頂,果然如璇璣所說,視野極其開闊,漫漫藍天,粼粼碧海,人身處其間,頓時感到自身的渺小,心胸一下子遼闊起來,仿佛全天下也沒有什么困難的事情。 在廣袤壯麗的天地間,又有什么事情讓人掛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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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敏行贊嘆道:“以前也來過浮玉島,竟不知還有這等地方。 你們倆真是發現了寶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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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敏覺一個箭步踏上最高的大石,對著蒼茫的大海一個勁揮手,用力叫嚷著,聲音一下就被劇烈的海風給吹散了。 他笑嘻嘻地回頭招手:“你們也來!有什么煩心事,就大吼幾聲,相當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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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也學他跳上去,兩手圈在嘴邊做喇叭狀,一面用力大喊:“啊——!玲瓏!六師兄!若玉!你們早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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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吼得后背都出了汗,果然暢快淋漓。 聚集在胸口的煩惱好像一下子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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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見他們耍地好玩,也跳上去,手放在嘴邊,似是要喊什么,卻沒喊出來。 他頹然放下手,任由海風將他長長地烏發沖刷搖擺著,只覺整個人都要被吹化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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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回頭對杜敏行招手:“大師兄你也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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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笑著搖頭:“不……我沒什么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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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當真沒有嗎?他垂下眼睫。 興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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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敏覺和璇璣對著大海鬼喊鬼叫了半天,都累得滿頭大汗。 肚子也餓了,正說要回去吃點什么,忽見山下徐徐上來幾人,都是青袍修羅面具,當頭那人手里還拿著一把羽毛扇,時不時扇兩下,很有些附庸風雅地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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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一見他們。 臉色登時巨變,默默地從大石上跳下來,迎上去跪下道:“弟子參見副宮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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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副宮主嘿嘿一笑,道:“你是司鳳?你的面具怎么又沒了,這回可別告訴本座你又遇到妖魔,面具被弄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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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完,他眼珠在山頂眾人面上一轉,最后定在璇璣臉上。 他琢磨了一會。 終于認出眼前這個如花少女,正是四年前當眾和宮主爭論地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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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下他頓時了然,哈哈一笑,手里的扇子一擺,道:“原來如此,你運氣很好呀。 是被她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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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頓了一下。 才答了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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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見這些面具怪人又來為難禹司鳳,趕緊跑過去,大聲說道:“你們又要怪司鳳不守戒律了對不對?他的面具是被我摘下來地,和他沒關系,你來責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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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用扇子捂著嘴,低低笑了兩聲,輕道:“姑娘又不是離澤宮的人,本座豈敢責罰。 唔,真地是你摘的……你摘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摘得好!摘得好!司鳳。 本座要恭喜你呀!面具能順利摘下。 你可是離澤宮第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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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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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聽他的語氣,不像上次那些人一樣惡狠狠地。 便松了一口氣,笑道:“這有什么不順利的?隨手就摘下來了。 這么說來,面具摘了也不是過錯?早知道我一見面就摘啦!何必還等那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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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副宮主手里的扇子在面具上輕輕拍著,一直在笑,也不知是笑璇璣說話沒遮攔,還是笑禹司鳳終于能摘下面具。 他雖然是個男人,但一舉一動和女人并無二樣,看起來很有些詭異。 這次他捏著蘭花指,笑吟吟地說道:“要等那么久……不等時間長一些,怎么叫做苦盡甘來呢?拋棄故土的人,總是要受些責難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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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說的是什么意思?璇璣有些茫然。 離澤宮很麻煩,規矩多,戒律多,連說話也不干脆,不曉得他到底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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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又拿扇子扇了兩下,最后在袖子上一拍,道:“如今你也算圓滿了,這樣的跪拜大禮以后也不需要。 起來吧。 在外面生活可不容易,你自己要小心。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難,雖然不能再回故土,但不要忘了離澤宮還在后面護著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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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恭恭敬敬答了個是,慢慢站了起來。 他顯然心神激蕩,雙手微微顫抖著,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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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跑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胳膊,笑道:“司鳳,這下可好了,再也沒人會責罰你。 你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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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扯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嗯了一聲,道:“副宮主,弟子告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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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抓著璇璣的袖子,轉身就要下山,似是躲避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忽聽那副宮主笑道:“誒,等等——瞧我這記性,總忘事。 你那面具既然被摘了,留著也沒用,應當交還給離澤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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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渾身大震,猛然松開璇璣的手,眼怔怔地望著莫名的前方,良久,才苦笑道:“請副宮主恕罪,弟子在高氏山與紫狐搏斗地時候,面具被她搶走,丟下了深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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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又說謊!璇璣茫然地看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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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丟了?”副宮主的聲音升了一個調,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轉了兩下。 片刻,才笑道:“那也無妨,丟了便丟了吧。 司鳳,說到底你還是離澤宮地人,和人家姑娘非親非故的,不好總跟在她身邊。 你這便和我們一起吧,過兩天回一趟離澤宮。 和宮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出來也不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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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臉色灰白。 死死咬著嘴唇,眼眸猶如最深的黑夜,望不見底。 良久,方道:“弟子……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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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仿佛是絕望與希望、痛楚與無奈濃濃地交織在一起,最后變成不知名地顏色,暈染在他眼眸里。 深深地,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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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心中一驚,喃喃道:“司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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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回頭,靜靜望著她。 還是那種眼神,從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開始,他就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那碧綠地青草,湛藍的天空。 繁華繚亂地紅塵世間,他都不看。 看著她,只看著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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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臉上忽然一熱,是他的手撫了上來,手指猶如描繪最細致的瓷器一般,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紅唇。 像是要把她地容貌用手來感受,印進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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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 ”他聲音很低,十分輕柔,就像三月天里地春風,“我暫時離開幾天。 你自己照顧自己,知道嗎?要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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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還是不明白,既然是要離開幾天,為什么他的眼神卻是訣別一般地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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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忽然湊近她,嘴唇擦著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要知道。 做人是很困難的。 但你……是讓我心甘情愿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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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低頭在她面上輕輕一吻。 像是咸澀的海風擦了過去。 璇璣吸了一口氣,抬眼看時。 他已經和副宮主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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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能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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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心中突然猶如洪水爆發一般,起了這個強烈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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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若是走了,她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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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個拈花微笑的少年,總是耐心與她說話的少年,偶爾會臉紅無語地少年,懂得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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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想他離開,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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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敏行過來扶住她,輕嘆道:“璇璣,我們也走吧。 你不要再干涉離澤宮的家務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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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沒有聽到,只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快步追上去,大聲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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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前面幾個面具怪人都停了下來,副宮主搖著扇子,吱吱呀呀,笑吟吟地說道:“姑娘,你又要像上次一樣來爭辯一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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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 我是來告訴你們,我過幾天就去離澤宮接司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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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禹司鳳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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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轉了轉眼珠,還是笑:“姑娘呀,你也應當知道離澤宮地規矩了,女子可不好過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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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我就在外面等!”她大聲打斷他的話,“總之他不出來我就等下去,等到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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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手里的扇子終于停止搖晃,隔著面具,他的目光猶如冷電,令人毛骨悚然。 身后幾個青袍者立即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下,低聲道:“姑娘,我沒有宮主的好脾氣。 你莫要再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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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淡道:“我也沒有司鳳的好脾氣,你不要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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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膽!”后面幾個青袍者厲喝一聲,立即就要縱身上前。 璇璣緊緊握住崩玉,只覺心神激蕩,體內的真氣仿佛與崩玉起了感應,在胸口一陣陣卷起浪潮,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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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咦?!”副宮主奇了一聲,急忙抬手攔住身后的人。 他怔怔地望著璇璣,從頭到腳,從發梢到指尖,好像她突然變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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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良久,他手里的扇子又吱吱呀呀搖了起來,方才一觸即發地沉重空氣好像一瞬間全部消散了。 他用扇子拍了拍禹司鳳,呵呵笑道:“罷了,小姑娘為了你要拼命。 你暫時還是與她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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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咦咦?他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放人了?璇璣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抓了抓頭發。 難道這副宮主其實是個天大地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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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直到禹司鳳走到自己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這是真地,喜得眉開眼笑:“原來副宮主你是大好人!謝謝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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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副宮主詭異地一笑,將扇子在面具上拍了兩下,才道:“好人嘛,倒也未必。 你是褚掌門的女兒,我怎好意思對你動粗?小徒司鳳蒙你青睞,也是他的福氣。 不過嘛,說到底你二人還是非親非故……這樣吧,離簪花大會還有幾個月,等宮主來了,司鳳你自己與他說吧。 到時再做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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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完他頭也不回,嘴里哼著古怪的小調,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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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拉著禹司鳳的手,笑成了一朵花,“司鳳司鳳~~~果然你留下來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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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垂頭微微一笑,抬手在她頭頂揉了一下,道:“你還是那么大膽。 罷了,不說這些,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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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拉著他的手,笑吟吟地與他一起下山。 身后的杜敏行陳敏覺都有些發怔,雖然早知道小師妹的固執,但離澤宮副宮主在關鍵的時候居然讓步,委實罕見。 剛才還真危險,要是真打起來,他們三人再加三倍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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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呵呵,小師妹和司鳳那小子眼看就是一對了。 依我看吶,回頭師父師娘就要商量他倆的事了。 說不準玲瓏師妹和敏言也一起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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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敏覺摸著自己的胡子,對這個雙喜臨門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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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敏行喉頭一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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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璇璣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抬頭笑得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寶一樣,道:“司鳳,你剛才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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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 ”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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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明明有的……”她又開始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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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 ”他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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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你說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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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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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耳朵也跟著紅了,忽然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拽著她的手開始奔跑,引得路邊的小鹿小馬們也加入了他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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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在地上融成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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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桃之夭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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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今天只有一章,不過字數是以前兩章的分量,所以不要說我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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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明天要帶老媽去醫院,所以暫停更新一天,后天大家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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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看文開心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