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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道衙在正前方,  被一株巨大的樹木遮掩。
    幾百年前,人間道皇推翻了俗世皇權,曾經的官府衙門被修士改造成道觀接受香火侍奉,老百姓便從皇帝的子民變成修士庇護下的生民。
    因此作為風柳城的鎮守修士,  晨陽落陽未能恪盡職守導致城內有人慘死,  更導致邪道取徑進入春宴,  這是莫大的罪名,  也是丑聞。
    楚寒今作為承辦春宴的遠山道高位,  如果硬要追究,  榮枯道必定會秉公辦事,  這晨陽落陽最嚴重甚至會被碎了金丹,  貶斥為庶人。
    所以一聽到咒印與春宴相關,  落陽頓時慌了手腳。
    隨便玩玩兒可以,但觸及上級的利益就得死。
    走到門口時,  楚寒今特意看了看喪葬鋪老板說的吊死血痕,  像被指甲摳出的三道,  嵌在木質紋路里,分外清晰,  沾著幾塊撕下來的皮膚。
    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能用肉將木頭掐得如此之深?
    落陽明顯心虛別頭:“月照君里邊請。”
    楚寒今看他一眼,  神色不怒自威。可他依然不說話,不追問,  一副只忙著擒拿奸夫小蝶的模樣。
    他跟越臨心里都萬分清楚,此人巧舌如簧顛倒黑白,能將死的說成活的,  殺人的證據擺在眼前也未必真能治他殺人的罪。可現在,  他抓住了這個人的死穴。
    楚寒今踏進了道衙之內。
    聽到越臨的傳聲:“傀儡咒真正的主人應該就在里面。”
    楚寒今應聲:“正是如此。”
    落陽忌憚他的神力,  不敢與他一戰,害怕被他緝拿去榮枯道問罪,一時慌了手腳連殺人的事情都承認下來,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越臨:“你怎么看出他騙人的?”
    楚寒今想了想,道:“當時來青樓幫你忙時,聽見他說愿意共享小蝶,可見這個人輕浮浪蕩,感情觀很有問題。既然不是真心,又怎么會因為嫉妒殺了風柳城首富的兒子?難道不是自找麻煩?”
    越臨微微挑了下眉:“沒錯。還是另一種說法靠譜。”
    修士,歸途仍是修仙。這世間靈石靈寶和靈氣數量有限,貪婪之人,為了拿到自己不該得的部分,必然要去侵占別人擁有的部分——
    ——比如周少爺的命。
    正前方,落陽磕絆了一腳:“月照君,您慢走。”
    他額頭落下大顆的冷汗,作勢往旁邊讓路,擦拭汗珠時手指摁在太陽穴,輕輕往上一點。晨陽看見之后,手藏在袖中被風鼓起,轉頭望向另一側。
    看出他們在通風報信,楚寒今并不揭穿,和顏悅色道:“這么緊張?”
    落陽苦澀一笑:“殺了人要治罪,怎么能不緊張?”
    楚寒今:“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落陽受教:“月照君真寬厚,我正是不知今日才有了當初。”
    話里沉寂,他繞過側院沿著回廊走,與前面的部院不同,是一處圍墻包裹嚴實的小院,進在院子很深,有人在門口侍立。
    落陽解釋說:“這是我住的地方。”
    越臨走進院內,說:“你院里好亂,這么多東西的殘骸,全用布蒙著?是什么?”
    落陽兩眼泛出僵硬的色澤,直勾勾盯緊越臨勾了一角的手指,直到越臨輕飄飄瞥了一眼,又收回來說:“好臟的桌椅板凳。”
    他神色放松了一些。
    落陽指向院內:“走吧,小蝶也許還在睡午覺。”
    楚寒今邁步時,察覺到背后隱約涌起一股殺氣。
    他很熟悉這種氣氛,那是驟然迸發靈氣時激動空氣的漣漪,品階越高越穩定,低的紊亂,能被更強大的人感知到。
    他知道,晨陽準備動手了。興許已經按緊了刀。
    他想提醒越臨警惕,不過越臨神色自若,分毫不見慌張,只是對著他的手背輕輕拍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手背微燙,楚寒今莫名便安心下來。正前方門推開。
    一道身影坐在屏風之后。那人半垂著頭,身形清癯瘦弱,及腰的發縷被風吹得微微拂動,只能看見一截飄動的青衣,正在細細地端詳一本書。
    一剎那楚寒今明白了。
    竟然是白孤。
    楚寒今側頭,越臨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背后“嘩”一聲清亮劍鳴,有人出劍了!
    跟著,落陽大喊:“白兄弟!殺他倆滅口!”
    果不其然。
    落陽破罐子破摔干脆承認罪過的唯一目的,就是引來楚寒今跟白孤碰面,殺人滅口。他干的很熟練,看來平時就經常這樣。典型不解決問題,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楚寒今抽劍要擋,落陽連連送劍,但他絕非楚寒今的對手,再喊:“師兄,召出傀儡!”
    然而晨陽臉色微變,沒動手而是直勾勾看著茶幾旁的白孤。白孤神色意外,滿臉對突然打起來的好奇:“怎么了?”
    他看到越臨,張嘴想喊“九哥”,但頃刻之間脖頸便被一雙手緊緊地掐住,將他拎起來,像拎起一只小雞仔。
    越臨手背的青筋微微浮凸著,筋肉和骨骼的走勢精悍明顯,陰沉雙目直勾勾盯著他:“原來是你搞的鬼。”
    原來,操縱楚寒今的人是他。
    原來,試圖將親哥煉為劍靈還不罷休,竟敢覬覦到了楚寒今的頭上。
    白孤臉上露出窒息的蒼白,像一只被從水中撈出的魚,眼球微微瞪著,雙手緊緊摟住越臨的手臂:“九哥……哥……我冤枉……我冤枉……咳咳咳……咳咳……”
    越臨手臂不再被皮膚包裹,逐漸顯出烈火焚燒的深紅色,其中隱約顯出長長的骨頭。他目光仿佛鎖緊獵物的野獸,不帶一絲憐憫,只有血腥嗜殺之意。
    看到這一幕,楚寒今突然想起來了。
    他第一次遇到越臨時他便是這樣一具頭顱跟身體分離的白骨,肢體殘破,后續從野獸身上找來皮膚和肉填補、用靈氣融合,才形成了這具完整的身體。
    楚寒今還記得那花了越臨很長時間,在與他一面之緣的七天后,他看見出現在面前的越臨,擁有了俊朗的臉和高大的身體,笑著說:“不會再嚇到你了。”
    可現在……越臨過于憤怒,不再維持獸□□合的身體,甚至露出了屬于他的靈骨。
    這是他不加掩飾的殺意。
    毫無保留的憤怒。
    沖天的靈氣震動得墻壁發抖,那院子里的白布仿佛感知到什么,開始顫顫而動。動作的幅度逐漸增大,隨著白布掉落在地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團狀物,不僅插著斷手和斷腳,甚至還有一張張被粘連在一起的扭曲的臉,完全是個尸體大亂燉!
    尸團站了起來,惡臭無比,高大的陰影從蝙蝠之翼般垂落,一掠過將屋梁打斷,又一掠過將圍墻打的坍塌。
    楚寒今:“傀儡!?”
    落陽吹哨召喚,直指楚寒今:“殺了他!”
    尸團走動,但并不穩,似乎還缺了一部分。楚寒今猜測缺失的便是周少爺的尸體,下葬后會被挖出來填補上來。
    他劍尖靈氣削落尸團一臂,落陽見狀,舉劍應戰,扭頭沖晨陽道:“師兄,你攻他左側——”
    晨陽無聲無息飛躍而起。
    “不識好歹!”
    楚寒今本想交他到榮枯道受審,但對方出手陰毒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不得不真正動手。一劍將落陽挑翻在地,袖中飛出一道縛咒,落地后金光大盛,將躲閃不及的落陽從肩膀到腳踝結結實實捆起來。
    而晨陽飛快落地,舉起了劍,楚寒今以為他要斬斷縛咒,真想加緊,沒想到聽見“噗呲——”一聲響。
    楚寒今瞳孔驟縮,眼前的落陽急切對著晨陽:“師兄救我……”
    話音未落,一柄青灰色的長劍從他腹部沒入丹田。
    接著,猛地再送深一寸!
    這劍太薄太快,貼合著肉切進去竟然完全不見一絲鮮血流出,直到晨陽神色凝重地將劍抽了出來。
    落陽腹部那傷口才開始滑出涓涓細流,殷紅,腥臭,好像一個止不住的眼,不斷涌出血淚,頃刻將腹部暈染得潮濕黏膩不堪。
    落陽睜大眼睛,不說話只是看著晨陽,眼神中仿佛有種東西碎裂,失去了神采。
    似乎心痛不堪。
    似乎心碎欲裂。
    而晨陽看也沒看他一眼,轉向楚寒今,面無表情道:“我師弟心術不正,修習邪道。我今日大義滅親,還請月照君做個見證。”
    楚寒今重復:“你說什么?”
    “我說我師弟心術不正,我今日大義滅親,還請……”
    楚寒今音色透著一股子森冷和肅殺:“你說你不知道他殺人,將活人煉制成傀儡?”
    晨陽仍一副堅毅面貌,沒有任何猶豫,也不曾看一眼腳下的人,道:“不知道。”
    一片死寂。
    白孤終于解開了越臨的手,癱倒在地大口喘息。
    而落陽吐出大口黏糊的鮮血,半閉著眼再也不看晨陽,半閉上眼,手指緩緩垂落在地。
    他死了。
    楚寒今這才好好地、從頭到尾地打量晨陽。
    因他那位師弟話多,與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截然不同,楚寒今和越臨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落陽身上,幾乎不太注意到他。
    楚寒今審視半晌,才冷笑道:“你以為你找了個替罪羊,又殺了他滅口,你就能脫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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