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挨得十余丈,便拄閂喘息一會,奮力挨了小半個時辰,已行了半里有余,只覺</br>
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zhuǎn),便欲摔倒,忽聽得前面草叢中有人大聲呻吟。令狐沖一凜,問</br>
道:“誰?”那人大聲道:“是令狐兄么?我是田伯光。哎唷!哎唷!”顯是身有劇烈疼</br>
痛。令狐沖驚道:“田……田兄,你……怎么了?”田伯光道:“我快死啦!令狐兄,請</br>
你做做好事,哎唷……哎唷……快將我殺了。”他說話時夾雜著大聲呼痛,但語音仍十分</br>
洪亮。令狐沖道:“你……你……受了傷么?”雙膝一軟,便即摔倒,滾在路旁。田伯光</br>
驚道:“你也受了傷么?哎唷,哎唷,是誰害了你的?”令狐沖道:“一言難盡。田……</br>
兄,卻又是誰傷了你?”田伯光道:“唉,不知道!”令狐沖道:“怎么不知道?”田伯</br>
光道:“我正在道上行走,忽然之間,兩只手兩只腳被人抓住,凌空提了起來,我也瞧不</br>
見是誰有這樣的神通……”令狐沖笑道:“原來又是桃谷六仙……啊喲,田兄,你不是跟</br>
他們作一路么?”田伯光道:“甚么作一路?”令狐沖道:“你來邀我去見儀……儀琳小</br>
師妹,他……他們也來邀我去見……她……”說著喘氣不已。</br>
田伯光從草叢中爬了出來,搖頭罵道:“***,當(dāng)然不是一路。他們上華山來找一</br>
個人,問我這人在哪里。我問他們找誰。他們說,他們已抓住了我,該他們問我,不應(yīng)該</br>
我問他們。如果是我抓住了他們,那就該我問他們,不是他們問我。他們……哎唷……他</br>
們說,我倘若有本事,不妨將他們抓了起來,那……那就可以問他們了。”</br>
令狐沖哈哈大笑,笑得兩聲,氣息不暢,便笑不下去了。田伯光道:“我身子凌空,</br>
臉朝地下,便有天大本事,也不能將他們抓起啊,真他***胡說八道。”令狐沖問道:</br>
“后來怎樣?”田伯光道:“我說:‘我又不想問你們,是你們自己在問我。快放我下來</br>
。’其中一人說:‘既將你抓了起來,如不將你撕成四塊,豈不損了我六位大英雄的威名</br>
?’另一人道:‘撕成四塊之后,他還會說話不會?’”他罵了幾句,喘了一口氣。令狐</br>
沖道:“這六人強(qiáng)辭奪理,纏夾不清,田兄也不必……不必再說了。”田伯光道:“哼,</br>
他***。一人道:‘變成了四塊之人,當(dāng)然不會說話。咱六兄弟撕成四塊之人,沒有一</br>
千,也有八百。幾時聽到撕開之后,又會說話?’又一人道:‘撕成了四塊之人所以不說</br>
話,因?yàn)槲覀儾蝗査L热粲惺聠査U徦膊桓也淮稹!硪蝗说溃骸纫殉蔀樗?lt;/br>
塊,還怕甚么?還有甚么敢不敢的?難道還怕咱們將他撕成八塊?’先前一人道:‘撕成</br>
八塊,這門功夫非同小可,咱們以前是會的,后來大家都忘了。’”田伯光斷斷續(xù)續(xù)說來</br>
,虧他重傷之下,居然還能將這些胡說八道的話記得清清楚楚。</br>
令狐沖嘆道:“這六位仁兄,當(dāng)真世間罕見,我……我也是被他們害苦了。”田伯光</br>
驚道:“原來令狐兄也是傷在他們手下?”令狐沖嘆道:“誰說不是呢!”</br>
田伯光道:“我身子凌空吊著,不瞞你說,可真是害怕。我大聲道:‘要是將我撕成</br>
四塊,我是一定不會說話的了,就算口中會說,我心里氣惱,也決計不說。’一人道:‘</br>
將你撕成四塊之后,你的嘴巴在一塊上,心又在另一塊上,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說,又怎能</br>
聯(lián)在一起?’我當(dāng)下也給他們來個亂七八糟,叫道:‘有事快問,再拉住我不放,我可要</br>
大放毒氣了。’一人問道:‘甚么大放毒氣?’我說:‘我的屁臭不可當(dāng),聞到之后,三</br>
天三晚吃不下飯,還得將三天之前吃的飯盡數(shù)嘔將出來。警告在先,莫謂言之不預(yù)也。’</br>
”</br>
令狐沖笑道:“這幾句話,只怕有些道理。”田伯光道:“是啊,那四人一聽,不約</br>
而同的大叫一聲,將我重重往地下一摔,跳了開去。我躍將起來,只見六個古怪之極的老</br>
人各自伸手掩鼻,顯是怕了我的屁臭不可當(dāng)。令狐兄,你說這六個人叫甚么桃谷六仙?”</br>
令狐沖道:“正是,唉,可惜我沒田兄聰明,當(dāng)時沒施這臭屁……之計,將他們嚇退</br>
。田兄此計,不輸于當(dāng)年……當(dāng)年諸葛亮嚇退司馬懿的空城計。”</br>
田伯光干笑兩聲,罵了兩句“他***”,說道:“我知道這六個家伙不好惹,偏生</br>
兵刃又丟在你那思過崖上了,當(dāng)下腳底抹油,便想溜開,不料這六人手掩鼻子,像一堵墻</br>
似的排成一排,擋在我面前,嘿嘿,可誰也不敢站在我身后。我一見沖不過去,立即轉(zhuǎn)身</br>
,哪知這六人猶似鬼魅,也不知怎的,竟已轉(zhuǎn)將過來,擋在我面前。我連轉(zhuǎn)幾次,閃避不</br>
開,當(dāng)即一步一步后退,終于碰到了山壁。這六個怪物高興得緊,呵呵大笑,又問:‘他</br>
在哪里?這人在哪里?’</br>
“我問:‘你們要找誰?’六個人齊聲道:‘我們圍住了你,你無路逃走,必須回答</br>
我們的話。’其中一人道:‘若是你圍住了我們,教我們無路逃走,那就由你來問我們,</br>
我們只好乖乖的回答了。’另一人道:‘他只有一個人,怎能圍得住我們六人?’先前那</br>
人道:‘假如他本領(lǐng)高強(qiáng),以一勝六呢?’另一人道:‘那也只是勝過我們,而不是圍住</br>
我們。’先一人道:‘但如將我們堵在一個山洞之中,守住洞門,不讓我們出來,那不是</br>
圍住了我們嗎?’另一人道:‘那是堵住,不是圍住。’先一人道:‘但如他張開雙臂,</br>
將我們一齊抱住,豈不是圍了?’另一人道:‘第一,世上無如此長臂之人;第二,就算</br>
世上真有,至少眼前此人就無如此長臂;第三,就算他將我們六人一把抱住,那也是抱住</br>
,不是圍住。’先一人愁眉苦臉,無可辯駁,卻偏又不肯認(rèn)輸,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說</br>
道:‘有了,他如大放臭屁,教我們不敢奔逃,以屁圍之,難道不是圍?’其余四人一齊</br>
拍手,笑道:‘對啦,這小子有法子將我們圍住。’“我靈機(jī)一動,撤退便奔,叫道:‘</br>
我……我要圍你們啦。’料想他們怕我臭屁,不會再追,哪知這六個怪物出手快極,我沒</br>
奔得兩步,已給他們揪住,立即將我按著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牢牢按住,令我就算真的放</br>
屁,臭屁也不致外泄。”令狐沖哈哈大笑,但笑得幾聲,便覺胸口熱血翻涌,再也笑不下</br>
去了。田伯光續(xù)道:“這六怪按住我后,一人問道:‘屁從何出?’另一人道:‘屁從腸</br>
出,自然屬于陽明大腸經(jīng),點(diǎn)他商陽、合谷、曲池、迎香諸穴。’他說了這話,隨手便點(diǎn)</br>
了我這四處穴道,出手之快,認(rèn)穴之準(zhǔn),田某生平少見,當(dāng)真令人好生佩服。他點(diǎn)穴之后</br>
,六個怪物都吁了口長氣,如釋重負(fù),都道:‘這臭……臭……臭屁蟲再也放不出臭屁了</br>
。’那點(diǎn)穴之人又問:‘喂,那人究竟在哪里?你如不說,我永遠(yuǎn)不給你解穴,叫你有屁</br>
難放,脹不可當(dāng)。’我心里想,這六個怪物武功如此高強(qiáng),來到華山,自不會是找尋泛泛</br>
之輩。令狐兄,尊師岳先生夫婦其時不在山上,就算已經(jīng)回山,自是在正氣堂中居住,一</br>
找便著。我思來想去,六怪所要找尋的,定是你太師叔風(fēng)老前輩了。”令狐沖心中一震,</br>
忙問:“你說了沒有?”田伯光大是不懌,悻然道:“呸,你當(dāng)我是甚么人了?田某既已</br>
答應(yīng)過你,決不泄漏風(fēng)老前輩的行蹤,難道我堂堂男兒,說話如同放屁嗎?”令狐沖道:</br>
“是,是,小弟失言,田兄莫怪。”田伯光道:“你如再瞧我不起,咱們一刀兩斷,從今</br>
而后,誰也別當(dāng)誰是朋友。”令狐沖默然,心想:“你是武林中眾所不齒的采花淫賊,誰</br>
又將你當(dāng)朋友了?只是你數(shù)次可以殺我而沒下手,總算我欠了你的情。”黑暗之中,田伯</br>
光瞧不見他臉色,只道他已然默諾,續(xù)道:“那六怪不住問我,我大聲道:‘我知道這人</br>
的所在,可是偏偏不說;這華山山嶺連綿,峰巒洞谷,不計其數(shù),我倘若不說,你們一輩</br>
子也休想找得到他。’那六怪大怒,對我痛加折磨,我從此就給他們來個不理不睬。令狐</br>
兄,這六怪的武功怪異非常,你快去稟告風(fēng)老前輩,他老人家劍法雖高,卻也須得提防才</br>
是。”田伯光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六怪對我痛加折磨”,令狐沖卻知道這“痛加折磨”四</br>
字之中,不知包括了多少毒辣苦刑,多少難以形容的煎熬。六怪對自己是一番好意的治傷</br>
,自己此刻尚在身受其酷,他們逼迫田伯光說話,則手段之厲害,可想而知,心下好生過</br>
意不去,說道:“你寧死不泄漏我風(fēng)太師叔的行藏,真乃天下信人。不過……不過這桃谷</br>
六仙要找的是我,不是我風(fēng)太師叔。”田伯光全身一震,道:“要找你?他們找你干甚么</br>
?”令狐沖道:“他們和你一般,也是受了儀琳小師妹之托,來找我去見……見她。”田</br>
伯光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不絕發(fā)出“荷荷”之聲。過了好一會,田伯光才道:“早知</br>
這六個怪人找的是你,我實(shí)該立即說與他們知曉,這六怪將你請了去,我跟隨其后,也不</br>
致劇毒發(fā)作,葬身于華山了。咦,你既落入六怪手中,他們怎地沒將你抬了去見那小師太</br>
?”令狐沖嘆了口氣,道:“總之一言難盡。田兄,你說是劇毒發(fā)作,葬身于華山?”田</br>
伯光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給人點(diǎn)了死穴,下了劇毒,命我一月之內(nèi)將你請去,和那</br>
小師太相會,便給我解穴解毒。眼下我請你請不動,打又打不過,還給六個怪物整治得遍</br>
體鱗傷,屈指算來,離毒發(fā)之期也不過十天了。”</br>
令狐沖問道:“儀琳小師妹在哪里?從此處去,不知有幾日之程?”田伯光道:“你</br>
肯去了?”令狐沖道:“你曾數(shù)次饒我不殺,雖然你行為不端,令狐沖卻也不能眼睜睜的</br>
瞧著你為我毒發(fā)而死。當(dāng)日你恃強(qiáng)相逼,我自是寧折不屈,但此刻情勢,卻又大不相同了</br>
。”田伯光道:“小師太在山西,唉……倘若咱二人身子安健,騎上快馬,六七天功夫也</br>
趕到了。這時候兩個都傷成這等模樣,那還有甚么好說?”令狐沖道:“反正我在山上也</br>
是等死,便陪你走一遭。也說不定老天爺保佑,咱們在山下雇到輕車快馬,十天之間便抵</br>
達(dá)山西呢。”田伯光笑道:“田某生平作孽多端,不知已害死了多少好人,老天爺為甚么</br>
要保佑我?除非老天爺當(dāng)真瞎了眼睛。”令狐沖道:“老天爺瞎眼之事……嘿嘿,那……</br>
那也是有的。反正左右是死,試試那也不妨。”</br>
田伯光拍手道:“不錯,我死在道上和死在華山之上,又有甚么分別?下山去找些吃</br>
的,最是要緊,我給干擱在這里,每日只撿生栗子吃,嘴里可真是淡出鳥來了。你能不能</br>
起身?我來扶你。”他口說“我來扶你”,自己卻掙扎不起。令狐沖要伸手相扶,臂上又</br>
哪有半點(diǎn)力氣?二人掙扎了好半天,始終無用,突然之間,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br>
田伯光道:“田某縱橫江湖,生平無一知己,與令狐兄一齊死在這里,倒也開心。”</br>
令狐沖笑道:“日后我?guī)煾敢姷轿叶耸恚ǖ牢叶艘环瑦憾罚瑲w于盡,誰也</br>
料想不到,我二人臨死之前,居然還曾稱兄道弟一番。”田伯光伸出手去,說道:“令狐</br>
兄,咱們握一握手再死。”令狐沖不禁遲疑,田伯光此言,明是要與自己結(jié)成生死之交,</br>
但他是個聲名狼藉的采花大盜,自己是名門高徒,如何可以和他結(jié)交?當(dāng)日在思過崖上數(shù)</br>
次勝他而不殺,還可說是報他數(shù)度不殺之德,到今日再和他一起廝混,未免太也說不過去</br>
,言念及此,一只右手伸了一半,便伸不過去。田伯光還道他受傷實(shí)在太重,連手臂也難</br>
以動彈,大聲道:“令狐兄,田伯光交上了你這個朋友。你倘若傷重先死,田某決不獨(dú)活</br>
。”令狐沖聽他說得誠摯,心中一凜,尋思:“這人倒很夠朋友。”當(dāng)即伸出手去,握住</br>
他右手,笑道:“田兄,你我二人相伴,死得倒不寂寞。”他這句話剛出口,忽聽得身后</br>
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跟著有人說道:“華山派氣宗首徒,竟墮落成這步田地,居然去和江</br>
湖下三濫的淫賊結(jié)交。”</br>
田伯光喝問:“是誰?”令狐沖心中暗暗叫苦:“我傷重難治,死了也不打緊,卻連</br>
累師父的清譽(yù),當(dāng)真糟糕之極了。”黑暗之中,只見朦朦朧朧的一個人影,站在身前,那</br>
人手執(zhí)長劍,光芒微閃,只聽他冷笑道:“令狐沖,你此刻尚可反悔,拿這把劍去,將這</br>
姓田的淫賊殺了,便無人能責(zé)你和他結(jié)交。”噗的一聲,將長劍插入地下。</br>
令狐沖見這劍劍身闊大,是嵩山派的用劍,問道:“尊駕是嵩山派哪一位?”那人道</br>
:“你眼力倒好,我是嵩山派狄修。”令狐沖道:“原來是狄?guī)熜郑幌蛏贂2恢瘃{</br>
來到敝山,有何貴干?”狄修道:“掌門師伯命我到華山巡查,要看華山派的弟子們,是</br>
否果如外間傳言這般不堪,嘿嘿,想不到一上華山,便聽到你和這淫賊相交的肺腑之言。</br>
”田伯光罵道:“狗賊,你嵩山派有甚么好東西了?自己不加檢點(diǎn),卻來多管閑事。”狄</br>
修提起足來,砰的一聲,在田伯光頭上重重踢了一腳,喝道:“你死到臨頭,嘴里還在不</br>
干不凈!”田伯光卻兀自“狗賊、臭賊、直娘賊”的罵個不休。狄修若要取他性命,自是</br>
易如探囊取物,只是他要先行折辱令狐沖一番,冷笑道:“令狐沖,你和他臭味相投,是</br>
決計不殺他的了?”令狐沖大怒,朗聲道:“我殺不殺他,管你甚么事?你有種便一劍把</br>
令狐沖殺了,要是沒種,給我乖乖的挾著尾巴,滾下華山去罷。”狄修道:“你決計不肯</br>
殺他,決計當(dāng)這淫賊是朋友了?”令狐沖道:“不管我跟誰交朋友,總之是好過跟你交朋</br>
友。田伯光大聲喝彩:“說得好,說得妙!”</br>
狄修道:“你想激怒了我,讓我一劍把你二人殺了,天下可沒這般便宜事。我要將你</br>
二人剝得赤赤條條地綁在一起,然后點(diǎn)了你二人啞穴,拿到江湖上示眾,說道一個大胡子</br>
,一個小白臉,正在行那茍且之事,被我手到擒來。哈哈,你華山派岳不群假仁假義,裝</br>
出一副道學(xué)先生的模樣來唬人,從今而后,他還敢自稱‘君子劍’么?”</br>
令狐沖一聽,登時氣得暈了過去。田伯光罵道:“直娘賊……”狄修一腳踢中他腰間</br>
穴道。狄修嘿嘿一笑,伸手便來解令狐沖的衣衫。忽然身后一個嬌嫩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br>
:“喂,這位大哥,你在這里干甚么?”狄修一驚,回過頭來,微光朦朧中只見一個女子</br>
身影,便道:“你又在這里干甚么?”田伯光聽到那女子聲音正是儀琳,大喜叫道:“小</br>
……小師父,你來了,這可好啦。這直娘賊要……要害你的令狐大哥。”他本來想說:“</br>
直娘賊要害我”,但隨即轉(zhuǎn)念,這一個“我”,在儀琳心中毫無份量,當(dāng)即改成了“你的</br>
令狐大哥”。儀琳聽得躺在地下的那人竟然是令狐沖,如何不急,忙縱身上前,叫道:“</br>
令狐大哥,是你嗎?”</br>
狄修見她全神貫注,對自己半點(diǎn)也不防備,左臂一屈,食指便往她脅下點(diǎn)去。手指正</br>
要碰到她衣衫,突然間后領(lǐng)一緊,身子已被人提起,離地數(shù)尺,狄修大駭,右肘向后撞去</br>
,卻撞了個空,跟著左足后踢,又踢了個空。他更是驚駭,雙手反過去擒拿,便在此時,</br>
咽喉中已被一只大手扼住,登時呼吸為艱,全身再沒半點(diǎn)力氣。</br>
令狐沖悠悠轉(zhuǎn)醒,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在焦急地呼喚:“令狐大哥,令狐大哥!”依</br>
稀似是儀琳的聲音。他睜開眼來,星光朦朧之下,眼前是一張雪白秀麗的瓜子臉,卻不是</br>
儀琳是誰?只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琳兒,這病鬼便是令狐沖么?”令狐沖循聲向</br>
上瞧去,不由得嚇了一跳,只見一個極肥胖,極高大的和尚,鐵塔也似的站在當(dāng)?shù)亍_@和</br>
尚身高少說也有七尺,左手平伸,將狄修凌空提起。狄修四肢軟垂,一動不動,也不知是</br>
死是活。</br>
儀琳道:“爹,他……他便是令狐大哥,可不是病夫。”她說話之時,雙目仍是凝視</br>
著令狐沖,眼光中流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撫摸他的面頰,卻又不敢。令狐沖</br>
大奇,心道:“你是個小尼姑,怎地叫這大和尚做爹?和尚有女兒,已是駭人聽聞,女兒</br>
是個小尼姑,更是奇上加奇了。”那胖大和尚呵呵笑道:“你日思夜想,掛念看這個令狐</br>
沖,我只道是個怎生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漢,卻原來是躺在地下裝死、受人欺侮不能還手的</br>
小膿包。這病夫,我可不要他做女婿。咱們別理他,這就走罷。”</br>
儀琳又羞又急,嗔道:“誰日思夜想了?你……你就是胡說八道。你要走,你自己走</br>
好了。你不要……不要……”下面這“不要他做女婿”這幾字,終究出不了口。令狐沖聽</br>
他既罵自己是“病夫”,又罵“膿包”,大是惱怒,說道:“你走就走,誰要你理了?”</br>
田伯光急叫:“走不得,走不得!”令狐沖道:“為甚么走不得!”田伯光道:“我的死</br>
穴要他來解,劇毒的解藥也在他身上,他如一走,我豈不嗚呼哀哉?”令狐沖道:“怕甚</br>
么?我說過陪你一起死,你毒發(fā)身亡,我立即自刎便是。”</br>
那胖大和尚哈哈大笑,聲震山谷,說道:“很好,很好,很好!原來這小子倒是個有</br>
骨氣的漢子。琳兒,他很對我胃口。不過,有一件事咱們還得問個明白,他喝酒不喝?”</br>
儀琳還未回答,令狐沖已大聲道:“當(dāng)然喝,為甚么不喝?老子朝也喝,晚也喝,睡夢中</br>
也喝。你見了我喝酒的德性,包管氣死了你這戒葷、戒酒、戒殺、戒撒謊的大和尚!”那</br>
胖大和尚呵呵大笑,說道:“琳兒,你跟他說,爹爹的法名叫作甚么。”儀琳微笑道:“</br>
令狐大哥,我爹爹法名‘不戒’。他老人家雖然身在佛門,但佛門種種清規(guī)戒律,一概不</br>
守,因此法名叫作‘不戒’。你別見笑,他老人家喝酒吃葷,殺人偷錢,甚么事都干,而</br>
且還……還生了……生了個我。”說到這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br>
令狐沖哈哈大笑,朗聲道:“這樣的和尚,才教人……才教人瞧著痛快。”說著想掙</br>
扎站起,總是力有未逮。儀琳忙伸手扶他起身。令狐沖笑道:“老伯,你既然甚么都干,</br>
何不索性還俗,還穿這和尚袍干甚么?”不戒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我正因?yàn)樯趺炊?lt;/br>
干,這才做和尚的。我就像你這樣,愛上了一個美貌尼姑……”儀琳插口道:“爹,你又</br>
來隨口亂說了。”說這句話時,滿臉通紅,幸好黑夜之中,旁人瞧不清楚。不戒道:“大</br>
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做就做了,人家笑話也好,責(zé)罵也好,我不戒和尚堂堂男子,又怕得</br>
誰來?”</br>
令狐沖和田伯光齊聲喝彩,道:“正是!”不戒聽得二人稱贊,大是高興,繼續(xù)說:</br>
“我愛上的那個美貌尼姑,便是她媽媽了。”</br>
令狐沖心道:“原來儀琳小師妹的爹爹是和尚,媽媽是尼姑。”不戒繼續(xù)道:“那時</br>
候我是個殺豬屠夫,愛上了她媽媽,她媽媽睬也不睬我,我無計可施,只好去做和尚。當(dāng)</br>
時我心里想,尼姑和尚是一家人,尼姑不愛屠夫,多半會愛和尚。”儀琳啐道:“爹爹,</br>
你一張嘴便是沒遮攔,年紀(jì)這樣大了,說話卻還是像孩子一般。”</br>
不戒道:“難道我的話不對?不過我當(dāng)時沒想到,做了和尚,可不能跟女人相好啦,</br>
連尼姑也不行,要跟她媽媽相好,反而更加難了,于是就不想做和尚啦。不料我?guī)煾钙f</br>
我有甚么慧根,是真正的佛門弟子,不許我還俗。她媽媽也胡里胡涂的被我真情感動,就</br>
這么生了個小尼姑出來。沖兒,你今日方便啦,要同我女兒小尼姑相好,不必做和尚。”</br>
令狐沖大是尷尬,心想:“儀琳師妹其時為田伯光所困,我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她是恒</br>
山派清修的女尼,如何能和俗人有甚情緣瓜葛?她遣了田伯光和桃谷六仙來邀我相見,只</br>
怕是少年女子初次和男子相處,動了凡心。我務(wù)須盡快避開,倘若損及華山、恒山兩派的</br>
清譽(yù),我雖死了,師父師娘也仍會怪責(zé),靈珊小師妹會瞧我不起。”</br>
儀琳大是忸怩不安,說道:“爹爹,令狐大哥早就……早就有了意中人,如何會將旁</br>
人放在眼里,你……你……今后再也別提這事,沒的教人笑話。”</br>
不戒怒道:“這小子另有意中人?氣死我也,氣死我也!”右臂一探,一只蒲扇般的</br>
大手往令狐沖胸口抓去。令狐沖站也站不穩(wěn),如何能避,被他一把抓住,提了起來。不戒</br>
和尚左手抓住狄修后頸,右手抓住令狐沖胸口,雙臂平伸,便如挑擔(dān)般挑著兩人。令狐沖</br>
本就動彈不得,給他提在半空,便如是一只破布袋般,軟軟垂下。儀琳急叫:“爹爹,快</br>
放令狐大哥下來,你不放,我可要生氣啦。”不戒一聽女兒說到“生氣”兩字,登時怕得</br>
甚么似的,立即放下令狐沖,口中兀自喃喃:“他又中意哪一個美貌小尼姑了?真是豈有</br>
此理!”他自己愛上了美貌尼姑,便道世間除了美貌尼姑之外,別無可愛之人。</br>
儀琳道:“令狐大哥的意中人,是他的師妹岳小姐。”不戒大吼一聲,震得人人耳中</br>
嗡嗡作響,喝道:“甚么姓岳的姑娘?***,不是美貌小尼姑嗎?哪有甚么可愛了?下</br>
次給我見到,一把捏死了這臭丫頭。”</br>
令狐沖心道:“這不戒和尚是個魯莽匹夫,和那桃谷六仙倒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怕他</br>
說得出,做得到,真要傷害小師妹,那便如何是好?”儀琳心中焦急,說道:“爹爹,令</br>
狐大哥受了重傷,你快設(shè)法給他治好了。另外的事,慢慢再說不遲。”不戒對女兒之言奉</br>
命唯謹(jǐn),道:“治傷就治傷,那有甚么難處?”隨手將狄修向后一拋,大聲問令狐沖:“</br>
你受了甚么傷?”只聽得狄修“啊喲”連聲,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令狐沖道:“我給人胸</br>
口打了一掌,那倒不要緊……”不戒道:“胸口中掌,定是震傷了任脈……”令狐沖道:</br>
“我給桃谷……”不戒道:“任脈之中,并沒甚么桃谷。你華山派內(nèi)功不精,不明其理。</br>
人身諸穴中雖有合谷穴,但那屬于手陽明大腸經(jīng),在拇指與食指的交界處,跟任脈全無干</br>
系。好,我給你治任脈之傷。”令狐沖道:“不,不,那桃谷六……”不戒道:“甚么桃</br>
谷六、桃谷七?全身諸穴,只有手三里、足三里、陰陵泉、絲空竹,哪里有桃谷六、桃谷</br>
七了?你不可胡言亂語。”隨手點(diǎn)了他的啞穴,說道:“我以精純內(nèi)功,通你任脈的承漿</br>
、天突、膻中、鳩尾、巨闕、中脘、氣海、石門、關(guān)元、中極諸穴,包你力到傷愈,休息</br>
七八日,立時變成個鮮龍活跳的小伙子。”伸出兩只蒲扇般的大手,右手按在他下顎承漿</br>
穴上,左手按在他小腹中極穴上,兩股真氣,從兩處穴道中透了進(jìn)去,突然之間,這兩股</br>
真氣和桃谷六仙所留下的六道真氣一碰,雙手險被震開。不戒大吃一驚,大聲叫了出來。</br>
儀琳忙問:“爹,怎么樣?”不戒道:“他身體內(nèi)有幾道古怪真氣,一、二、三、四,共</br>
有四道,不對,又有一道,一共是五道,這五道真氣……啊哈又多了一道。***,居然</br>
有六道之多!我這兩道真氣,就跟你***六道真氣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誰厲害。只怕</br>
還有,哈哈,這可熱鬧之極了!好玩,好玩!再來好了,哼,沒有了,是不是?只有六道</br>
,我不戒和尚他***又怕你這狗賊的何來?”他雙手緊緊按住令狐沖的兩處穴道,自己</br>
頭上慢慢冒出白氣,初時還大呼小叫,到后來內(nèi)勁越運(yùn)越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其實(shí)</br>
天色漸明,但見他頭頂白氣愈來愈濃,直如一團(tuán)濃霧,將他一個大腦袋圍在其中。</br>
過了良久良久,不戒雙手一起,哈哈大笑,突然間大笑中絕,咕咚一聲,栽倒在地。</br>
儀琳大驚,叫道:“爹爹,爹爹。”忙搶過去將他扶起,但不戒身子實(shí)在太重,只扶</br>
起一半,兩人又一起坐倒。不戒全身衣褲都已被大汗?jié)裢福谥胁蛔〈瓪猓澛暤溃骸拔?lt;/br>
……我……***……我……我……***……”</br>
儀琳聽他罵出聲來,這才稍稍放心,問道:“爹,怎么啦?你累得很么?”不戒罵道</br>
:“他***,這小子之身體內(nèi)有六道厲害的真氣,想跟老子……老子斗法。他***,</br>
老子催動真氣,將這六道邪門怪氣都給壓了下去,嘿嘿,你放心,這小子死不了。”儀琳</br>
芳心大慰,回過臉去,果見令狐沖慢慢站起身來。田伯光笑道:“大和尚的真氣當(dāng)真厲害</br>
,便這么片刻之間,就治愈了令狐兄的重傷。”</br>
不戒聽他一贊,甚是喜歡,道:“你這小子作惡多端,本想一把捏死了你,總算你找</br>
到了令狐沖這小子,有點(diǎn)兒功勞,饒你一命,乖乖的給我滾罷。”</br>
田伯光大怒,罵道:“甚么叫做乖乖的給我滾?***大和尚,你說的是人話不是?</br>
你說一個月之內(nèi)給你找到令狐沖,便給我解開死穴,再給解藥解毒,這時候卻又來賴了。</br>
你不給解穴解毒,便是豬狗不如的下三濫臭和尚。”田伯光如此狠罵,不戒倒也并不惱怒</br>
,笑道:“瞧你這臭小子,怕死怕成這等模樣,生怕我不戒大師說話不算數(shù),不給解藥。</br>
***混小子,解藥給你。”說著伸手入懷,去取解藥,但適才使力過度,一只手不住顫</br>
抖,將瓷瓶拿在手中,幾次又掉在身上。儀琳伸手過去拿起,拔去瓶塞。不戒道:“給他</br>
三粒,服一粒后隔三天再服一粒,再隔六天后服第三粒,這九天中倘若給人殺了,可不干</br>
大和尚的事。”</br>
田伯光從儀琳手中取過解藥,說道:“大和尚,你逼我服毒,現(xiàn)下又給解藥,我不罵</br>
你已算客氣了,謝是不謝的。我身上的死穴呢?”不戒哈哈大笑,說道:“我點(diǎn)你的穴道</br>
,七天之后,早就自行解開了。大和尚倘若當(dāng)真點(diǎn)了你死穴,你這小子還能活到今日?”</br>
田伯光早就察知身上穴道已解,聽了不戒這幾句話登時大為寬慰,又笑又罵:“他***</br>
,老和尚騙人。”轉(zhuǎn)頭向令狐沖道:“令狐兄,你和小師太一定有些言語要說,我去了,</br>
咱們后會有期。”說著一拱手,轉(zhuǎn)身走向下山的大路。令狐沖道:“田兄且慢。”田伯光</br>
道:“怎么?”令狐沖道:“田兄,令狐沖數(shù)次承你手下留情,交了你這朋友,有一件事</br>
我可要良言相勸。你若不改,咱們這朋友可做不長。”田伯光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br>
你勸我從此不可再干**良家婦女的勾當(dāng)。好,田某聽你的話,天下蕩婦**,所在多有</br>
,田某貪花好色,也不必定要去逼迫良家婦女,傷人性命。哈哈,令狐兄,衡山群玉院中</br>
的風(fēng)光,不是妙得緊么?”令狐沖和儀琳聽他提到衡山群玉院,都不禁臉上一紅。田伯光</br>
哈哈大笑,邁步又行,腳下一軟,一個筋斗,骨碌碌的滾出老遠(yuǎn)。他掙扎著坐起,取出一</br>
粒解藥吞入腹中,霎時間腹痛如絞,坐在地下,一時動彈不得。他知這是解治劇毒的應(yīng)有</br>
之象,倒也并不驚恐。</br>
適才不戒和尚將兩道強(qiáng)勁之極的真氣注入令狐沖體內(nèi),壓制了桃谷六仙的六道真氣,</br>
令狐沖只覺胸口煩惡盡去,腳下勁力暗生,甚是歡喜,走向前去,向不戒恭恭敬敬的一揖</br>
,說道:“多謝大師,救了晚輩一命。”</br>
不戒笑嘻嘻的道:“謝倒不用,以后咱們是一家人了,你是我女婿,我是你丈人老頭</br>
,又謝甚么?”</br>
儀琳滿臉通紅,道:“爹,你……你又來胡說了。”不戒奇道:“咦!為甚么胡說?</br>
你日思夜想的記掛著他,難道不是想嫁給他當(dāng)老婆?就算嫁不成,難道不想跟他生個美貌</br>
的小尼姑?”儀琳啐道:“老沒正經(jīng),誰又……誰又……”便在此時,只聽得山道上腳步</br>
聲響,兩人并肩上山,正是岳不群和岳靈珊父女。令狐沖一見又驚又喜,忙迎將上去,叫</br>
道:“師父,小師妹,你們又回來啦!師娘呢?”岳不群突見令狐沖精神健旺,渾不似昨</br>
日奄奄一息的模樣,甚是歡喜,一時無暇尋問,向不戒和尚一拱手,問道:“這位大師上</br>
下如何稱呼?光臨敝處,有何見教?”不戒道:“我叫做不戒和尚,光降敝處,是找我女</br>
婿來啦。”說著向令狐沖一指。他是屠夫出身,不懂文謅謅的客套,岳不群謙稱“光降敝</br>
處”,他也照樣說“光降敝處”。岳不群不明他底細(xì),又聽他說甚么“找女婿來啦”,只</br>
道有意戲侮自己,心中惱怒,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的道:“大師說笑了。”見儀琳上來</br>
行禮,說道:“儀琳師侄,不須多禮。你來華山,是奉了師尊之命么?”儀琳臉上微微一</br>
紅,道:“不是。我……我……”岳不群不再理她,向田伯光道:“田伯光,哼!你好大</br>
膽子!”田伯光道:“我跟你徒弟令狐沖很說得來,挑了兩擔(dān)酒上山,跟他喝個痛快,那</br>
也用不著多大膽子。”岳不群臉色愈益嚴(yán)峻,道:“酒呢?”田伯光道:“早在思過崖上</br>
跟他喝得干干凈凈了。”岳不群轉(zhuǎn)向令狐沖,問道:“此言不虛?”令狐沖道:“師父,</br>
此中原委,說來話長,待徒兒慢慢稟告。”岳不群道:“田伯光來到華山,已有幾日?”</br>
令狐沖道:“約莫有半個月。”岳不群道:“這半個月中,他一直便在華山之上?”令狐</br>
沖道:“是。”岳不群厲聲道:“何以不向我稟明?”令狐沖道:“那時師父師娘不在山</br>
上。”岳不群道:“我和師娘到哪里去了?”令狐沖道:“到長安附近,去追殺田君。”</br>
岳不群哼了一聲,說道:“田君,哼,田君!你既知此人積惡如山,怎地不拔劍殺他</br>
?就算斗他不過,也當(dāng)給他殺了,何以貪生怕死,反而和他結(jié)交?”</br>
田伯光坐在地下,始終無法掙扎起身,插嘴道:“是我不想殺他,他又有甚么法子?</br>
難道他斗我不過,便在我面前拔劍自殺?”岳不群道:“在我面前,也有你說話的余地?</br>
”向令狐沖道:“去將他殺了!”岳靈珊忍不住插口道:“爹,大師哥身受重傷,怎能與</br>
人爭斗?”岳不群道:“難道人家便沒有傷?你擔(dān)甚么心,明擺著我在這里,豈能容這惡</br>
賊傷我門下弟子?”他素知令狐沖狡譎多智,生平嫉惡如仇,不久之前又曾在田伯光刀下</br>
受傷,若說竟去和這大淫賊結(jié)交為友,那是決計不會,料想他是斗力不勝,便欲斗智,眼</br>
見田伯光身受重傷,多半便是這個大弟子下的手,因此雖聽說令狐沖和這淫賊結(jié)交,倒也</br>
并不真怒,只是命他過去將之殺了,既為江湖上除一大害,也成孺子之名,料得田伯光重</br>
傷之余,縱然能與令狐沖相抗,卻抵擋不住自己輕輕的一下彈指。不料令狐沖卻道:“師</br>
父,這位田兄已答應(yīng)弟子,從此痛改前非,再也不做污辱良家婦女的勾當(dāng)。弟子知他言而</br>
有信,不如……”岳不群厲聲道:“你……你怎知他言而有信?跟這等罪該萬死的惡賊,</br>
也講甚么言而有信,言而無信?他這把刀下,曾傷過多少無辜人命?這種人不殺,我輩學(xué)</br>
武,所為何來?珊兒,將佩劍交給大師哥。”岳靈珊應(yīng)道:“是!”拔出長劍,將劍柄向</br>
令狐沖遞去。令狐沖好生為難,他從來不敢違背師命,但先前臨死時和田伯光這么一握手</br>
,已是結(jié)交為友,何況他確已答應(yīng)改過遷善,這人過去為非作歹,說過了的話卻必定算數(shù)</br>
,此時殺他,未免不義。他從岳靈珊手中接過劍來,轉(zhuǎn)身搖搖晃晃的向田伯光走去,走出</br>
十幾步,假裝重傷之余突然間兩腿無力,左膝一曲,身子向前直撲出去,撲的一聲,長劍</br>
插入了自己左邊的小腿。這一下誰也意料不到,都是驚呼出來。儀琳和岳靈珊同時向他奔</br>
去。儀琳只跨出一步,便即停住,心想自己是佛門弟子,如何可以當(dāng)眾向一個青年男子這</br>
等情切關(guān)心?岳靈珊卻奔到了令狐沖身旁,叫道:“大師哥,你怎么了?”令狐沖閉目不</br>
答。岳靈珊握住劍柄,拔起長劍,創(chuàng)口中鮮血直噴。她隨手從懷中取出本門金創(chuàng)藥,敷在</br>
令狐沖腿上創(chuàng)口,一抬頭,猛見儀琳俏臉全無血色,滿臉是關(guān)注已極的神氣。岳靈珊心頭</br>
一震:“這小尼姑對大師哥竟這等關(guān)懷!”她提劍站起,道:“爹,讓女兒去殺了這惡賊</br>
。”</br>
岳不群道:“你殺此惡賊,沒的壞了自己名頭。將劍給我!”田伯光淫賊之名,天下</br>
皆知,將來江湖傳言,都說田伯光死于岳家小姐之手,定有不肖之徒加油添醬,說甚么強(qiáng)</br>
奸不遂之類的言語。岳靈珊聽父親這般說,當(dāng)即將劍柄遞了過去。岳不群卻不接劍,右手</br>
一拂,裹住了長劍。不戒和尚見狀,叫道:“使不得!”除下兩只鞋子在手。但見岳不群</br>
袖刀揮出,一柄長劍向著十余丈外的田伯光激飛過去。不戒已然料到,雙手力擲,兩只鞋</br>
子分從左右也是激飛而出。劍重鞋輕,長劍又先揮出,但說也奇怪,不戒的兩只僧鞋竟后</br>
發(fā)先至,便兜了轉(zhuǎn)來,搶在頭里,分從左右勾住了劍柄,硬生生拖轉(zhuǎn)長劍,又飛出數(shù)丈,</br>
這才力盡,插在地下。兩只僧鞋兀自掛在劍柄之上,隨著劍身搖晃不已。不戒叫道:“糟</br>
糕!糟糕!琳兒,爹爹今日為你女婿治傷,大耗內(nèi)力,這把長劍竟飛了一半便掉將下來。</br>
本來該當(dāng)飛到你女婿的師父面前兩尺之處落下,嚇?biāo)淮筇Γ∧愫蜕械@一回丟臉</br>
之極,難為情死了。”</br>
儀琳見岳不群臉色極是不善,低聲道:“爹,別說啦。”快步過去,在劍柄上取下兩</br>
只僧鞋,拔起長劍,心下躊躇,知道令狐沖之意是不欲刺殺田伯光,倘若將劍交還給岳靈</br>
珊,她又去向田伯光下手,豈不是傷了令狐沖之心?岳不群以袖功揮出長劍,滿擬將田伯</br>
光一劍穿心而過,萬不料不戒和尚這兩只僧鞋上竟有如許力道,而勁力又巧妙異常。這和</br>
尚大叫大嚷,對小尼姑自稱爹爹,叫令狐沖為女婿,胡言亂語,顯是個瘋僧,但武功可當(dāng)</br>
真了得,他還說適才給令狐沖治傷,大耗內(nèi)力,若非如此,豈不是更加厲害?雖然自己適</br>
才衣袖這一拂之中未用上紫霞神功,若是使上了,未必便輸于和尚,但名家高手,一擊不</br>
中,怎能再試?他雙手一拱,說道:“佩服,佩服。大師既一意回護(hù)著這個惡賊,在下今</br>
日倒不便下手了。大師意欲如何?”</br>
儀琳聽他說今日不會再殺田伯光,當(dāng)即雙手橫捧長劍,走到岳靈珊身前,微微躬身,</br>
道:“姊姊,你……”岳靈珊哼的一聲,抓住劍柄,眼睛瞧也不瞧,順手擦的一聲,便即</br>
還劍入鞘,手法干凈利落之極。</br>
不戒和尚呵呵大笑,道:“好姑娘,這一下手法可帥得很哪。”轉(zhuǎn)頭向令狐沖道:“</br>
小女婿兒,這就走罷。你師妹俊得很,你跟她在一塊兒,我可不大放心。”</br>
令狐沖道:“大師愛開玩笑,只是這等言語有損恒山、華山兩派令譽(yù),還請住口。”</br>
不戒愕然道:“甚么?好容易找到你,救活了你性命,你又不肯娶我女兒了?”令狐沖正</br>
色道:“大師相救之德,令狐沖終身不敢或忘。儀琳師妹恒山派門規(guī)精嚴(yán),大師再說這等</br>
無聊笑話,定閑、定逸兩位師太臉上須不好看。”不戒搔頭道:“琳兒,你……你……你</br>
這個女婿兒到底是怎么搞的?這……這不是莫名其妙么?”儀琳雙手掩面,叫道:“爹,</br>
別說啦,別說啦!他自是他,我自是我,有……有……有甚么干系了?”哇的一聲,哭了</br>
出來,向山下疾奔而去。不戒和尚更是摸不著頭腦,呆了一會,道:“奇怪,奇怪!見不</br>
到他時,拚命要見。見到他時,卻又不要見了。就跟她媽媽一模一樣,小尼姑的心事,真</br>
是猜想不透。”眼見女兒越奔越遠(yuǎn),當(dāng)即追了下去。田伯光支撐著站起,向令狐沖道:“</br>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轉(zhuǎn)過身來,踉蹌下山。岳不群待田伯光遠(yuǎn)去,才道:“沖兒,你</br>
對這惡賊,倒挺有義氣啊,寧可自刺一劍,也不肯殺他。”令狐沖臉有慚色,知道師父目</br>
光銳利,適才自己這番做作瞞不過他,只得低頭說道:“師父,此人行止雖然十分不端,</br>
但一來他已答應(yīng)改過遷善,二來他數(shù)次曾將弟子制住,卻始終留情不殺。”岳不群冷笑道</br>
:“跟這種狼心狗肺的賊子也講道義,你一生之中,苦頭有得吃了。”他對這個大弟子一</br>
向鐘愛,見他居然重傷不死,心下早已十分歡喜,剛才他假裝跌倒,自刺其腿,明知是詐</br>
,只是此人從小便十分狡獪,岳不群知之已稔,也不十分深究,再加令狐沖對不戒和尚這</br>
番言語應(yīng)付得體,頗洽己意,田伯光這樁公案,暫且便擱下了,伸手說道:“書呢?”令</br>
狐沖見師父和師妹去而復(fù)返,便知盜書事發(fā),師父回山追索,此事正是求之不得,說道:</br>
“在六師弟處。小師妹為救弟子性命,一番好意,師父請勿怪責(zé)。但未奉師父之命,弟子</br>
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伸手碰那秘笈一碰,秘笈上所錄神功,更是只字不敢入眼。”</br>
岳不群臉色登和,微笑道:“原當(dāng)如此。我也不是不肯傳你,只是本門面臨大事,時</br>
機(jī)緊迫,無暇從容指點(diǎn),但若任你自習(xí),只怕誤入歧途,反有不測之禍。”頓了一頓,續(xù)</br>
道:“那不戒和尚瘋瘋癲癲,內(nèi)功倒甚是高明,是他給你化解了身體內(nèi)的六道邪氣么?現(xiàn)</br>
下覺得怎樣?”令狐沖道:“弟子體內(nèi)煩惡盡消,種種炙熱冰冷之苦也已除去,不過周身</br>
沒半點(diǎn)力氣。”岳不群道:“重傷初愈,自是乏力。不戒大師的救命之恩,咱們該當(dāng)圖報</br>
才是。”令狐沖應(yīng)道:“是。”岳不群回上華山,一直擔(dān)心遇上桃谷六仙,此刻不見他們</br>
蹤跡,心下稍定,但也不愿多所逗留,道:“咱們會同大有,一起去嵩山罷。沖兒,你能</br>
不能長途跋涉?”令狐沖大喜,連聲道:“能,能,能!”師徒三人來到正氣堂旁的小舍</br>
外。岳靈珊快步在前,推門進(jìn)內(nèi),突然間“啊”的一聲,尖叫出來,聲音充滿了驚怖。岳</br>
不群和令狐沖同時搶上,向內(nèi)望時,只見陸大有直挺挺的躺在地下不動。令狐沖笑道:“</br>
師妹勿驚,是我點(diǎn)倒他的。”岳靈珊道:“倒嚇了我一跳,干么點(diǎn)倒了六猴兒?”令狐沖</br>
道:“他也是一番好意,見我不肯觀看秘笈,便念誦秘笈上的經(jīng)文給我聽,我阻止不住,</br>
只好點(diǎn)倒了他,他怎么……”突然之間,岳不群“咦”的一聲,俯身一探陸大有的鼻息,</br>
又搭了搭他的脈搏,驚道:“他怎么……怎么會死了?沖兒,你點(diǎn)了他甚么穴道?”</br>
令狐沖聽說陸大有竟然死了,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暈去,顫聲</br>
道:“我……我……”伸手去摸陸大有的臉頰,觸手冰冷,死去已然多時,忍不住哭出聲</br>
來,叫道:“六……六師弟,你當(dāng)真死了?”岳不群道:“書呢?”令狐沖淚眼模糊的瞧</br>
出來,不見了那部《紫霞秘笈》,也道:“書呢?”忙伸手到陸大有尸身的懷里一搜,并</br>
無影蹤,說道:“弟子點(diǎn)倒他時,記得見到那秘笈翻開了攤在桌上,怎么會不見了?”岳</br>
靈珊在炕上、桌旁、門角、椅底,到處尋找,卻哪里有《紫霞秘笈》的蹤跡?這是華山派</br>
內(nèi)功的無上典籍,突然失蹤,岳不群如何不急?他細(xì)查陸大有的尸身,并無一處致命的傷</br>
痕,再在小舍前后與屋頂踏勘一遍,也無外人到過的絲毫蹤跡,尋思:“既無外人來過,</br>
那決不是桃谷六仙或不戒和尚取去的了。”厲聲問道:“沖兒,你到底點(diǎn)的是甚么穴道?</br>
”</br>
令狐沖雙膝一曲,跪在師父面前,道:“弟子生怕重傷之余,手上無力,是以點(diǎn)的是</br>
膻中要穴,沒想到……沒想到竟然失手害死了六師弟。”一探手,拔出陸大有腰間的長劍</br>
,便往自己頸中刎去。</br>
岳不群伸手一彈,長劍遠(yuǎn)遠(yuǎn)飛開,說道:“便是要死,也得先找到了《紫霞秘笈》。</br>
你到底把秘笈藏到哪里去了?”令狐沖心下一片冰涼,心想:“師父竟然疑心我藏起了《</br>
紫霞秘笈》。”呆了一呆,說道:“師父,這秘笈定是為人盜去,弟子說甚么也要追尋回</br>
來,一頁不缺,歸還師父。”岳不群心亂如麻,說道:“要是給人抄錄了,或是背熟了,</br>
縱然一頁不缺的得回原書,本門的上乘武功,也從此不再是獨(dú)得之秘了。”他頓了一頓,</br>
溫言說道:“沖兒,倘若是你取去的,你交了出來,師父不責(zé)備你便是。”</br>
令狐沖呆呆的瞧著陸大有的尸身,大聲道:“師父,弟子今日立下重誓,世上若有人</br>
偷窺了師父的《紫霞秘笈》,有十個弟子便殺他十個,有一百個便殺他一百個。師父倘若</br>
仍然疑心是弟子偷了,請師父舉掌擊斃便是。”</br>
岳不群搖頭道:“你起來!你既說不是,自然不是了。你和大有向來交好,當(dāng)然不是</br>
故意殺他。那么這部秘笈,到底是誰偷了去呢?”眼望窗外,呆呆的出神。</br>
岳靈珊垂淚道:“爹,都是女兒不好,我……我自作聰明,偷了爹爹的秘笈,哪知道</br>
大師哥決意不看,反而害了六師哥的性命。女兒……女兒說甚么也要去找回秘笈。”岳不</br>
群道:“咱們四下再找一遍。”這一次三人將小舍中每一處都細(xì)細(xì)找過了,秘笈固然不見</br>
,也沒發(fā)現(xiàn)半點(diǎn)可疑的線索。岳不群對女兒道:“此事不可聲張,除了我跟你娘說明之外</br>
,向誰也不能提及。咱們葬了大有,這就下山去罷。”令狐沖見到陸大有尸體的臉孔,忍</br>
不住又悲從中來,尋思:“同門諸師弟之中,六師弟對我情誼最深,哪知道我一個失手,</br>
竟會將他點(diǎn)斃。這件事實(shí)在萬萬料想不到,就算我毫沒受傷,這樣一指也決計不會送了他</br>
性命,莫非因?yàn)槲殷w內(nèi)有了桃谷六仙的邪門真氣,因而指力便異乎尋常么?就算如此,那</br>
《紫霞秘笈》卻何以又會不翼而飛?這中間的蹊蹺,當(dāng)真猜想不透。師父對我起疑,辯白</br>
也是無用,說甚么也要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那時再行自刎以謝六師弟便了。”他拭了</br>
眼淚,找把鋤頭,挖坑埋葬陸大有的尸體,直累得全身大汗,氣喘不已,還是岳靈珊在旁</br>
相助,這才安葬完畢。三人來到白馬廟,岳夫人見令狐沖性命無礙,隨伴前來,自是不勝</br>
之喜。岳不群悄悄告知陸大有身亡、《紫霞秘笈》失蹤的訊息,岳夫人又凄然下淚。《紫</br>
霞秘笈》失蹤雖是大事,但在她想來,丈夫早已熟習(xí),是否保有秘笈,已大不相干。可是</br>
陸大有在華山派門下已久,為人隨和,一旦慘亡,自是傷心難過。眾弟子不明緣由,只是</br>
見師父、師娘、大師哥和小師妹四人都神色郁郁,誰也不敢大聲談笑。</br>
當(dāng)下岳不群命勞德諾雇了兩輛大車,一輛由岳夫人和岳靈珊乘坐,另一輛由令狐沖躺</br>
臥其中養(yǎng)傷,一行向東,朝嵩山進(jìn)發(fā)。這日行至韋林鎮(zhèn),天已將黑,鎮(zhèn)上只有一家客店,</br>
已住了不少客人,華山派一行人有女眷,借宿不便。岳不群道:“咱們再趕一程路,到前</br>
面鎮(zhèn)上再說。”哪知行不到三里路,岳夫人所乘的大車脫了車軸,無法再走。岳夫人和岳</br>
靈珊只得從車中出來步行。施戴子指著東北角道:“師父,那邊樹林中有座廟宇,咱們過</br>
去借宿可好?”岳夫人道:“就是女眷不便。”岳不群道:“戴子,你過去問一聲,倘若</br>
廟中和尚不肯,那就罷了,不必強(qiáng)求。”施戴子應(yīng)了,飛奔而去。不多時便奔了回來,遠(yuǎn)</br>
遠(yuǎn)叫道:“師父,是座破廟,沒有和尚。”眾人大喜。陶鈞、英白羅、舒奇等年幼弟子當(dāng)</br>
先奔去。</br>
岳不群、岳夫人等到得廟外時,只見東方天邊烏云一層層的堆將上來,霎時間天色便</br>
已昏黑。岳夫人道:“幸好這里有一座破廟,要不然途中非遇大雨不可。”走進(jìn)大殿,只</br>
見殿上供的是一座青面神像,身披樹葉,手持枯草,是嘗百草的神農(nóng)氏藥王菩薩。岳不群</br>
率領(lǐng)眾弟子向神像行了禮,還沒打開鋪蓋,電光連閃,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個霹靂,跟著</br>
黃豆大的雨點(diǎn)灑將下來,只打得瓦上刷刷直響。</br>
那破廟到處漏水,眾人鋪蓋也不打開了,各尋干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發(fā)和三名女</br>
弟子自去做飯。岳夫人道:“今年春雷響得好早,只怕年成不好。”</br>
令狐沖在殿角中倚著鐘架而坐,望著檐頭雨水傾倒下來,宛似一張水簾,心想:“倘</br>
若六師弟健在,大家有說有笑,那便開心得多了。”這一路上他極少和岳靈珊說話,有時</br>
見她和林平之在一起,更加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心中常想:“小師妹拚著給師父責(zé)罵,盜了《紫</br>
霞秘笈》來給我治傷,足見對我情義深厚。我只盼她一生快樂。我決意找到秘笈之后,便</br>
自刎以謝六師弟,豈可再去招惹于她?她和林師弟正是對壁人,但愿她將我忘得干干凈凈</br>
,我死之后,她眼淚也不流一滴。”心中雖這么想,可是每當(dāng)見她和林平之并肩同行、娓</br>
娓而談之際,胸中總是酸楚難當(dāng)。這時藥王廟外大雨傾盆,眼見岳靈珊在殿上走來走去,</br>
幫著燒水做飯,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對,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這情景他二人只道</br>
旁人全沒注意,可是每一次微笑,從沒逃過令狐沖的眼去。他二人相對一笑,令狐沖心中</br>
便是一陣難受,想要轉(zhuǎn)過了頭不看,但每逢岳靈珊走過,他總是情不自禁的要向她瞥上一</br>
眼。</br>
用過晚飯后,各人分別睡臥。那雨一陣大,一陣小,始終不止,令狐沖心下煩亂,一</br>
時難以入睡,聽得大殿上鼻息聲此起彼落,各人均已沉沉睡去。</br>
突然東南方傳來一片馬蹄聲,約有十余騎,沿著大道馳來。令狐沖一凜:“黑夜之中</br>
,怎地有人冒雨奔馳?難道是沖著我們來么?”他坐起身來,只聽岳不群大聲喝道:“大</br>
家別作聲。”過不多時,那十余騎在廟外奔了過去。這時華山派諸人都已全醒轉(zhuǎn),各人手</br>
按劍柄防敵,聽得馬蹄聲越過廟外,漸漸遠(yuǎn)去,各人松了口氣,正欲重行臥倒,卻聽得馬</br>
蹄聲又兜了轉(zhuǎn)來。十余騎馬來到廟外,一齊停住。</br>
只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華山派岳先生在廟里么?咱們有一事請教。”令狐沖</br>
是本門大弟子,向來由他出面應(yīng)付外人,當(dāng)即走到門邊,把閂開門,說道:“夤夜之際,</br>
是哪一路朋友過訪?”望眼過去,但見廟外一字排開十五騎人馬,有六七人手中提著孔明</br>
燈,齊往令狐沖臉上照來。</br>
黑暗之中六七盞燈同時迎面照來,不免耀眼生花,此舉極是無理,只這么一照,已顯</br>
得來人充滿了敵意。令狐沖睜大了眼,卻見來人個個頭上戴了個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對眼</br>
睛,心中一動:“這些人若不是跟我們相識,便是怕給我們記得了相貌。”只聽左首一人</br>
說道:“請岳不群岳先生出見。”令狐沖道:“閣下何人?請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br>
師長稟報。”那人道:“我們是何人,你也不必多問。你去跟你師父說,聽說華山派得到</br>
了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要想借來一觀。”令狐沖氣往上沖,說道:“華山派自有本</br>
門武功,要別人的《辟邪劍譜》何用?別說我們沒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閣下如此無理強(qiáng)</br>
索,還將華山派放在眼里么?”那人哈哈大笑,其余十四人也都跟著大笑,笑聲從曠野中</br>
遠(yuǎn)遠(yuǎn)傳了開去,聲音洪亮,顯然每一個人都是內(nèi)功不弱。令狐沖暗暗吃驚:“今晚又遇上</br>
了勁敵,這一十五個人看來人人都是好手,卻不知是甚么來頭?”</br>
眾人大笑聲中,一人朗聲說道:“聽說福威鏢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華山派門下</br>
。素仰華山派君子劍岳先生劍術(shù)神通,獨(dú)步武林,對那《辟邪劍譜》自是不值一顧。我們</br>
是江湖上無名小卒,斗膽請岳先生賜借一觀。”那十四人的笑聲呵呵不絕,但這一人的說</br>
話仍然清晰洪亮,未為嘈雜之聲所掩,足見此人內(nèi)功比之余人又勝了一籌。</br>
令狐沖道:“閣下到底是誰?你……”這幾個字卻連自己也無法聽見,心中一驚,隨</br>
即住口,暗忖:“難道我十多年來所練內(nèi)功,居然一點(diǎn)也沒剩下?”他自下華山之后,曾</br>
數(shù)度按照本門心法修習(xí)內(nèi)功,但稍一運(yùn)氣,體內(nèi)便雜息奔騰,無法調(diào)御,越想控制,越是</br>
氣悶難當(dāng),若不立停內(nèi)息,登時便會暈了過去。練了數(shù)次,均是如此,當(dāng)下便向師父請教</br>
,但岳不群只是冷冷的瞧他一眼,并不置答。令狐沖當(dāng)時即想:“師父定是疑心我吞沒《</br>
紫霞秘笈》,私自修習(xí)。那也不必辯白。反正我已命不久長,又去練這內(nèi)功作甚?”此后</br>
便不再練。不料此刻提氣說話,竟被對方的笑聲壓住了,一點(diǎn)聲音也傳不出去。卻聽得岳</br>
不群清亮的聲音從廟中傳了出來:“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謙是無名小卒?</br>
岳某素來不打誑語,林家《辟邪劍譜》,并不在我們這里。”他說這幾句話時運(yùn)上了紫霞</br>
神功,夾在廟外十余人的大笑聲中,廟里廟外,仍然無人不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得輕描淡</br>
寫,和平時談話殊無分別,比之那人力運(yùn)中氣的大聲說話,顯得遠(yuǎn)為自然。只聽得另一人</br>
粗聲說道:“你自稱不在你這里,卻到哪里去了?”岳不群道:“閣下憑甚么問這句話?</br>
”那人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岳不群冷笑一聲,并不答話。那人大聲道:“姓</br>
岳的,你到底交不交出來?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交出來,咱們只好動粗,要進(jìn)來</br>
搜了。”</br>
岳夫人低聲道:“女弟子們站在一塊,背靠著背,男弟子們,拔劍!”刷刷刷刷聲響</br>
,眾人都拔出了長劍。令狐沖站在門口,手按劍柄,還未拔劍,已有兩人一躍下馬,向他</br>
沖了過來。令狐沖身子一側(cè),待要拔劍,只聽一人喝道:“滾開!”抬腿將他踢了個筋斗</br>
,遠(yuǎn)遠(yuǎn)摔了出去。令狐沖直飛出數(shù)丈之外,跌在灌木叢中。他頭腦中一片混亂,心道:“</br>
他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厲害,怎地我下盤竟然輕飄飄的沒半點(diǎn)力氣?”掙扎著待要坐起,</br>
突然胸腹間熱血翻涌,七八道真氣盤旋來去,在體內(nèi)相互沖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動一根手</br>
指也是不能。令狐沖大驚,張嘴大叫,卻叫不出半點(diǎn)聲息,這情景便如著了魔魘,腦子甚</br>
是清醒,可就絲毫動彈不得。耳聽得兵器撞碰之聲錚錚不絕,師父、師娘、二師弟等人已</br>
沖到廟外,和七八個蒙面人斗在一起,另有幾個蒙面人卻已闖入了廟內(nèi),一陣陣叱喝之聲</br>
,從廟門中傳出來,還夾著幾下女子的呼叱聲音。這時雨勢又已轉(zhuǎn)大,幾盞孔明燈拋在地</br>
下,發(fā)出淡淡黃光,映著劍光閃爍,人影亂晃。</br>
過不多時,只聽得廟中傳出一聲女子的慘呼,令狐沖更是焦急,敵人都是男子,這聲</br>
女子慘呼,自是師妹之中有人受了傷,眼見師父舞動長劍,以一敵四,師娘則在和兩個敵</br>
人纏斗。他知師父師娘劍術(shù)極精,雖以少敵多,諒必不會敗落。二師弟勞德諾大聲叱喝,</br>
也是以一擋二,他兩個敵人均使單刀,從兵器撞碰聲中聽來,顯是臂力沉雄,時候一長,</br>
勞德諾勢難抵擋。眼見己方三人對抗八名敵人,形勢已甚險惡,廟內(nèi)情景只怕更是兇險。</br>
師弟師妹人數(shù)雖眾,卻無一高手,耳聽得慘呼之聲連連,多半已有幾人遭了毒手。他越焦</br>
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氣,不住暗暗禱祝:“老天爺保佑,讓我有半個時辰恢復(fù)力道,令</br>
狐沖只須進(jìn)得廟中,自當(dāng)力護(hù)小師妹周全,我便給敵人碎尸萬段,身遭無比酷刑,也是心</br>
甘情愿。”他強(qiáng)自掙扎,又運(yùn)內(nèi)息,陡然間六道真氣一齊沖向胸口,跟著又有兩道真氣自</br>
上而下,將六道真氣壓了下去,登時全身空蕩蕩地,似乎五臟六腑全都不知去向,肌膚血</br>
液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頭登時一片冰冷,暗叫:“罷了,罷了!原來如此。”這時</br>
他方才明白,桃谷六仙競以真氣替他療傷,六道真氣分從不同經(jīng)脈中注入,內(nèi)傷固然并未</br>
治好,而這六道真氣卻停留在他體內(nèi),郁積難宣。偏生遇上了內(nèi)功甚高而性子急躁的不戒</br>
和尚,強(qiáng)行以兩道真氣將桃谷六仙的真氣壓了下去,一時之間,似乎他內(nèi)傷已愈,實(shí)則是</br>
他體內(nèi)更多了兩道真氣,相互均衡抵制,使得他舊習(xí)內(nèi)功半點(diǎn)也不留存,竟然成了廢人。</br>
他胸口一酸,心想:“我遭此不測,等于是廢去了我全身武功,今日師門有難,我竟然出</br>
不了半分力氣。令狐沖身為華山派大弟子,眼睜睜的躺在地下,聽?wèi){師父、師娘受人欺辱</br>
,師弟、師妹為人宰割,當(dāng)真是枉自為人了。好,我去和小師妹死在一塊。”他知道只消</br>
稍一運(yùn)氣,牽動體內(nèi)八道真氣,全身便無法動彈,當(dāng)下氣沉丹田,絲毫不運(yùn)內(nèi)息,果然便</br>
能移動四肢,當(dāng)下慢慢站起身來,緩緩抽出長劍,一步一步走進(jìn)廟中。一進(jìn)廟門,撲鼻便</br>
聞到一陣血腥氣,神壇上亮著兩盞孔明燈,但見梁發(fā)、施戴子、高根明諸師弟正自和敵人</br>
浴血苦戰(zhàn),幾名師弟、師妹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岳靈珊和林平之正并肩和一個蒙面敵人</br>
相斗。</br>
岳靈珊長發(fā)披散,林平之左手持劍,顯然右手已為敵人所傷。那蒙面人手持一根短槍</br>
,槍法矯夭靈活,林平之連使三招“蒼松迎客”,才擋住了他攻勢,苦在所學(xué)劍法有限,</br>
只見敵人短槍一起,槍上紅纓抖開,耀眼生花,噗的一聲,林平之右肩中槍。岳靈珊急刺</br>
兩劍,逼得敵人退開一步,叫道:“小林子,快去裹傷。”林平之道:“不要緊!”刺出</br>
一劍,腳步已然踉蹌。那蒙面人一聲長笑,橫過槍柄,拍的一聲響,打在岳靈珊腰間。岳</br>
靈珊右手撒劍,痛得蹲下身去。令狐沖大驚,當(dāng)即持劍搶上,提氣挺劍刺出,劍尖只遞出</br>
一尺,內(nèi)息上涌,右臂登時軟軟的垂了下來。那蒙面人眼見劍到,本待側(cè)身閃躲,然后還</br>
他一槍,哪知他這一劍刺不到一尺,手臂便垂了下來。那蒙面人微感詫異,一時不加細(xì)想</br>
,左腿橫掃,將令狐沖從廟門中踢了出去。砰的一聲,令狐沖摔入了廟外的水潭。大雨兀</br>
自滂沱,他口中、眼中、鼻中、耳中全是泥漿,一時無法動彈,但見勞德諾已被人點(diǎn)倒,</br>
本來和他對戰(zhàn)的兩敵已分別去圍攻岳不群夫婦。過不多時,廟中又擁出兩個敵人,變成岳</br>
不群獨(dú)斗七人,岳夫人力抗三敵的局面。</br>
只聽得岳夫人和一個敵人齊聲呼叱,兩人腿上同時受傷。那敵人退了下去,岳夫人眼</br>
前雖少了一敵,但腿上被重重砍了一刀,受傷著實(shí)不輕,又拆得幾招,肩頭被敵人刀背擊</br>
中,委頓在地。兩個蒙面人哈哈大笑,在她背心上點(diǎn)了幾處穴道。這時廟中群弟子相繼受</br>
傷,一一被人制服。來攻之?dāng)筹@是另有圖謀,只將華山群弟子打倒擒獲,或點(diǎn)其穴道,卻</br>
不傷性命。十五人團(tuán)團(tuán)圍在岳不群四周,八名好手分站八方,與岳不群對戰(zhàn),余下七人手</br>
中各執(zhí)孔明燈,將燈火射向岳不群雙眼。華山派掌門內(nèi)功雖深,劍術(shù)雖精,但對戰(zhàn)的八人</br>
均屬好手,七道燈光迎面直射,更令他難以睜眼。他知道今日華山派已然一敗涂地,勢將</br>
在這藥王廟中全軍覆沒,但仍揮劍守住門戶,氣力悠長,劍法精嚴(yán),燈火射到之時,他便</br>
垂目向下,八個敵人一時倒也奈何他不得。</br>
一名蒙面人高聲叫道:“岳不群,你投不投降?”岳不群朗聲道:“岳某寧死不辱,</br>
要?dú)⒈銡ⅰ!蹦侨说溃骸澳悴煌督担蚁葦叵履惴蛉说挠冶郏 闭f著提起一柄厚背薄刃的</br>
鬼頭刀,在孔明燈照射之下,刀刃上發(fā)出幽幽藍(lán)光,刀鋒對住了岳夫人的肩頭。岳不群微</br>
一遲疑:“難道聽?wèi){師妹斷去一臂?”但隨即心想:“倘若棄劍投降,一般的受他們欺凌</br>
虐辱,我華山派數(shù)百年的令名,豈可在我手中葬送?”突然間吸一口氣,臉上紫氣大盛,</br>
揮劍向左首的漢子劈去。那漢子舉刀擋格,豈知岳不群這一劍伴附著紫霞神功,力道強(qiáng)勁</br>
,那刀竟然被長劍逼回,一刀一劍,同時砍上他右臂,將他右臂砍下了兩截,鮮血四濺。</br>
那人大叫一聲,摔倒在地。</br>
岳不群一招得手,嗤的一劍,又插入了另一名敵人左腿,那人破口大罵,退了下去。</br>
和他對戰(zhàn)的少了二人,但情勢并不稍緩,驀地里噗的一聲,背心中了一記鏈子錘,連攻三</br>
劍,才驅(qū)開敵人,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眾敵齊聲歡呼:“岳老兒受了傷,累也累死了他</br>
!”和他對戰(zhàn)的六人眼見勝算在握,放開了圈子,這一來,岳不群更無可乘之機(jī)。</br>
蒙面敵人一共一十五人,其中三人為岳不群夫婦所傷,只一個被斬斷手臂的傷得極重</br>
,其余二人傷腿,并無大礙,手中提著孔明燈,不住口的向岳不群嘲罵。</br>
岳不群聽他們口音南北皆有,武功更雜,顯然并非一個門派,但趨退之余,相互間又</br>
默契甚深,并非臨時聚在一起,到底是甚么來歷?實(shí)是猜想不透,最奇的是,這一十五人</br>
無一是弱者,以自己在江湖上見聞之博,不該一十五名武功好手竟然連一個也認(rèn)不出來,</br>
但偏偏便摸不著半點(diǎn)頭腦。他拿得定這些人從未和自己交過手,絕無仇冤,難道真是為了</br>
《辟邪劍譜》,才如此大舉來和華山派為難么?他心中思忖,手上卻絲毫不懈,紫霞神功</br>
施展出來,劍尖末端隱隱發(fā)出光芒,十余招后又有一名敵人肩頭中劍,手中鋼鞭跌落在地</br>
,圈外另一名蒙面人搶了過來,替了他出去,這人手持鋸齒刀,兵刃沉重,刀頭有一彎鉤</br>
,不住去鎖拿岳不群手中長劍。岳不群內(nèi)力充沛,精神愈戰(zhàn)愈長,突然間左手反掌,打中</br>
一人胸口,喀喇一聲響,打斷了他兩根肋骨,那人雙手所持的鑌鐵懷杖登時震落在地。</br>
不料這人勇悍絕倫,肋骨一斷,奇痛徹心,反而激起了狂怒,著地滾進(jìn),張開雙臂便</br>
抱住了岳不群的左腿。岳不群吃了一驚,揮劍往他背心劈落,旁邊兩柄單刀同時伸過來格</br>
開。岳不群長劍未能砍落,右腳便往他頭上踢去。那人是個擒拿好手,左臂長出,連他右</br>
腿也抱住了,跟著一滾。岳不群武功再強(qiáng),也已無法站定,登時摔倒。頃刻之間,單刀、</br>
短槍、鏈子錘、長劍,諸般兵刃同時對準(zhǔn)了他頭臉喉胸諸處要害。岳不群一聲嘆息,松手</br>
撤劍,閉目待死,只覺腰間、脅下、喉頭、左乳各處,被人以重手點(diǎn)了穴道,跟著兩個蒙</br>
面人拉著他站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君子劍岳先生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我們</br>
合十五人之力對付你一人,還鬧得四五人受傷,這才將你擒住,嘿嘿,佩服,佩服!老朽</br>
跟你單打獨(dú)斗,那是斗不過你的了。不過話得說回來,我們有十五人,你們卻有二十余人</br>
,比較起來,還是你華山派人多勢眾。我們今晚以少勝多,打垮了華山派,這一仗也算勝</br>
得不易,是不是?”其余蒙面人都道:“是啊,勝來著實(shí)不易。”那老者道:“岳先生,</br>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今晚冒昧得罪,只不過想借那《辟邪劍譜》一觀。這劍譜嗎,本來也</br>
不是你華山派的,你千方百計的將福威鏢局的林家少年收入門下,自然是在圖謀這部劍譜</br>
了。這件事太也不夠光明正大,武林同道聽了,人人十分憤怒。老朽好言相勸,你還是獻(xiàn)</br>
了出來罷!”岳不群大怒,說道:“岳某既然落入你手,要?dú)⒈銡ⅲf這些廢話作甚?岳</br>
不群為人如何,江湖上眾皆知聞,你殺岳某容易,想要壞我名譽(yù),卻是作夢!”</br>
一名蒙面人哈哈大笑,大聲道:“壞你名譽(yù)不容易么?你的夫人、女兒和幾個女弟子</br>
都相貌不錯,我們不如大伙兒分了,娶了作小老婆!哈哈,這一下,你岳先生在武林中可</br>
就大名鼎鼎了。”其余蒙面人都跟著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淫猥之意。岳不群只氣得全身發(fā)</br>
抖。只見幾名蒙面人將一眾男女弟子從廟中推了出來。眾弟子都給點(diǎn)中了穴道,有的滿臉</br>
鮮血,有的一到廟外便即跌倒,顯是腿腳受傷。</br>
那蒙面老者說道:“岳先生,我們的來歷,或許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三分,我們并不是武林</br>
中甚么白道上的英雄好漢,沒甚么事做不出來。眾兄弟有的好色成性,倘若得罪了尊夫人</br>
和令愛,于你面上可不大光彩。”</br>
岳不群叫道:“罷了,罷了!閣下既然不信,盡管在我們身上搜索便是,且看有甚么</br>
《辟邪劍譜》!”</br>
一名蒙面人笑道:“我勸你還是自己獻(xiàn)出來的好。一個個搜將起來,搜到你老婆、閨</br>
女身上,未必有甚么好看。”林平之大聲叫道:“一切禍?zhǔn)拢际怯晌伊制街砩隙稹?lt;/br>
我跟你們說,我福建林家,壓根兒便沒甚么《辟邪劍譜》,信與不信,全由你們了。”說</br>
著從地下拾起一根被震落的鑌鐵懷杖,猛力往自己額上擊落。只是他雙臂已被點(diǎn)了穴道,</br>
出手無力,嗒的一聲,懷杖雖然擊在頭上,只擦損了一些油皮,連鮮血也無。但他此舉的</br>
用意,旁人都十分明白,他意欲犧牲一己性命,表明并無甚么劍譜落在華山派手中。那蒙</br>
面老者笑道:“林公子,你倒挺夠義氣。我們跟你死了的爹爹有交情,岳不群害死你爹爹</br>
,吞沒你家傳的《辟邪劍譜》,我們今天是打抱不平來啦。你師父徒有君子之名,卻無君</br>
子之實(shí),不如你改投在我門下,包你學(xué)成一身縱橫江湖的好武功。”林平之叫道:“我爹</br>
娘是給青城派余滄海與木高峰害死的,跟我?guī)煾赣猩趺聪喔桑课沂翘锰萌A山派門徒,豈能</br>
臨到危難,便貪生怕死?”梁發(fā)叫道:“說得好!我華山派……”一個蒙面人喝道:“你</br>
華山派便怎樣?”橫揮一刀,將梁發(fā)的腦袋砍了下來,鮮血直噴。華山群弟子中,**個</br>
人齊聲驚呼。岳不群腦海中種種念頭此起彼落,卻始終想不出這些人是甚么來頭,聽那老</br>
者的話,多半是黑道上的強(qiáng)人,或是甚么為非作歹的幫會匪首,可是秦晉川豫一帶白道黑</br>
道上的成名人物,自己就算不識,也必早有所聞,絕無哪一個會幫、山寨擁有如此眾多的</br>
好手。那人一刀便砍了梁發(fā)的腦袋,下手之狠,實(shí)是罕見。江湖上動武爭斗,殺傷人命原</br>
是常事,但既已將對方擒住,絕少這般隨手一刀,便斬人首級。那人一刀砍死梁發(fā)后,縱</br>
聲狂笑,走到岳夫人身前,將那柄染滿鮮血的鋼刀在半空中虛劈幾刀,在岳夫人頭頂掠過</br>
,相距不到半尺。岳靈珊尖聲叫喚:“別……別傷我媽!”便暈了過去。岳夫人卻是女中</br>
豪杰,毫不畏懼,心想他若將我一刀殺了,免受其辱,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昂首罵道:“</br>
膿包賊,有種便將我殺了。”便在此時,東北角上馬蹄聲響,數(shù)十騎馬奔馳而來。蒙面老</br>
者叫道:“甚么人?過去瞧瞧!”兩名蒙面人應(yīng)道:“是!”一躍上馬,迎了上去。卻聽</br>
得蹄聲漸近,跟著乒乒乓乓?guī)紫卤信鲎玻腥私械溃骸鞍眩 憋@是來人和那兩名蒙面</br>
人交上了手,有人受傷。岳不群夫婦和華山群弟子知是來了救星,無不大喜,模模糊糊的</br>
燈光之下,只見三四十騎馬沿著大道,濺水沖泥,急奔而至,頃刻間在廟外勒馬,團(tuán)團(tuán)站</br>
定。馬上一人叫道:“是華山派的朋友。咦!這不是岳兄么?”</br>
岳不群往那說話之人臉上瞧去,不由得大是尷尬,原來此人便是數(shù)日前持了五岳令旗</br>
、來到華山絕頂?shù)尼陨脚傻谌O生Q手陸柏。他右首一人高大魁偉,認(rèn)得是嵩山派第二</br>
太保托塔手丁勉。站在他左首的,赫然是華山派棄徒劍宗的封不平。那日來到華山的泰山</br>
派和衡山派的好手也均在內(nèi),只是比之其時上山的更多了不少人。孔明燈的黯淡光芒之下</br>
,影影綽綽,一時也認(rèn)不得那許多。只聽陸柏道:“岳兄,那天你不接左盟主的令旗,左</br>
盟主甚是不快,特令我丁師哥、湯師弟奉了令旗,再上華山奉訪。不料深夜之中,竟會在</br>
這里相見,可真是料不到了。”岳不群默默不答。</br>
那蒙面老者抱拳說道:“原來是嵩山派丁二俠、陸三俠、湯七俠三位到了。當(dāng)真幸會</br>
,幸會。”嵩山派第七太保湯英顎道:“不敢,閣下尊姓大名,如何不肯以真面目相示?</br>
”蒙面老者道:“我們眾兄弟多是黑道上的無名小卒,幾個難聽之極的匪號說將出來,沒</br>
的污了各位武林高人的耳朵。沖著各位的金面,大伙兒對岳夫人和岳小姐是不敢無禮的了</br>
,只是有一件事,卻要請各位主持武林公道。”</br>
湯英顎道:“是甚么事,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那老者道:“這位岳不群先生,有</br>
個外號叫作君子劍,聽說平日說話,向來滿口仁義道德,最講究武林規(guī)矩,可是最近的行</br>
為卻有點(diǎn)兒大大的不對頭了。福州福威鏢局給人挑了,總鏢頭林震南夫婦給人害了,各位</br>
想必早已知聞。”湯英顎道:“是啊,聽說那是四川青城派干的。”那老者連連搖頭,道</br>
:“江湖上雖這般傳言,實(shí)情卻未必如此。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人人都知道,福威鏢局</br>
林家有一部祖?zhèn)鞯摹侗傩皠ψV》,載有精微奧妙的劍法,練得之后,可以天下無敵。林震</br>
南夫婦所以被害,便因于有人對這部《辟邪劍譜》眼紅之故。”湯英顎道:“那又怎樣?</br>
”</br>
那老者道:“林震南夫婦到底是給誰害死的,外人不知詳情。咱們只聽說,這位君子</br>
劍暗使詭計,騙得林震南的兒子死心塌地的投入了華山派門下,那部劍譜,自然也帶入了</br>
華山派門中。大伙兒一推敲,都說岳不群工于心計,強(qiáng)奪不成,便使巧取之計。想那姓林</br>
的小子有多大的年紀(jì)?能有多大見識?投入華山派門中之后,還不是讓那老狐貍玩弄于掌</br>
股之上,乖乖的將《辟邪劍譜》雙手獻(xiàn)上。”</br>
湯英顎道:“那恐怕不見得罷。華山派劍法精妙,岳先生的紫霞神功更是獨(dú)步武林,</br>
乃是最神奇的一門內(nèi)功,如何會去貪圖別派的劍法?”那老者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br>
湯老英雄這是以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岳不群有甚么精妙劍法?他華山派氣劍兩宗</br>
分家之后,氣宗霸占華山,只講究練氣,劍法平庸幼稚之極。江湖上震于‘華山派’三字</br>
的虛名,還道他們真有本領(lǐng),其實(shí)呢,嘿嘿,嘿嘿……”他冷笑了幾聲,繼道:“按理說</br>
,岳不群既是華山派掌門,劍術(shù)自必不差,可是眾位親眼目睹,眼下他是為我們幾個無名</br>
小卒所擒。我們一不使毒藥,二不用暗器,三不是以多勝少,乃是憑著真實(shí)本領(lǐng),硬打硬</br>
拚,將華山派眾師徒收拾了下來。華山派氣宗的武功如何,那也可想而知了。岳不群當(dāng)然</br>
有自知之明,他是急欲得到《辟邪劍譜》之后,精研劍法,以免徒負(fù)虛名,一到要緊關(guān)頭</br>
,就此出丑露乖。”湯英顎點(diǎn)頭說:“這幾句話倒也在理。”</br>
那老者又道:“我們這些黑道上的無名小卒,說到功夫,在眾位名家眼中看來,原是</br>
不值一笑,對那《辟邪劍譜》,也不敢起甚么貪心。不過以往十幾年中,承蒙福威鏢局的</br>
林總鏢頭瞧得起,每年都贈送厚禮,他的鏢車經(jīng)過我們山下,眾兄弟沖著他的面子,誰也</br>
不去動他一動。這次聽說林總鏢頭為了這部劍譜,鬧得家破人亡,大伙兒不由得動了公憤</br>
,因此上要和岳不群算一算這個帳。”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環(huán)顧馬上的眾人,說道:</br>
“今晚駕到的,個個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更有與華山結(jié)盟的五岳劍派高手在</br>
內(nèi),這件事到底如何處置,聽?wèi){眾位吩咐,在下無有不遵。”湯英顎道:“這位兄臺很夠</br>
朋友,我們領(lǐng)了這個交情。丁師哥、陸師哥,你們瞧這件事怎么辦?”</br>
丁勉道:“華山派掌門人之位,依左盟主說,該當(dāng)由封先生執(zhí)掌,岳不群今日又做出</br>
這等無恥卑鄙的事來,便由封先生自行清理門戶罷!”馬上眾人齊聲說道:“丁二俠斷得</br>
再明白也沒有了。華山派之事,該由華山派掌門人自行處理,也免得江湖上朋友說咱們多</br>
管閑事。”封不平一躍下馬,向眾人團(tuán)團(tuán)一揖,說道:“眾位給在下這個面子,當(dāng)真感激</br>
不盡。敝派給岳不群竊居掌門之位,搞得天怒人怨,江湖上聲名掃地,今日竟做出殺人之</br>
父、奪人劍譜、勒逼收徒,種種無法無天的事來。在下無德無能,本來不配居華山派掌門</br>
之位,只是念著敝派列祖列宗創(chuàng)業(yè)艱難,實(shí)不忍華山一派在岳不群這不肖門徒手中煙飛灰</br>
滅,只得勉為其難,還盼眾位朋友今后時時指點(diǎn)督促。”說著又是抱拳作個四方揖。這時</br>
馬上乘客中已有七八人點(diǎn)燃了火把,雨尚未全歇,但已成為絲絲小雨。火把上光芒射到封</br>
不平臉上,顯得神色得意非凡。只聽他繼續(xù)說道:“岳不群罪大惡極,無可寬赦,須當(dāng)執(zhí)</br>
行門規(guī),立即處死!叢師弟,你為本派清理門戶,將叛徒岳不群夫婦殺了。”一名五十來</br>
歲的漢子應(yīng)道:“是!”拔出長劍,走到岳不群身前,獰笑道:“姓岳的,你敗壞本派,</br>
今日當(dāng)有此報。”岳不群嘆了口氣,道:“好,好!你劍宗為了爭奪掌門之位,居然設(shè)下</br>
這條毒計。叢不棄,你今日殺我,日后在陰世有何面目去見華山派的列祖列宗?”</br>
叢不棄哈哈一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自己干下了這許多罪行,我若不殺你,</br>
你勢必死于外人之手,那反而不美了。”封不平喝道:“叢師弟,多說無益,行刑!”叢</br>
不棄道:“是!”提起長劍,手肘一縮,火把上紅光照到劍刃之上,忽紅忽碧。岳夫人叫</br>
道:“且慢!那《辟邪劍譜》到底是在何處?捉賊捉贓,你們?nèi)绱撕獓娙耍绾文芰钊?lt;/br>
心服?”叢不棄道:“好一個捉賊捉贓!”向岳夫人走上兩步,笑嘻嘻的道:“那部《辟</br>
邪劍譜》,多半便藏在你身上,我可要搜上一搜了,也免得你說我們含血噴人。”說著伸</br>
出左手,便要往岳夫人懷中摸去。岳夫人腿上受傷,又被點(diǎn)中了兩處穴道,眼看叢不棄一</br>
只骨節(jié)棱棱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摸來,若給他手指碰到了肌膚,實(shí)是奇恥大辱,大叫一聲:</br>
“嵩山派丁師兄!”丁勉沒料到她突然會呼叫自己,問道:“怎樣?”岳夫人道:“令師</br>
兄左盟主是五岳劍派盟主,為武林表率,我華山派也托庇于左盟主之下,你卻任由這等無</br>
恥小人來辱我婦道人家,那是甚么規(guī)矩?”丁勉道:“這個?”沉吟不語。岳夫人又道:</br>
“那惡賊一派胡言,說甚么并非以多勝少。這兩個華山派的叛徒,倘若單打獨(dú)斗能勝過我</br>
丈夫,咱們將掌門之位雙手奉讓,死而無怨,否則須難塞武林中千萬英雄好漢的悠悠之口</br>
。”說到這里,突然呸的一聲,一口唾沫向叢不棄臉上吐了過去。叢不棄和她相距甚近,</br>
這一下又是來得突然,竟不及避讓,正中在雙目之間,大罵:“你***!”</br>
岳夫人怒道:“你劍宗叛徒,武功低劣之極,不用我丈夫出手,便是我一個女流之輩</br>
,若不是給人暗算點(diǎn)了穴道,要?dú)⒛阋惨兹绶凑啤!倍∶愕溃骸昂茫 彪p腿一挾,胯下黑</br>
馬向前邁步,繞到岳夫人身后。倒轉(zhuǎn)馬鞭,向前俯身戳出,鞭柄戳中了岳夫人背上三處穴</br>
道。她只覺全身一震,被點(diǎn)的兩處穴道登時解了。岳夫人四肢一得自由,知道丁勉是要自</br>
己與叢不棄比武,眼前這一戰(zhàn)不但有關(guān)一家三口的生死,也將決定華山一派的盛衰興亡,</br>
自己如能將叢不棄打敗,雖然未必化險為夷,至少是個轉(zhuǎn)機(jī),倘若自己落敗,那就連話也</br>
沒得說了,當(dāng)即從地下拾起自己先后被擊落的長劍,橫劍當(dāng)胸,立個門戶,便在此時,左</br>
腿一軟,險些跪倒。她腿上受傷著實(shí)不輕,稍一用力,便難以支持。叢不棄哈哈大笑,叫</br>
道:“你又說是婦道人家,又假裝腿上受傷,那還比甚么劍?就算贏了你,也沒甚么光榮</br>
!”岳夫人不愿跟他多說一句,叱道:“看劍!”刷刷刷三劍,疾刺而出,劍刃上帶著內(nèi)</br>
力,嗤嗤有聲,這三劍一劍快似一劍,全是指向?qū)Ψ降囊Α膊粭壨肆藘刹剑械溃骸?lt;/br>
好!”岳夫人本可乘勢逼近,但她不敢移動腿腳,站著不動。叢不棄提劍又上,反擊過去</br>
,錚錚錚三聲,火光飛進(jìn),這三劍攻得甚是狠辣。岳夫人一一擋開,第三劍隨即轉(zhuǎn)守為攻</br>
,疾刺敵人小腹。岳不群站在一旁,眼見妻子腿傷之余,力抗強(qiáng)敵,叢不棄劍招精妙,靈</br>
動變化,顯是遠(yuǎn)在妻子之上。二人拆到十余招后,岳夫人下盤呆滯,華山氣宗本來擅于內(nèi)</br>
力克敵,但她受傷后氣息不勻,劍法上漸漸為叢不棄所制。岳不群心中大急,見妻子劍招</br>
越使越快,更是擔(dān)憂:“他劍宗所長者在劍法,你卻以劍招與他相拆,以己之短,抗敵之</br>
長,非輸不可。”這中間的關(guān)竅,岳夫人又何嘗不知,只是她腿上傷勢著實(shí)不輕,而且中</br>
刀之后,不久便被點(diǎn)中穴道,始終沒能緩出手來裹傷,此刻兀自流血不止,如何能運(yùn)氣克</br>
敵?這時全仗著一股精神支持,劍招上雖然絲毫不懈,勁力卻已迅速減弱。十余招一過,</br>
叢不棄已察覺到對方弱點(diǎn),心中大喜,當(dāng)下并不急切求勝,只是嚴(yán)密守住門戶。</br>
令狐沖眼睜睜瞧著兩人相斗,但見叢不棄劍路縱橫,純是使招不使力的打法,與師父</br>
所授全然不同,心道:“怪不得本門分為氣宗、劍宗,兩宗武功所尚,果然完全相反。”</br>
他慢慢支撐著站起身來,伸手摸到地下一柄長劍,心想:“今日我派一敗涂地,但師娘和</br>
師妹清白的名聲決不能為奸人所污,看來師娘非此人之?dāng)常龝蚁葰⒘藥熌铩熋茫?lt;/br>
后自刎,以全華山派的聲名。”只見岳夫人劍法漸亂,突然之間長劍急轉(zhuǎn),呼的一聲刺出</br>
,正是她那招“無雙無對,寧氏一劍”。這一劍勢道凌厲,雖然在重傷之余,刺出時仍然</br>
虎虎有威。</br>
叢不棄吃了一驚,向后急縱,僥幸躲開。岳夫人倘若雙腿完好,乘勢追擊,敵人必難</br>
幸免,此刻卻是臉上全無血色,以劍拄地,喘息不已。叢不棄笑道:“怎么?岳夫人,你</br>
力氣打完啦,可肯給我搜一搜么?”說著左掌箕張,一步步的逼近,岳夫人待要提劍而刺</br>
,但右臂便是有千斤之重,說甚么也提不起來。令狐沖叫道:“且慢!”邁步走到岳夫人</br>
身前,叫道:“師娘!”便欲出劍將她刺死,以保她的清白。</br>
岳夫人目光中露出喜色,點(diǎn)頭道:“好孩子!”再也站立不住,一交坐倒在泥濘之中</br>
。叢不棄喝道:“滾開!”挺劍向令狐沖咽喉挑去。令狐沖眼見劍到,自知手上無半分力</br>
氣,倘若伸劍相格,立時會給他將長劍擊飛,當(dāng)下更不思索,提劍也向他喉頭刺去,那是</br>
個同歸于盡的打法,這一劍出招并不迅捷,但部位卻妙到巔毫,正是“獨(dú)孤九劍”中“破</br>
劍式”的絕招。叢不棄大吃一驚,萬不料這個滿身泥污的少年突然會使出這一招來,情急</br>
之下,著地打了個滾,直滾出丈許之外,才得避過,但已驚險萬分。旁觀眾人見他狼狽不</br>
堪,躍起身來時,頭上、臉上、手上、身上,全是泥水淋漓,有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但</br>
稍加思索,都覺除了這么一滾之外,實(shí)無其他妙法可以拆解此招。叢不棄聽到笑聲,羞怒</br>
更甚,連人帶劍,向令狐沖直撲過去。令狐沖已打定了主意:“我不可運(yùn)動絲毫內(nèi)息,只</br>
以太師叔所授的劍法與他拆招。”那“獨(dú)孤九劍”他本未練熟,原不敢貿(mào)然以之抗御強(qiáng)敵</br>
,但當(dāng)此生死系于一線之際,腦筋突然清明異常,“破劍式”中種種繁復(fù)神奇的拆法,霎</br>
時間盡皆清清楚楚的涌現(xiàn),眼見叢不棄勢如瘋虎的拚撲而前,早已看出他招式中的破綻,</br>
劍尖斜挑,指向他小腹。</br>
叢不棄這般撲將過去,對方如不趨避,便須以兵刃擋架,因此自己小腹雖是空門,卻</br>
不必守御。豈知令狐沖不避不格,只是劍尖斜指,候他自己將小腹撞到劍上去。叢不棄身</br>
子躍起,雙足尚未著地,已然看到自己陷入險境,忙揮劍往令狐沖的長劍上斬去。令狐沖</br>
早料到此著,右臂輕提,長劍提起了兩尺,劍尖一抬,指向叢不棄胸前。</br>
叢不棄這一劍斬出,原盼與令狐沖長劍相交,便能借勢躍避,萬不料對方突然會在這</br>
要緊關(guān)頭轉(zhuǎn)劍上指,他一劍斬空,身子在半空中無可回旋,口中哇哇大叫,便向令狐沖劍</br>
尖上直撞過去。封不平縱身而起,伸手往叢不棄背心抓去,終于遲了一步,但聽得撲的一</br>
聲響,劍尖從叢不棄肩胛一穿而過。封不平一抓不中,拔劍已斬向令狐沖后頸。按照劍理</br>
,令狐沖須得向后急躍,再乘機(jī)還招,但他體內(nèi)真氣雜沓,內(nèi)息混亂,半分內(nèi)勁也沒法運(yùn)</br>
使,絕難后躍相避,無可奈何之中,長劍從叢不棄肩頭抽出,便又使出“獨(dú)孤九劍”中的</br>
招式,反劍刺出,指向封不平的肚臍。這一招似乎又是同歸于盡的拚命打法,但他的反手</br>
劍部位奇特,這一劍先刺入敵人肚臍,敵人的兵器才刺到他身上,相距雖不過瞬息之間,</br>
這中間畢竟有了先后之差。封不平眼見自己這一劍敵人已絕難擋架,哪知這少年隨手反劍</br>
,竟會刺向自己小腹,委實(shí)兇險之極,立即后退,吸一口氣,登時連環(huán)七劍,一劍快似一</br>
劍,如風(fēng)如雷般攻上。令狐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所想,只是風(fēng)清揚(yáng)所指點(diǎn)的種種劍</br>
法,有時腦中一閃,想到了后洞石壁上的劍招,也即順手使出,揮灑如意,與封不平片刻</br>
間便拆了七十余招,兩人長劍始終沒有相碰,攻擊守御,全是精微奧妙之極的劍法。旁觀</br>
眾人瞧得目為之眩,無不暗暗喝彩,各人都聽到令狐沖喘息沉重,顯然力氣不支,但劍上</br>
的神妙招數(shù)始終層出不窮,變幻無方。封不平每逢招數(shù)上無法抵擋,便以長劍硬砍硬劈,</br>
知道對方不會與自己斗力而以劍擋劍,這么一來,便得解脫窘境。旁觀諸人中眼見封不平</br>
的打法跡近無賴,有的忍不住心中不滿。泰山派的一個道士說道:“氣宗的徒兒劍法高,</br>
劍宗的師叔內(nèi)力強(qiáng),這到底怎么搞的?華山派的氣宗、劍宗,這可不是顛倒來玩了么?”</br>
封不平臉上一紅,一柄長劍更使得猶如疾風(fēng)驟雨一般。他是當(dāng)今華山派劍宗第一高手,劍</br>
術(shù)確是了得。令狐沖無力移動身子,勉強(qiáng)支撐,方能站立,失卻了許多可勝的良機(jī),而初</br>
使“獨(dú)孤九劍”,便即遭逢大敵,不免心有怯意,劍法又不純熟,是以兩人酣斗良久,一</br>
時仍勝敗難分。再拆三十余招后,令狐沖發(fā)覺自己倘若隨手亂使一劍,對方往往難以抵擋</br>
,手忙腳亂;但如在劍招中用上了本門華山派劍法,或是后洞石壁上所刻的嵩山、衡山、</br>
泰山等派劍法,封不平卻乘勢反擊,將自己劍招破去。有一次封不平長劍連劃三個弧形,</br>
險些將自己右臂齊肩斬落,實(shí)在兇險之極。危急之中,風(fēng)清揚(yáng)的一句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br>
:“你劍上無招,敵人便無法可破,無招勝有招,乃劍法之極詣。”其實(shí)他與封不平拚斗</br>
已逾二百招,對“獨(dú)孤九劍”中的精妙招式領(lǐng)悟越來越多,不論封不平以如何凌厲狠辣的</br>
劍法攻來,總是一眼便看到他招式中的破綻所在,隨手出劍,便迫得他非回劍自保不可,</br>
再斗一會,信心漸增,待得突然間想到風(fēng)清揚(yáng)所說“以無招破有招”的要決,輕吁一口長</br>
氣,斜斜刺出一劍,這一劍不屬于任何招數(shù),甚至也不是獨(dú)孤九劍中“破劍式”的劍法,</br>
出劍全然無力,但劍尖歪斜,連自己也不知指向何方。封不平一呆,心想:“這是甚么招</br>
式?”一時不知如何拆解才好,只得舞劍護(hù)住了上盤。令狐沖出劍原無定法,見對方護(hù)住</br>
上盤,劍尖輕顫,便刺向他腰間。封不平料不到他變招如此奇特,大驚之下,向后躍開三</br>
步。令狐沖無力跟他縱躍,適才斗了良久,雖然不動用半分真氣內(nèi)息,但提劍劈刺,畢竟</br>
頗耗力氣,不由得左手撫胸,喘息不已。封不平見他并不追擊,如何肯就此罷手?隨即縱</br>
上,刷刷刷刷四劍,向令狐沖胸、腹、腰、肩四處連刺。令狐沖手腕一抖,挺劍向他左眼</br>
刺去。封不平驚叫一聲,又向后躍開了三步。泰山派那道人又道:“奇怪,奇怪!這人的</br>
劍法,當(dāng)真令人好生佩服。”旁觀眾人均有同感,都知他所佩服的“這人的劍法”,自不</br>
是封不平的劍法,必是令狐沖的劍法。封不平聽在耳里,心道:“我以劍宗之長,圖入掌</br>
華山一派,倘若在劍法上竟輸了給氣宗的一個徒兒,做華山派掌門的雄圖固然從此成為泡</br>
影,勢必又將入山隱居,再也沒臉在江湖上行走了。”言念及此,暗叫:“到這地步,我</br>
再能隱藏甚么?”仰天一聲清嘯,斜行而前,長劍橫削直擊,迅捷無比,未到五六招,劍</br>
勢中已發(fā)出隱隱風(fēng)聲。他出劍越來越快,風(fēng)聲也是漸響。這套“狂風(fēng)快劍”,是封不平在</br>
中條山隱居十五年而創(chuàng)制出來的得意劍法,劍招一劍快似一劍,所激起的風(fēng)聲也越來越強(qiáng)</br>
。他胸懷大志,不但要執(zhí)掌華山一派,還想成了華山派掌門人之后,更進(jìn)而為五岳劍派盟</br>
主,所憑持的便是這套一百零八式“狂風(fēng)快劍”。這項看家本領(lǐng)本不愿貿(mào)然顯露,一顯之</br>
后,便露了底,此后再和一流高手相斗,對方先已有備,便難收出奇制勝之效。但此刻勢</br>
成騎虎,若不將令狐沖打敗,當(dāng)時便即顏面無存,實(shí)逼處此,也只好施展了。這套“狂風(fēng)</br>
快劍”果然威力奇大,劍鋒上所發(fā)出的一股勁氣漸漸擴(kuò)展,旁觀眾人只覺寒氣逼人,臉上</br>
、手上被疾風(fēng)刮得隱隱生疼,不由自主的后退,圍在相斗兩人身周的圈子漸漸擴(kuò)大,竟有</br>
四五丈方圓。</br>
此刻縱是嵩山、泰山、衡山諸派高手,以及岳不群夫婦,對封不平也已不敢再稍存輕</br>
視之心,均覺他劍法不但招數(shù)精奇,而且劍上氣勢凌厲,并非徒以劍招取勝,此人在江湖</br>
上無藉藉之名,不料劍法竟然這等了得。</br>
馬上眾人所持火把的火頭被劍氣逼得向外飄揚(yáng),劍上所發(fā)的風(fēng)聲尚有漸漸增大之勢。</br>
在旁觀眾人的眼中看來,令狐沖便似是百丈洪濤中的一葉小舟,狂風(fēng)怒號,駭浪如山</br>
,一個又一個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撲去,小舟隨波上下,卻始終未被波濤所吞沒。</br>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沖越領(lǐng)略到風(fēng)清揚(yáng)所指點(diǎn)的劍學(xué)精義,每斗一刻,便多了幾分</br>
體會。他以劍法上種種招數(shù)明白得越透徹,自信越強(qiáng),當(dāng)下并不急于求勝,只是凝神觀看</br>
對方劍招中的種種變化。“狂風(fēng)快劍”委實(shí)快極,一百零八招片刻間便已使完,封不平見</br>
始終奈何對方不得,心下焦躁,連聲怒喝,長劍斜劈直斫,猛攻過去,非要對方出劍擋架</br>
不可。令狐沖眼見他勢如拚命,倒也有些膽怯,不敢再斗下去,長劍抖動,嗤嗤嗤嗤四聲</br>
輕響,封不平左臂、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劍,當(dāng)?shù)囊宦暎L劍落地。令狐沖手上無</br>
力,這四劍刺得甚輕。封不平霎時間臉色蒼白,說道:“罷了,罷了!”回身向丁勉、陸</br>
柏、湯英顎三人拱手道:“嵩山派三位師兄,請你們拜上左盟主,說在下對他老人家的盛</br>
意感激不盡。只是……只是技不如人,無顏……無顏……”又是一拱手,向外疾走,奔出</br>
十余步后,突然站定,叫道:“那位少年,你劍法好生了得,在下拜服。但這等劍法,諒</br>
來岳不群也不如你。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劍法是哪一位高人所授?也好叫封不平輸?shù)眯姆?lt;/br>
。”令狐沖道:“在下令狐沖,是恩師岳先生座下大弟子。承蒙前輩相讓,僥幸勝得一招</br>
半式,何足道哉!”封不平一聲長嘆,聲音中充滿了凄涼落魄的滋味,緩步走入了黑暗之</br>
中。丁勉、陸柏和湯英顎三人對望了一眼,均想:“以劍法而論,自己多半及不上封不平</br>
,當(dāng)然更非令狐沖之?dāng)常热粢粨矶希瑏y劍分尸,自是立即可以將他殺了。但此刻各派</br>
好手在場,說甚么也不能干這等事。”三人心意相同,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丁勉朗聲道:“令狐</br>
賢侄,閣下劍法高明,教人大開眼界,后會有期!”湯英顎道:“大伙兒這就走罷!”左</br>
手一揮,勒轉(zhuǎn)了馬頭,雙腿一挾,縱馬直馳而去,其余各人也都跟隨其后,片刻間均已奔</br>
入黑暗之中,但聽得蹄聲漸遠(yuǎn)漸輕。藥王廟外除了華山派眾人,便是那些蒙面客了。</br>
那蒙面老者干笑了兩聲,說道:“令狐少俠,你劍術(shù)高明,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岳不</br>
群的功夫和你差得太遠(yuǎn),照理說,早就該由你來當(dāng)華山派掌門人才是。”他頓了一頓,續(xù)</br>
道:“今晚見識了閣下的精妙劍法,原當(dāng)知難而退,只是我們得罪了貴派,日后禍患無窮</br>
,今日須得斬草除根,欺侮你身上有傷,只好以多為勝了。”說著一聲呼嘯,其余十四名</br>
蒙面人團(tuán)團(tuán)圍了上來。當(dāng)丁勉等一行人離去時,火把隨手拋在地下,一時未熄,但只照得</br>
各人下盤明亮,腰圍以上便瞧不清楚,十五個蒙面客的兵刃閃閃生光,一步步向令狐沖逼</br>
近。</br>
令狐沖適才酣斗封不平,雖未耗內(nèi)力,亦已全身大汗淋漓。他所以得能勝過這華山派</br>
劍宗高手,全仗學(xué)過獨(dú)孤九劍,在招數(shù)上著著占了先機(jī)。但這十五個蒙面客所持的是諸般</br>
不同的兵刃,所使的諸般不同的招數(shù),同時攻來,如何能一一拆解?他內(nèi)力全無,便想直</br>
縱三尺,橫縱半丈,也是無能為力,怎能在這十五名好手的分進(jìn)合擊之下突圍而出?他長</br>
嘆一聲,眼光向岳靈珊望去,知道這是臨死時最后一眼,只盼能從岳靈珊的神色中得到一</br>
些慰藉,果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眼光中流露出十分焦慮關(guān)切之情。令狐沖心中一</br>
喜,火光中卻見她一只纖纖素手垂在身邊,竟是和一只男子的手相握,一瞥眼間,那男子</br>
正是林平之。令狐沖胸口一酸,更無斗志,當(dāng)下便想拋下長劍,聽由宰割。那一十五名蒙</br>
面客憚于他適才惡斗封不平的威勢,誰也不敢搶先發(fā)難,半步半步的慢慢逼近。</br>
令狐沖緩緩轉(zhuǎn)身,只見這一十五人三十只眼睛在面幕洞孔間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對對</br>
猛獸的眼睛,充滿了兇惡殘忍之意。突然之間,他心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一個念頭:“</br>
獨(dú)孤九劍第七劍‘破箭式’專破暗器。任憑敵人千箭萬弩射將過來,或是數(shù)十人以各種各</br>
樣暗器同時攢射,只須使出這一招,便能將千百件暗器同時擊落。”</br>
只聽得那蒙面老者道:“大伙兒齊上,亂刀分尸!”令狐沖更無余暇再想,長劍倏出</br>
,使出“獨(dú)孤九劍”的“破箭式”,劍尖顫動,向十五人的眼睛點(diǎn)去。只聽得“啊!”“</br>
哎唷!”“啊喲!”慘呼聲不絕,跟著叮當(dāng)、嗆啷、乒乓,諸般兵刃紛紛墮地。十五名蒙</br>
面客的三十只眼睛,在一瞬之間被令狐沖以迅捷無倫的手法盡數(shù)刺中。獨(dú)孤九劍“破箭式</br>
”那一招擊打千百件暗器,千點(diǎn)萬點(diǎn),本有先后之別,但出劍實(shí)在太快,便如同時發(fā)出一</br>
般。這路劍招須得每刺皆中,只稍疏漏了一刺,敵人的暗器便射中了自己。令狐沖這一式</br>
本未練熟,但刺人緩緩移近的眼珠,畢竟遠(yuǎn)較擊打紛紛攢落的暗器為易,刺出三十劍,三</br>
十劍便刺中了三十只眼睛。他一刺之后,立即從人叢中沖出,左手扶住了門框,臉色慘白</br>
,身子搖憑,跟著“當(dāng)”的一聲響,手中長劍落地。但見那十五名蒙面客各以雙手按住眼</br>
睛,手指縫中不住滲出鮮血。有的蹲在地下,有的大聲號叫,更有的在泥濘中滾來滾去。</br>
十五名蒙面客眼前突然漆黑,又覺疼痛難當(dāng),驚駭之下,只知按住眼睛,大聲呼號,若能</br>
稍一鎮(zhèn)定,繼續(xù)群起而攻,令狐沖非給十五人的兵刃斬成肉醬不可。但任他武功再高,驀</br>
然間雙目被人刺瞎,又如何鎮(zhèn)定得下來?又怎能繼續(xù)向敵人進(jìn)攻?這一十五人便似沒頭蒼</br>
蠅一般,亂闖亂走,不知如何是好。令狐沖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居然一擊成功,大喜過望,</br>
但看到這十五人的慘狀,卻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惻然生憫。岳不群驚喜交集,大聲喝道:</br>
“沖兒,將他們挑斷了腳筋,慢慢拷問。”令狐沖應(yīng)道:“是……是……”俯身撿拾長劍</br>
,哪知適才使這一招時牽動了內(nèi)力,全身只是發(fā)戰(zhàn),說甚么也無法抓起長劍,雙腿一軟,</br>
坐倒在地。</br>
那蒙面老者叫道:“大伙兒右手拾起兵刃,左手拉住同伴腰帶,跟著我去!”十四名</br>
蒙面客正自手足無措,聽得那老者的呼喝,一齊俯身在地下摸索,不論碰到甚么兵刃,便</br>
隨手拾起,也有人摸到兩件而有人一件也摸不到的,各人左手牽住同伴的腰帶,連成一串</br>
,跟著那老者,七高八低,在大雨中踐踏泥濘而去。華山派眾人除岳夫人和令狐沖外,個</br>
個被點(diǎn)中了穴道,動彈不得。岳夫人雙腿受傷,難以移步。令狐沖又是全身脫力,軟癱在</br>
地。眾人眼睜睜瞧著這一十五名蒙面客明明已全無還手之力,卻無法將之留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