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躺在船艙中，耳聽河水拍岸，思潮如涌。過了良久，迷迷糊糊中忽聽得岸上腳</br>
步聲響，由遠(yuǎn)而近，當(dāng)即翻身坐起，從船窗縫中向外望去。月光下見兩個人影迅速奔來，</br>
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舉，兩人都在數(shù)丈外站定。岳不群知道這二人倘若說話，語音必低，</br>
當(dāng)即運起“紫霞神功”，登時耳目加倍靈敏，聽覺視力均可及遠(yuǎn)，只聽一人說道：“就是</br>
這艘船，日間華山派那老兒雇了船后，我已在船篷上做了記號，不會弄錯的?！绷硪蝗说?lt;/br>
：“好，咱們就去回報諸師伯。師哥，咱們‘百藥門’幾時跟華山派結(jié)上了梁子啊？為甚</br>
么諸師伯要這般大張旗鼓的截攔他們？”岳不群聽到“百藥門”三字，吃了一驚，微微打</br>
個寒噤，略一疏神，紫霞神功的效力便減，只聽得先一人說道：“……不是截攔……諸師</br>
伯是受人之托，欠了人家的情，打聽一個人……倒不是……”那人說話的語音極低，斷斷</br>
續(xù)續(xù)的聽不明白，待得再運神功，卻聽得腳步聲漸遠(yuǎn)，二人已然走了。岳不群尋思：“我</br>
華山派怎地會和‘百藥門’結(jié)下了梁子？那個甚么諸師伯，多年便是‘百藥門’的掌門人</br>
了。此人外號‘毒不死人’，據(jù)說他下毒的本領(lǐng)高明之極，下毒而毒死人，人人都會，毫</br>
不希奇，這人下毒之后，被毒者卻并不斃命，只是身上或如千刀萬剮，或如蟲蟻攢嚙，總</br>
之是生不如死，卻又是求死不得，除了受他擺布之外，更無別條道路可走。江湖上將‘百</br>
藥門’與云南‘五仙教’并稱為武林中兩大毒門，雖然‘百藥門’比之‘五仙教’聽說還</br>
頗不如，究竟也非同小可。這姓諸的要大張旗鼓的來跟我為難，‘受人之托’，受了誰的</br>
托?。俊毕雭硐肴?，只有兩個緣由：其一，百藥門是由劍宗封不平等人邀了來和自己過不</br>
去；其二，令狐沖所刺瞎的一十五人之中，有百藥門的朋友在內(nèi)。</br>
忽聽得岸上有一個女子聲音低聲問道：“到底你家有沒有甚么《辟邪劍譜》啊？”正</br>
是女兒岳靈珊，不必聽第二人說話，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時，他二人竟?fàn)柕搅?lt;/br>
岸上。岳不群心下恍然，女兒和林平之近來情愫日增，白天為防旁人恥笑，不敢太露形跡</br>
，卻在深宵之中到岸上相聚。只因發(fā)覺岸上來了敵人，這才運功偵查，否則運這紫霞功頗</br>
耗內(nèi)力，等閑不輕運用，不料除了查知敵人來歷之外，還發(fā)覺了女兒的秘密。只聽林平之</br>
道：“《辟邪劍法》是有的，我早練給你瞧過了幾次，劍譜卻真的沒有?！痹漓`珊道：“</br>
那為甚么你外公和兩個舅舅，總是疑心大師哥吞沒了你的劍譜？”林平之道：“這是他們</br>
疑心，我可沒疑心。”岳靈珊道：“哼，你倒是好人，讓人家代你疑心，你自己一點也不</br>
疑心。”林平之嘆道：“倘若我家真有甚么神妙劍譜，我福威鏢局也不致給青城派如此欺</br>
侮，鬧得家破人亡了。”岳靈珊道：“這話也有道理。那么你外公、舅舅對大師哥起疑，</br>
你怎么又不替他分辯？”林平之道：“到底爹爹媽媽說了甚么遺言，我沒親耳聽見，要分</br>
辯也無從辯起?！痹漓`珊道：“如此說來，你心中畢竟是有些疑心了。”林平之道：“千</br>
萬別說這等話，要是給大師哥知道了，豈不傷了同門義氣？”岳靈珊冷笑一聲，道：“偏</br>
你便有這許多做作！疑心便疑心，不疑心便不疑心，換作是我，早就當(dāng)面去問大師哥了。</br>
”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的脾氣和爹爹倒也真像，兩人心中都對大師哥犯疑，猜想他暗</br>
中拿了你家的劍譜……”林平之插口問道：“師父也在犯疑？”岳靈珊嗤的一笑，道：“</br>
你自己若不犯疑，何以用上這個‘也’字？我說你和爹爹的性格兒一模一樣，就只管肚子</br>
里做功夫，嘴上卻一句不提?！蓖蝗恢g，華山派坐船旁的一艘船中傳出一個破鑼般的聲</br>
音喝道：“不要臉的狗男女！胡說八道。令狐沖是英雄好漢，要你們甚么狗屁劍譜？你們</br>
背后說他壞話，老子第一個容不得。”他這幾句話聲聞十?dāng)?shù)丈外，不但河上各船乘客均從</br>
夢中驚醒，連岸上樹頂宿鳥也都紛紛叫噪。跟著那船中躍起一個巨大人影，疾向林平之和</br>
岳靈珊處撲去。</br>
林岳二人上岸時并未帶劍，忙展開拳腳架式，以備抵御。岳不群一聽那人呼喝，便知</br>
此人內(nèi)功了得，而他這一撲一躍，更顯得外功也頗為深厚，眼見他向女兒攻去，情急之下</br>
，大叫：“手下容情！”縱身破窗而出，也向岸上躍去，身在半空之時，見那巨人一手一</br>
個，已抓了林平之和岳靈珊，向前奔出。岳不群大驚，右足一落地，立即提氣縱前，手中</br>
長劍一招“白虹貫日”，向那人背心刺去。</br>
那人身材既極魁梧，腳步自也奇大，邁了一步，岳不群這劍便刺了個空，當(dāng)即又是一</br>
招“中平劍”向前遞出。那巨人正好大步向前，這一劍又刺了個空。岳不群一聲清嘯，叫</br>
道：“留神了！”一招“清風(fēng)送爽”，急刺而出。眼見劍尖離他背心已不過一尺，突然間</br>
勁風(fēng)起處，有人自身旁搶近，兩根手指向他雙眼插將過來。此處正是河街盡頭，一排房屋</br>
遮住了月光，岳不群立即側(cè)身避過，斜揮長劍削出，未見敵人，先已還招。敵人一低頭，</br>
欺身直進(jìn)，舉手扣他肚腹的“中脘穴”。岳不群飛腳踢出，那人的溜溜打個轉(zhuǎn)，攻他背心</br>
。岳不群更不回身，反手疾刺出。那人又已避開，縱身拳打胸膛。岳不群見這人好生無禮</br>
，竟敢以一雙肉掌對他長劍，而且招招進(jìn)攻，心下惱怒，長劍圈轉(zhuǎn)，倏地挑上，刺向?qū)Ψ?lt;/br>
額頭。那人急忙伸指在劍身上一彈。岳不群長劍微歪，乘勢改刺為削，嗤的一聲響，將那</br>
人頭上帽子削落，露出個光頭。那人竟是個和尚。他頭頂鮮血直冒，已然受傷。那和尚雙</br>
足一登，向后疾射而出。岳不群見他去路恰和那擄去岳靈珊的巨人相反，便不追趕。岳夫</br>
人提劍趕到，忙問：“珊兒呢？”岳不群左手一指，道：“追！”夫婦二人向那巨人去路</br>
追了出去，不多時便見道路交叉，不知敵人走的是哪一條路。岳夫人大急，連叫：“怎么</br>
辦？”岳不群道：“擄劫珊兒那人是沖兒的朋友，想來不至于……不至于加害珊兒。咱們</br>
去問沖兒，便知端的。”岳夫人點頭道：“不錯，那人大聲叫嚷，說珊兒、平兒污穢沖兒</br>
，不知是甚么緣故。”岳不群道：“還是跟《辟邪劍譜》有關(guān)?！?lt;/br>
夫婦倆回到船邊，見令狐沖和眾弟子都站在岸上，神情甚是關(guān)切。岳不群和岳夫人走</br>
進(jìn)中艙，正要叫令狐沖來問，只聽得岸上遠(yuǎn)處有人叫道：“有封信送給岳不群?！眲诘轮Z</br>
等幾名男弟子拔劍上岸，過了一會，勞德諾回入艙中，說道：“師父，這塊布用石頭壓在</br>
地下，送信的人早已走了?！闭f著呈上一塊布片。岳不群接過一看，見是從衣衫上撕下的</br>
一片碎布，用手指甲蘸了鮮血歪歪斜斜的寫著：“五霸岡上，還你的臭女兒?！痹啦蝗簩?lt;/br>
布片交給夫人，淡淡的說：“是那和尚寫的?！痹婪蛉思眴枺骸八谜l的血寫字？</br>
”岳不群道：“別擔(dān)心，是我削傷了他頭皮?！眴柎业溃骸斑@里去五霸岡，有多少路？</br>
”那船家道：“明兒一早開船，過銅瓦廂、九赫集，便到東明。五霸岡在東明集東面，挨</br>
近菏澤，是河南和山東兩省交界之地。爺臺若是要去，明日天黑，也就到了。”</br>
岳不群嗯了一聲，心想：“對方約我到五霸岡相會，此約不能不去，可是前去赴會，</br>
對方不知有多少人，珊兒又在他們手中，那注定了是有敗無勝的局面?！闭攒P躇，忽聽</br>
得岸上有人叫道：“他媽巴羔子的桃谷六鬼，我鐘馗爺爺捉鬼來啦?！碧夜攘梢宦犞?lt;/br>
，如何不怒？桃實仙躺著不能動彈，口中大呼小叫，其余五人一齊躍上岸去。只見說話之</br>
人頭戴尖帽，手持白幡。那人轉(zhuǎn)身便走，大叫：“桃谷六鬼膽小如鼠，決計不敢跟來。”</br>
桃根仙等怒吼連連，快步急追。這人的輕功也甚了得，幾個人頃刻間便隱入了黑暗之中。</br>
岳不群等這時都已上岸。岳不群叫道：“這是敵人調(diào)虎離山之計，大家上船。”眾人剛要</br>
上船，岸邊一個圓圓的人形忽然滾將過來，一把抓住了令狐沖的胸口，叫道：“跟我去！</br>
”正是那個肉球一般的矮胖子。令狐沖被他抓住，全無招架之力。忽然呼的一聲響，屋角</br>
邊又有一人沖了出來，飛腳向肉球人踢去，卻是桃枝仙。原來他追出十余丈，想到兄弟桃</br>
實仙留在船上，可別給那***甚么“鐘馗爺爺”捉了去，當(dāng)即奔回守護(hù)，待見肉球人擒</br>
了令狐沖，便挺身來救。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沖，身子一晃，已鉆入船艙，躍到桃實仙床</br>
前，右腳伸出，作勢往他胸膛上踏去。桃枝仙大驚，叫道：“勿傷我兄弟?！比馇蛉说溃?lt;/br>
“老頭子愛傷便傷，你管得著嗎？”桃枝仙如飛般縱入船艙，連人帶床板，將桃實仙抱在</br>
手中。那肉球人其實只是要將他引開，反身上岸，又已將令狐沖抓住，扛在肩上，飛奔而</br>
去。</br>
桃枝仙立即想到，平一指吩咐他們五兄弟照料令狐沖，他給人擒去，日后如何交代？</br>
平大夫非叫他們殺了桃實仙不可。但如放下桃實仙不顧，又怕他傷病之中無力抗御來襲敵</br>
人，當(dāng)即雙臂將他橫抱，隨后追去。</br>
岳不群向妻子打個手勢，說道：“你照料眾弟子，我瞧瞧去?！痹婪蛉它c了點頭。二</br>
人均知眼下強(qiáng)敵環(huán)伺，倘若夫婦同去追敵，只怕滿船男女弟子都會傷于敵手。</br>
肉球人的輕功本來遠(yuǎn)不如桃枝仙，但他將令狐沖扛在肩頭，全力奔跑，桃枝仙卻惟恐</br>
碰損桃實仙的傷口，雙臂橫抱了他，穩(wěn)步疾行，便追趕不上。岳不群展開輕功，漸漸追上</br>
，只聽得桃枝仙大呼小叫，要肉球人放下令狐沖，否則決計不和他善罷甘休。桃實仙身子</br>
雖動彈不得，一張口可不肯閑著，不斷和桃枝仙爭辯，說道：“大哥、二哥他們不在這里</br>
，你就是追上了這個肉球，也沒法奈何得了他。既然奈何不了他，那么決不和他善罷甘休</br>
甚么的，那也不過虛聲恫嚇而已?！碧抑ο傻溃骸熬退闾撀暥矅槪灿袊樧钄橙酥?，總</br>
之比不嚇為強(qiáng)?！碧覍嵪傻溃骸拔铱催@肉球奔跑迅速，腳下絲毫沒慢了下來，‘嚇阻’二</br>
字中這個‘阻’字，未免不大妥當(dāng)?！碧抑ο傻溃骸八巯逻€沒慢，過得一會，便慢下來</br>
啦?！彼种斜е耍炖餇庌q不休，腳下竟絲毫不緩。</br>
三人一條線般向東北方奔跑，道路漸漸崎嶇，走上了一條山道。岳不群突然想起：“</br>
別要這肉球人在山里埋伏高手，引我入伏，大舉圍攻，那可兇險得緊?！蓖２轿⒁怀烈?，</br>
只見肉球人已抱了令狐沖走向山坡上一間瓦屋，越墻而入。岳不群四下察看，又即追上。</br>
桃枝仙抱著桃實仙也即越墻而入，驀地里一聲大叫，顯是中計受陷。岳不群欺到墻邊，只</br>
聽桃實仙道：“我早跟你說，叫你小心些，你瞧，現(xiàn)下給人家用漁網(wǎng)縛了起來，像是一條</br>
大魚，有甚么光彩？”桃枝仙道：“第一，是兩條大魚，不是一條大魚。第二，你幾時叫</br>
我小心些？”桃實仙道；“小時候我一起和你去偷人家院子里樹上的石榴，我叫你小心些</br>
，難道你忘了？”桃枝仙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跟眼前的事有甚么相干？”桃實</br>
仙道：“當(dāng)然有相干。那一次你不小心，摔了下去，給人家捉住了，揍了一頓，后來大哥</br>
、二哥、四哥他們趕到，才將那一家人殺得干干凈凈。這一次你又不小心，又給人家捉住</br>
了。”桃枝仙道：“那有甚么要緊？最多大哥、二哥他們一齊趕到，又將這家人殺得干干</br>
凈凈?！?lt;/br>
那肉球人冷冷的道：“你這桃谷二鬼轉(zhuǎn)眼便死，還在這里想殺人。不許說話，好讓我</br>
耳根清凈些。”只聽得桃枝仙和桃實仙都荷荷荷的響了幾下，便不出聲了，顯是肉球人在</br>
他二人口中塞了麻核桃之類物事，令他們開口不得。岳不群側(cè)耳傾聽，墻內(nèi)好半天沒有聲</br>
息，繞到圍墻之后，見墻外有株大棗樹，于是輕輕躍上棗樹，向墻內(nèi)望去，見里面是間小</br>
小瓦屋，和圍墻相距約有一丈。他想桃枝仙躍入墻內(nèi)即被漁網(wǎng)縛住，多半這一丈的空地上</br>
裝有機(jī)關(guān)埋伏，當(dāng)下隱身在棗樹的枝葉濃密之處，運起“紫霞神功”，凝神傾聽。那肉球</br>
人將令狐沖放在椅上，低沉著聲音問道：“你到底是祖千秋那老賊的甚么人？”令狐沖道</br>
：“祖千秋這人，今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是我甚么人了？”肉球人怒道：“事到如今</br>
，還在撒謊！你已落入我的掌握，我要你死得慘不堪言?！绷詈鼪_笑道：“你的靈丹妙藥</br>
給我無意中吃在肚里，你自然要大發(fā)脾氣。只不過你的丹藥，實在也不見得有甚么靈妙，</br>
我服了之后，不起半點效驗?！比馇蛉伺溃骸耙娦挠羞@樣快的？常言道病來似山倒，</br>
病去如抽絲。這藥力須得在十天半月之后，這才慢慢見效。”令狐沖道：“那么咱們過得</br>
十天半月，再看情形罷！”肉球人怒道：“看你媽的屁！你偷吃了我的‘續(xù)命八丸’，老</br>
頭子非立時殺了你不可。”令狐沖笑道：“你即刻殺我，我的命便沒有了，可見你的‘續(xù)</br>
命八丸’毫無續(xù)命之功?！比馇蛉说溃骸笆俏覛⒛悖m(xù)命八丸’毫不相干?！绷詈鼪_</br>
嘆道：“你要殺我，盡管動手，反正我全身無力，毫無抗御之能?！比馇蛉说溃骸昂?，你</br>
想痛痛快快的死，可沒這么容易！我先得問個清楚。他***，祖千秋是我老頭子幾十年</br>
的老朋友，這一次居然賣友，其中定然別有原因。你華山派在我‘黃河老祖’眼中，不值</br>
半文錢，他當(dāng)然并非為了你是華山派的弟子，才盜了我的‘續(xù)命八丸’給你。當(dāng)真是奇哉</br>
怪也，奇哉怪也！”一面自言自語，一面頓足有聲，十分生氣。令狐沖道：“閣下的外號</br>
原來叫作‘黃河老祖’，失敬啊失敬。”肉球人怒道：“胡說八道！我一個人怎做得來‘</br>
黃河老祖’？”令狐沖問道：“為甚么一個人做不來？”肉球人道：“‘黃河老祖’一個</br>
姓老，一個姓祖，當(dāng)然是兩個人了。連這個也不懂，真是蠢才。我老爺老頭子，祖宗祖千</br>
秋。我們兩人居于黃河沿岸，合稱‘黃河老祖’?！?lt;/br>
令狐沖問道：“怎么一個叫老爺，一個叫祖宗？”肉球人道：“你孤陋寡聞，不知世</br>
上有姓老、姓祖之人。我姓老，單名一個‘爺’字，字‘頭子’，人家不是叫我老爺，便</br>
叫我老頭子……”令狐沖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那個祖千秋，便姓祖名宗了？”肉球</br>
人老頭子道：“是啊。”他頓了一頓，奇道：“咦！你不知祖千秋的名字，如此說來，或</br>
許真的跟他沒甚么相干。啊喲，不對，你是不是祖千秋的兒子？”令狐沖更是好笑，說道</br>
：“我怎么會是他的兒子？他姓祖，我復(fù)姓令狐，怎拉扯得上一塊？”</br>
老頭子喃喃自語：“真是古怪。我費了無數(shù)心血，偷搶拐騙，這才配制成了這‘續(xù)命</br>
八丸’，原是要用來治我寶貝乖女兒之病的，你既不是祖千秋的兒子，他干么要偷了我這</br>
丸藥給你服下？”令狐沖這才恍然，說道：“原來老先生這些丸藥，是用來治令愛之病的</br>
，卻給在下誤服了，當(dāng)真萬分過意不去。不知令愛患了甚么病，何不請‘殺人名醫(yī)’平大</br>
夫設(shè)法醫(yī)治？”老頭子呸呸連聲，說道：“有病難治，便得請教平一指。老頭子身在開封</br>
，豈有不知？他有個規(guī)矩，治好一人，須得殺一人抵命。我怕他不肯治我女兒，先去將他</br>
老婆家中一家五口盡數(shù)殺了，他才不好意思，不得不悉心替我女兒診斷，查出我女兒在娘</br>
胎之中便已有了這怪病，于是開了這張‘續(xù)命八丸’的藥方出來。否則我怎懂得采藥制煉</br>
的法子？”令狐沖愈聽愈奇，問道：“前輩既去請平大夫醫(yī)治令愛，又怎能殺了他岳家的</br>
全家？”</br>
老頭子道：“你這人笨得要命，不點不透。平一指仇家本來不多，這幾年來又早被他</br>
的病人殺得精光了。平一指生平最恨之人是他岳母，只因他怕老婆，不便親自殺他岳母，</br>
也不好意思派人代殺。老頭子跟他是鄉(xiāng)鄰，大家武林一脈，怎不明白他的心意？于是由我</br>
出手代勞。我殺了他岳母全家之后，平一指十分喜歡，這才悉心診治我女兒之病?！绷詈?lt;/br>
沖點頭道：“原來如此。其實前輩的丹藥雖靈，對我的疾病卻不對癥。不知令愛病勢現(xiàn)下</br>
如何，重新再覓丹藥，可來得及嗎？”老頭子怒道：“我女兒最多再拖得一年半載，便一</br>
命嗚呼了，哪里還來得及去再覓這等靈丹妙藥？現(xiàn)下無可奈何，只有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br>
”他取出幾根繩索，將令狐沖的手足牢牢縛在椅上，撕爛他衣衫，露出了胸口肌膚。令狐</br>
沖問道：“你要干甚么？”老頭子獰笑道：“不用心急，待會便知?！睂⑺B人帶椅抱起</br>
，穿過兩間房，揭起棉帷，走進(jìn)一間房中。</br>
令狐沖一進(jìn)房便覺悶熱異常。但見那房的窗縫都用綿紙糊住，當(dāng)真密不通風(fēng)，房中生</br>
著兩大盆炭火，床上布帳低垂，滿房都是藥氣。老頭子將椅子在床前一放，揭開帳子，柔</br>
聲道：“不死好孩兒，今天覺得怎樣？”令狐沖心下大奇：“甚么？老頭子的女兒芳名“</br>
不死”，豈不作‘老不死’？啊，是了，他說他女兒在娘胎中便得了怪病，想來他生怕女</br>
兒死了，便給她取名‘不死’，到老不死，是大吉大利的好口彩。她是‘不’字輩，跟我</br>
師父是同輩?！痹较朐接X好笑。只見枕上躺著一張更無半點血色的臉蛋，一頭三尺來長的</br>
頭發(fā)散在布被之上，頭發(fā)也是黃黃的。那姑娘約莫十七八歲年紀(jì)，雙眼緊閉，睫毛甚長，</br>
低聲叫道：“爹！”卻不睜眼。老頭子道：“不兒，爹爹給你煉制的‘續(xù)命八丸’已經(jīng)大</br>
功告成，今日便可服用了，你吃了之后，毛病便好，就可起床玩耍?！蹦巧倥诺囊宦?，</br>
似乎并不怎么關(guān)切。令狐沖見到那少女病勢如此沉重，心下更是過意不去，又想：“老頭</br>
子對他女兒十分愛憐，無可奈何之中，只好騙騙她了。”</br>
老頭子扶著女兒上身，道：“你坐起一些好吃藥，這藥得來不易，可別糟蹋了。”那</br>
少女慢慢坐起，老頭子拿了兩個枕頭墊在她背后。那少女睜眼見到令狐沖，十分詫異，眼</br>
珠不住轉(zhuǎn)動，瞧著令狐沖，問道：“爹，他……他是誰？”老頭子微笑道：“他么？他不</br>
是人，他是藥。”那少女茫然不解，道：“他是藥？”老頭子道：“是啊，他是藥。那‘</br>
續(xù)命八丸’藥性太過猛烈，我兒服食不宜，因此先讓這人服了，再刺他之血供我兒服食，</br>
最為適當(dāng)。”那少女道：“刺他的血？他會痛的，那……那不大好?！崩项^子道：“這人</br>
是個蠢才，不會痛的?！蹦巧倥班拧钡囊宦暎]上了眼睛。令狐沖又驚又怒，正欲破口</br>
大罵，轉(zhuǎn)念一想：“我吃了這姑娘的救命靈藥，雖非有意，總之是我壞了大事，害了她性</br>
命。何況我本就不想活了，以我之血，救她性命，贖我罪愆，有何不可？”當(dāng)下凄然一笑</br>
，并不說話。</br>
老頭子站在他身旁，只待他一出聲叫罵，立即點他啞穴，豈知他竟是神色泰然，不以</br>
為意，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怎知令狐沖自岳靈珊移情別戀之后，本已心灰意冷，這晚聽</br>
得那大漢大聲斥責(zé)岳靈珊和林平之，罵他二人說自己壞話，又親眼見到岳林二人在岸上樹</br>
底密約相會，更覺了無生趣，于自己生死早已全不掛懷。老頭子問道：“我要刺你心頭熱</br>
血，為我女兒治病了，你怕不怕？”令狐沖淡淡的道：“那有甚么可怕的？”老頭子側(cè)目</br>
凝視，見他果然毫無懼怕的神色，說道：“刺出你心頭之血，你便性命不保了，我有言在</br>
先，可別怪我沒告知你。”令狐沖淡淡一笑，道：“每個人到頭來終于要死的，早死幾年</br>
，遲死幾年，也沒多大分別？我的血能救得姑娘之命，那是再好不過，勝于我白白的死了</br>
，對誰都沒有好處?！彼孪朐漓`珊得知自己死訊，只怕非但毫不悲戚，說不定還要罵聲</br>
：“活該！”不禁大生自憐自傷之意。老頭子大拇指一翹，贊道：“這等不怕死的好漢，</br>
老頭子生平倒從來沒見過。只可惜我女兒若不飲你的血，便難以活命，否則的話，真想就</br>
此饒了你?！?lt;/br>
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沸水出來，右手執(zhí)了一柄尖刀，左手用手巾在熱水中浸</br>
濕了，敷在令狐沖心口。正在此時，忽聽得祖千秋在外面叫道：“老頭子，老頭子，快開</br>
門，我有些好東西送給你的不死姑娘?！崩项^子眉頭一皺，右手刀子一劃，將那熱手巾割</br>
成兩半，將一半塞在令狐沖口中，說道：“甚么好東西了？”放下刀子和熱水，出去開門</br>
，將祖千秋放進(jìn)屋來。祖千秋道：“老頭子，這一件事你如何謝我？當(dāng)時事情緊急，又找</br>
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續(xù)命八丸’，騙他服下。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會將這些靈</br>
丹妙藥送去，可是他就未必肯服。”老頭子怒道：“胡說八道……”</br>
祖千秋將嘴巴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老頭子突然跳起身來，大聲道：“有</br>
這等事？你……你……可不是騙我？”祖千秋道：“騙你作甚？我打聽得千真萬確。老頭</br>
子，咱們是幾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極，我辦的這件事，可合了你心意罷？”老頭子頓足</br>
叫道：“不錯，不錯！該死，該死！”祖千秋奇道：“怎地又是不錯，又是該死？”老頭</br>
子道：“你不錯，我該死！”祖千秋更加奇了，道：“你為甚么該死？”</br>
老頭子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兒房中，向令狐沖納頭便拜，叫道：“令狐公子，令狐</br>
爺爺，小人豬油蒙住了心，今日得罪了你。幸好天可憐見，祖千秋及時趕到，倘若我一刀</br>
刺死了你，便將老頭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贖不了我罪愆的萬一?！闭f著連連叩頭。令</br>
狐沖口中塞著半截手巾，荷荷作聲，說不出話來。祖千秋忙將手巾從他口中挖了出來，問</br>
道：“令狐公子，你怎地到了此處？”令狐沖忙道：“老前輩快快請起，這等大禮，我可</br>
愧不敢當(dāng)?！崩项^子道：“小老兒不知令狐公子和我大恩人有這等淵源，多多冒犯，唉，</br>
唉，該死，該死！胡涂透頂，就算我有一百個女兒，個個都要死，也不敢讓令狐公子流半</br>
點鮮血救她們的狗命?！?lt;/br>
祖千秋睜大了眼，道：“老頭子，你將令狐公子綁在這里干甚么？”老頭子道：“唉</br>
，總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為，你少問一句行不行？”祖千秋又問：“這盆熱水，這把</br>
尖刀放在這里，又干甚么來著？”只聽得拍拍拍拍幾聲，老頭子舉起手來，力批自己雙頰</br>
。他的臉頰本就肥得有如一只南瓜，這幾下著力擊打，登時更加腫脹不堪。</br>
令狐沖道：“種種情事，晚輩胡里胡涂，實不知半點因由，還望兩位前輩明示。”老</br>
頭子和祖千秋匆匆忙忙解開了他身上綁縛，說道：“咱們一面喝酒，一面詳談?！绷詈鼪_</br>
向床上的少女望了一眼，問道：“令愛的傷勢，不致便有變化么？”老頭子道：“沒有，</br>
不會有變化，就算有變化，唉，這個……那也是……”他口中嘮嘮叨叨的，也不知說些甚</br>
么，將令狐沖和祖千秋讓到廳上，倒了三碗酒，又端出一大盤肥豬肉來下酒，恭恭敬敬的</br>
舉起酒碗，敬了令狐沖一碗。令狐沖一口飲了，只覺酒味淡薄，平平無奇，但比之在祖千</br>
秋酒杯中盛過的酒味，卻又好上十倍。</br>
老頭子說道：“令狐公子，老朽胡涂透頂，得罪了公子，唉，這個……真是……”一</br>
臉惶恐之色，不知說甚么話，才能表達(dá)心中歉意。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大人大量，也不</br>
會怪你。再說，你這‘續(xù)命八丸’倘若有些效驗，對令狐公子的身子真有補(bǔ)益，那么你反</br>
有功勞了。”老頭子道：“這個……功勞是不敢當(dāng)?shù)?，祖賢弟，還是你的功勞大。”祖千</br>
秋笑道：“我取了你這八顆丸藥，只怕于不死侄女身子有妨，這一些人參給她補(bǔ)一補(bǔ)罷。</br>
”說著俯身取過一只竹簍，打開蓋子，掏出一把把人參來，有粗有細(xì)，看來沒有十斤，也</br>
有八斤。老頭子道：“從哪里弄了這許多人參來？”祖千秋笑道：“自然是從藥材鋪中借</br>
來的了?！崩项^子哈哈大笑，道：“劉備借荊州，不知何日還?！绷詈鼪_見老頭子雖強(qiáng)作</br>
歡容，卻掩不住眉間憂愁，說道：“老先生，祖先生，你兩位想要醫(yī)我之病，雖然是一番</br>
好意，但一個欺騙在先，一個擄綁在后，未免太不將在下瞧在眼里了?！崩献娑艘宦牐?lt;/br>
當(dāng)即站起，連連作揖，齊道：“令狐公子，老朽罪該萬死。不論公子如何處罰，老朽二人</br>
都是罪有應(yīng)得?！绷詈鼪_道：“好，我有事不明，須請直言相告。請問二位到底是沖著誰</br>
的面子，才對我這等相敬？”</br>
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老頭子道：“這個……這個……這個嗎？”祖千秋道：“公</br>
子爺當(dāng)然知道。那一位的名字，恕我們不敢提及?！绷詈鼪_道：“我的的確確不知?！卑?lt;/br>
自思忖：“是風(fēng)太師叔么？是不戒大師么？是田伯光么？是綠竹翁么？可是似乎都不像。</br>
風(fēng)太師叔雖有這等本事面子，但他老人家隱居不出，不許我泄露行蹤，他怎會下山來干這</br>
等事？”</br>
祖千秋道：“公子爺，你問這件事，我和老兄二人是決計不敢答的，你就殺了我們，</br>
也不會說。你公子爺心中自然知道，又何必定要我們說出口來？”</br>
令狐沖聽他語氣堅決，顯是不論如何逼問，都是決計不說的了，便道：“好，你們既</br>
然不說，我心中怒氣不消。老先生，你剛才將我綁在椅上，嚇得我魂飛魄散，我也要綁你</br>
二人一綁，說不定我心中不開心，一尖刀把你們的心肝都挖了出來。”老祖二人又是對望</br>
一眼，齊道：“公子爺要綁，我們自然不敢反抗。”老頭子端過兩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條</br>
粗索來。兩人先用繩索將自己雙足在椅腳上牢牢縛住，然后雙手放在背后，說道：“公子</br>
請綁。”均想：“這位少年未必真要綁我們出氣，多半是開開玩笑?！蹦闹詈鼪_取過繩</br>
索，當(dāng)真將二人雙手反背牢牢縛住，提起老頭子的尖刀，說道：“我內(nèi)力已失，不能用手</br>
指點穴，又怕你們運力掙扎，只好用刀柄敲打，封了你二人的穴道?！碑?dāng)下倒轉(zhuǎn)尖刀，用</br>
刀柄在二人的環(huán)跳、天柱、少海等處穴道中用力敲擊，封住了二人的穴道。老頭子和祖千</br>
秋面面相覷，大是詫異，不自禁的生出恐懼之情，不知令狐沖用意何在。只聽他說道：“</br>
你們在這里等一會。”轉(zhuǎn)身出廳。</br>
令狐沖握著尖刀，走到那少女的房外，咳嗽一聲，說道：“老……唔，姑娘，你身子</br>
怎樣？”他本待叫她“老姑娘”，但想這少女年紀(jì)輕輕，雖然姓老，稱之為“老姑娘”總</br>
是不大妥當(dāng)，如叫她為“老不死姑娘”，更有點匪夷所思。那少女“嗯”的一聲，并不回</br>
答。</br>
令狐沖掀開棉帷，走進(jìn)房去，只見她兀自坐著，靠在枕墊之上，半睡半醒，雙目微睜</br>
。令狐沖走近兩步，見她臉上肌膚便如透明一般，淡黃的肌肉下現(xiàn)出一條條青筋，似乎可</br>
見到血管中血液隱隱流動。房中寂靜無聲，風(fēng)息全無，好像她體內(nèi)鮮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結(jié)</br>
成膏，她呼出來的氣息，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令狐沖心道：“這姑娘本來可活，卻給我</br>
誤服丹藥而害了她。我反正是要死了，多活幾天，少活幾天，又有甚么分別？”取過一只</br>
瓷碗放在幾上，伸出左腕，右手舉刀在腕脈上橫斬一刀，鮮血泉涌，流入碗中。他見老頭</br>
子先前取來的那盆熱水仍在冒氣，當(dāng)即放下尖刀，右手抓些熱水淋在傷口上，使得鮮血不</br>
致迅速凝結(jié)。頃刻間鮮血已注滿了大半碗。那少女迷迷糊糊中聞到一陣血腥氣，睜開眼來</br>
，突然見到令狐沖手腕上鮮血直淋，一驚之下，大叫了一聲。令狐沖見碗中鮮血將滿，端</br>
到那姑娘床前，就在她嘴邊，柔聲道：“快喝了，血中含有靈藥，能治你的病。”那姑娘</br>
道：“我……我怕，我不喝。”令狐沖流了一碗血后，只覺腦中空蕩蕩地，四肢軟弱無力</br>
，心想：“她害怕不喝，這血豈不是白流了？”左手抓過尖刀，喝道：“你不聽話，我便</br>
一刀殺了你?！睂⒓獾兜都庵钡值剿眍^。</br>
那姑娘怕了起來，只得張嘴將一碗鮮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幾次煩惡欲嘔，看到令</br>
狐沖的尖刀閃閃發(fā)光，竟嚇得不敢作嘔。令狐沖見她喝干了一碗血，自己腕上傷口鮮血漸</br>
漸凝結(jié)，心想：“我服了老頭子的‘續(xù)命八丸’，從血液里進(jìn)入這姑娘腹內(nèi)的，只怕還不</br>
到十分之一，待我大解小解之后，不免所失更多，須得盡早再喂她幾碗鮮血，直到我不能</br>
動彈為止?！碑?dāng)下再割右手腕脈，放了大半碗鮮血，又去喂那姑娘。那姑娘皺起了眉頭，</br>
求道：“你……你別迫我，我真的不行了?！绷詈鼪_道：“不行也得行，快喝，快?！蹦?lt;/br>
姑娘勉強(qiáng)喝了幾口，喘了一會氣，說道：“你……你為甚么這樣？你這樣做，好傷自己身</br>
子?！绷詈鼪_苦笑道：“我傷身子打甚么緊，我只要你好?！碧抑ο珊吞覍嵪杀焕项^子所</br>
裝的漁網(wǎng)所縛，越是出力掙扎，漁網(wǎng)收得越緊，到得后來，兩人手足便想移動數(shù)寸也已有</br>
所不能。兩人身不能動，耳目卻仍十分靈敏，口中更是爭辯不休。當(dāng)令狐沖將老祖二人縛</br>
住后，桃枝仙猜他定要將二人殺了，桃實仙則猜他一定先來釋放自己兄弟。哪知二人白爭</br>
了一場，所料全然不中，令狐沖卻走進(jìn)了那姑娘房中。那姑娘的閨房密不通風(fēng)，二人在房</br>
中說話，只隱隱約約的傳了一些出來。桃枝仙、桃實仙、岳不群、老頭子、祖千秋五人內(nèi)</br>
力都甚了得，但令狐沖在那姑娘房中干甚么，五人只好隨意想像，突然間聽得那姑娘尖聲</br>
大叫，五人臉色登時都為之大變。桃枝仙道：“令狐沖一個大男人，走到人家閨女房中去</br>
干甚么？”桃實仙道：“你聽！那姑娘害怕之極，說道：‘我……我怕！’令狐沖說：‘</br>
你不聽話，我便一刀殺了你?！f‘你不聽話’，令狐沖要那姑娘聽甚么話？”桃枝仙</br>
道：“那還有甚么好事？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老婆?！碧覍嵪傻溃骸肮?，可笑之極！</br>
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兒，當(dāng)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令狐沖為甚么要逼她做老婆？”桃枝仙</br>
道：“蘿卜青菜，各人所愛！說不定令狐沖特別喜歡肥胖女子，一見肥女，便即魂飛天外</br>
?！碧覍嵪傻溃骸鞍?！你聽，你聽！那肥女求饒了，說甚么‘你別迫我，我真的不行了</br>
?！碧抑ο傻溃骸安诲e。令狐沖這小子卻是霸王硬上弓，說道：‘不行也得行，快，快</br>
！’”桃實仙道：“為甚么令狐沖叫她快些，快甚么？”桃枝仙道：“你沒娶過老婆，是</br>
童男之身，自然不懂！”桃實仙道：“難道你就娶過了，不害臊！”桃枝仙道：“你明知</br>
我沒娶過，干么又來問我？”桃實仙大叫：“喂，喂，老頭子，令狐沖在逼你女兒做老婆</br>
，你干么見死不救？”桃枝仙道：“你管甚么閑事？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說甚么見死不</br>
救？她女兒名叫‘老不死’，怎么會死？”老頭子和祖千秋給縛在椅上，又給封了穴道，</br>
聽得房中老姑娘驚呼和哀求之聲，二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心下本已起疑，聽</br>
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聲爭辯，更無懷疑。祖千秋道：“老兄，這件事非阻止不可，沒想</br>
到令狐公子如此好色，只怕要闖大禍。”老頭子道：“唉，糟蹋了我不死孩兒，那還罷了</br>
，卻……卻太也對不起人家。”祖千秋道：“你聽，你聽。你的不死姑娘對他生了情意，</br>
她說道：‘你這樣做，好傷自己身子?！詈鼪_說甚么？你聽到?jīng)]有？”老頭子道：“他</br>
說：‘我傷身子打甚么緊？我只是要你好！’他***，這兩個小家伙。”祖千秋哈哈大</br>
笑，說道：“老兄，恭喜，恭喜！”老頭子怒道：“恭你奶奶個喜！”祖千秋笑道：“你</br>
何必發(fā)怒？恭喜你得了個好女婿！”</br>
老頭子大叫一聲，喝道：“別再胡說！這件事傳揚(yáng)出去，你我還有命么？”他說這兩</br>
句話時，聲音中含著極大的驚恐。祖千秋道：“是，是！”聲音卻也打顫了。</br>
岳不群身在墻外樹上，隔著更遠(yuǎn)，雖運起了“紫霞神功”，也只聽到一鱗半爪，最初</br>
一聽到令狐沖強(qiáng)迫那姑娘，便想沖入房中阻止，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些人連令狐沖在內(nèi)，個個</br>
詭秘怪異，不知有甚么圖謀，還是不可魯莽，以靜觀其變?yōu)槭?，?dāng)下運功繼續(xù)傾聽。桃谷</br>
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說話不絕傳入耳中，只道令狐沖當(dāng)真乘人之危，對那姑娘大肆非禮，后</br>
來再聽老祖二人的對答，心想令狐沖瀟灑風(fēng)流，那姑娘多半與乃父相像，是個胖皮球般的</br>
丑女，則**之后對其傾倒愛慕，亦非奇事，不禁連連搖頭。</br>
忽聽得那姑娘又尖叫道：“別……別……這么多血，求求你……”突然墻外有人叫道</br>
：“老頭子，桃谷四鬼給我撇掉啦?！辈ǖ囊宦曒p響，有人從墻外躍入，推門進(jìn)內(nèi)，正是</br>
那個手持白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漢子。</br>
他見老頭子和祖千秋都給綁在椅上，吃了一驚，叫道：“怎么啦！”右手一翻，掌中</br>
已多了一柄精光燦然的匕首，手臂幾下?lián)]舞，已將兩人手足上所綁的繩索割斷。</br>
房中那姑娘又尖聲驚叫：“你……你……求求你……不能再這樣了?！蹦菨h子聽她叫</br>
得緊急，驚道：“是老不死姑娘！”向房門沖去。老頭子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喝道：“不</br>
可進(jìn)去！”那漢子一怔之下，停住了腳步。只聽得院子中桃枝仙道：“我想矮冬瓜得了令</br>
狐沖這樣一個女婿，定是歡喜得緊?！碧覍嵪傻溃骸傲詈鼪_快要死了，一個半死半活的女</br>
婿，得了有甚么歡喜？”桃枝仙道：“他女兒也快死了，一對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碧?lt;/br>
實仙問道：“哪個死？哪個活？”桃枝仙道：“那還用問？自然是令狐沖死。老不死姑娘</br>
名叫老不死，怎么會死？”桃實仙道：“這也未必。難道名字叫甚么，便真的是甚么？如</br>
果天下人個個叫老不死，便個個都老而不死了？咱們練武功還有甚么用？”兩兄弟爭辯聲</br>
中，猛聽得房中砰的一聲，甚么東西倒在地下。老姑娘又叫了起來，聲音雖然微弱，卻充</br>
滿了驚惶之意，叫道：“爹，爹！快來！”</br>
老頭子聽得女兒呼叫，搶進(jìn)房去，只見令狐沖倒在地下，一只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br>
是鮮血，老姑娘斜倚在床，嘴邊也都是血。祖千秋和那漢子站在老頭子身后，望望令狐沖</br>
，望望老姑娘，滿腹都是疑竇。</br>
老姑娘道：“爹，他……他割了許多血出來，逼我喝了兩碗……他……他還要割……</br>
”</br>
老頭子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令狐沖，只見他雙手腕脈處各有傷口，鮮血</br>
兀自汩汩流個不住。老頭子急沖出房，取了金創(chuàng)藥來，心慌意亂之下，雖在自己屋中，還</br>
是額頭在門框邊上撞得腫起了一個大瘤，門框卻被他撞塌了半邊。桃枝仙聽到碰撞聲響，</br>
只道他在毆打令狐沖，叫道：“喂，老頭子，令狐沖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br>
。要是打死了他，桃谷六仙非將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條條不可。”桃實仙道：“錯了，錯了</br>
！”桃枝仙道：“甚么錯了？”桃實仙道：“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條一條，但他</br>
全是肥肉，一撕便成一團(tuán)一塌胡涂的膏油，如何撕成一條一條？”老頭子將金創(chuàng)藥在令狐</br>
沖手腕上傷口處敷好，再在他胸腹間幾處穴道上推拿良久，令狐沖這才悠悠醒轉(zhuǎn)。老頭子</br>
驚魂略定，心下感激無已，顫聲道：“令狐公子，你……這件事當(dāng)真叫咱們粉身碎骨，也</br>
是……唉……也是……”祖千秋道：“令狐公子，老頭子剛才縛住了你，全是一場誤會，</br>
你怎地當(dāng)真了？豈不令他無地自容？”</br>
令狐沖微微一笑，說道：“在下的內(nèi)傷非靈丹妙藥所能醫(yī)治，祖前輩一番好意，取了</br>
老前輩的‘續(xù)命八丸’來給在下服食，實在是糟蹋了……但愿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br>
”他說到這里，只因失血過多，一陣暈眩，又昏了過去。老頭子將他抱起，走出女兒閨房</br>
，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眉苦臉的道：“那怎么辦？那怎么辦？”祖千秋道：“令狐公子</br>
失血極多，只怕性命已在頃刻之間，咱三人便以畢生修為，將內(nèi)力注入他體內(nèi)如何？”老</br>
頭子道：“自該如此?！陛p輕扶起令狐沖，右掌心貼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運氣，便全身</br>
一震，喀喇一聲響，所坐的木椅給他壓得稀爛。</br>
桃枝仙哈哈大笑，大聲道：“令狐沖的內(nèi)傷，便因咱六兄弟以內(nèi)力給他療傷而起，這</br>
矮冬瓜居然又來學(xué)樣，令狐沖豈不是傷上加傷，傷之又傷，傷之不已！”桃實仙道：“你</br>
聽，這喀喇一聲響，定是矮冬瓜給令狐沖的內(nèi)力震了出來，撞壞了甚么東西。令狐沖的內(nèi)</br>
力，便是我們的內(nèi)力，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頭！妙哉！妙哉！”</br>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唉，令狐公子倘若傷重不醒，我老頭子只好自殺了?！蹦菨h</br>
子突然放大喉嚨叫道：“墻外棗樹上的那一位，可是華山派掌門岳先生嗎？”岳不群大吃</br>
一驚，心道：“原來我的行跡早就給他見到了。”只聽那漢子又叫：“岳先生，遠(yuǎn)來是客</br>
，何不進(jìn)來見面？”岳不群極是尷尬，只覺進(jìn)去固是不妙，其勢又不能老是坐在樹上不動</br>
。那漢子道：“令高足令狐公子暈了過去，請你一起參詳參詳?！痹啦蝗嚎人砸宦暎v身</br>
飛躍，越過了院子中丈余空地，落在滴水檐下的走廊之上。老頭子已從房中走了出來，拱</br>
手道：“岳先生，請進(jìn)。”岳不群道：“在下掛念小徒安危，可來得魯莽了。”老頭子道</br>
：“那是在下該死。唉，倘若……倘若……”桃枝仙大聲道：“你不用擔(dān)心，令狐沖死不</br>
了的?！崩项^子大喜，問道：“你怎知他不會死？”桃仙枝道：“他年紀(jì)比你小得多，也</br>
比我小得多，是不是？”老頭子道：“是啊。那又怎樣？”桃枝仙道：“年紀(jì)老的人先死</br>
呢，還是年紀(jì)小的人先死？自然是老的先死了。你還沒死，我也沒有死，令狐沖又怎么會</br>
死？”老頭子本道他有獨得之見，豈知又來胡說一番，只有苦笑。桃實仙道：“我倒有個</br>
挺高明的主意，咱們大伙兒齊心合力，給令狐沖改個名字，叫作‘令狐不死’……”岳不</br>
群走入房中，見令狐沖暈倒在床，心想：“我若不露一手紫霞神功，可教這幾人輕視我華</br>
山派了?！碑?dāng)下暗運伸功，臉向里床，以便臉上紫氣顯現(xiàn)之時無人瞧見，伸掌按到令狐沖</br>
背上大椎穴上。他早知令狐沖體內(nèi)真氣運行的情狀，當(dāng)下并不用力，只以少些內(nèi)力緩緩輸</br>
入，覺得他體內(nèi)真氣生出反激，手掌便和他肌膚離開了半寸，停得片刻，又將手掌按了上</br>
去。果然過不多時，令狐沖便即悠悠醒轉(zhuǎn)，叫道：“師父，你……老人家來了。”老頭子</br>
等三人見岳不群毫不費力的便將令狐沖救轉(zhuǎn)，都大為佩服。岳不群尋思：“此處是非之地</br>
，不能多耽，又不知舟中夫人和眾弟子如何。”拱手說道：“多承諸位對我?guī)熗蕉Y敬有加</br>
，愧不敢當(dāng)，這就告辭。”老頭子道：“是，是！令狐公子身子違和，咱們本當(dāng)好好接待</br>
才是，眼下卻是不便，實在失禮之至，還請兩位原恕。”岳不群道：“不用客氣?！摈龅?lt;/br>
的燈光之下，見那漢子一雙眸子炯炯發(fā)光，心念一動，拱手道：“這位朋友尊姓大名？”</br>
祖千秋笑道：“原來岳先生不識得咱們的夜貓子‘無計可施’計無施?！痹啦蝗盒闹幸粍C</br>
：“夜貓子計無施？聽說此人天賦異稟，目力特強(qiáng)，行事忽善忽惡，或邪或正，雖然名計</br>
無施，其實卻是詭計多端，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他竟也和老頭子等人攪在一起?！泵笆?lt;/br>
道：“久仰計師傅大名，當(dāng)真是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見。”計無施微微一笑，說道：“</br>
咱們今日見了面，明日還要在五霸岡見面啊?！痹啦蝗河质且粍C，雖覺初次見面，不便向</br>
人探詢詳情，但女兒被擄，甚是關(guān)心，說道：“在下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這里武林朋友，</br>
想必是路過貴地，未曾拜候，實是禮數(shù)不周。小女和一個姓林的小徒，不知給哪一位朋友</br>
召了去，計先生可能指點一二么？”計無施微笑道：“是么？這個可不大清楚了?！痹啦?lt;/br>
群向計無施探詢女兒下落，本已大大委曲了自己掌門人的身分，聽他不置可否，雖又惱又</br>
急，其勢已不能再問，當(dāng)下淡淡的道：“深夜滋擾，甚以為歉，這就告辭了。”將令狐沖</br>
扶起，伸手欲抱。老頭子從他師徒之間探頭上來，將令狐沖搶著抱了過去，道：“令狐公</br>
子是在下請來，自當(dāng)由在下恭送回去?！弊チ藦埍”簧w在令狐沖身上，大踏步往門外走出</br>
。</br>
桃枝仙叫道：“喂，我們這兩條大魚，放在這里，成甚么樣子？”老頭子沉吟道：“</br>
這個……”心想縛虎容易縱虎難，倘若將他兩兄弟放了，他桃谷六仙前來生事尋仇，可真</br>
難以抵擋。否則的話，有這兩個人質(zhì)在手，另外那四人便心有所忌。令狐沖知他心意，道</br>
：“老前輩，請你將他們二位放了。桃谷二仙，你們以后也不可向老祖二位尋仇生事，大</br>
家化敵為友如何？”桃枝仙道：“單是我們二位，也無法向他們尋仇生事?！绷詈鼪_道：</br>
“那自是桃谷六仙一起在內(nèi)了?！碧覍嵪傻溃骸安幌蛩麄儗こ鹕拢鞘强梢缘?；說到化</br>
敵為友，卻是不行，殺了我頭也不行。”老頭子和祖千秋都哼了一聲，心下均想：“我們</br>
不過沖著令狐公子的面子，才不來跟他們計較，難道當(dāng)真怕了你桃谷六仙不成？”</br>
令狐沖道：“那為甚么？”桃實仙道：“桃谷六仙和他們黃河老祖本來無怨無仇，根</br>
本不是敵人，既非敵人，這‘化敵’便如何化起？所以啊，要結(jié)成朋友，倒也不妨，要化</br>
敵為友，可無論如何化不來了?！北娙艘宦?，都哈哈大笑。祖千秋俯下身去，解開了漁網(wǎng)</br>
的活結(jié)。這漁網(wǎng)乃人發(fā)、野蠶絲、純金絲所絞成，堅韌異常，寶刀利劍亦不能斷，陷身入</br>
內(nèi)后若非得人解救，否則越是掙扎，勒得越緊。桃枝仙站起身來，拉開褲子，便在漁網(wǎng)上</br>
撒尿。祖千秋驚問：“你……你干甚么？”桃枝仙道：“不在這臭網(wǎng)上撒一泡尿，難消老</br>
子心頭之氣?！?lt;/br>
當(dāng)下七人回到河邊碼頭。岳不群遙遙望見勞德諾和高根明二弟子仗劍守在船頭，知道</br>
眾人無恙，當(dāng)即放心。老頭子將令狐沖送入船艙，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說道：“公子爺</br>
義薄云天，老朽感激不盡。此刻暫且告辭，不久便當(dāng)再見。”令狐沖在路上一震，迷迷糊</br>
糊的又欲暈去，也不知他說些甚么話，只嗯了一聲。岳夫人等見這肉球人前倨后恭，對令</br>
狐沖如此恭謹(jǐn)，無不大為詫異。老頭子和祖千秋深怕桃根仙等回來，不敢多所逗留，向岳</br>
不群一拱手，便即告辭。</br>
桃枝仙向祖千秋招招手，道：“祖兄慢去。”祖千秋道：“干甚么？”桃枝仙道：“</br>
干這個！”曲膝矮身，突然挺肩向他懷中猛力撞去。這一下出其不意，來勢快極，祖千秋</br>
不及閃避，只得急運內(nèi)勁，霎時間氣充丹田，肚腹已是堅如鐵石。只聽得喀喇、辟拍、玎</br>
玎、錚錚十幾種聲音齊響，桃枝仙已倒退在數(shù)丈之外，哈哈大笑。</br>
祖千秋大叫：“啊??！”探手入懷，摸出無數(shù)碎片來，或瓷或玉，或竹或木，他懷中</br>
所藏的二十余只珍貴酒杯，在這么一撞之下多數(shù)粉碎，金杯、銀杯、青銅爵之類也都給壓</br>
得扁了。他既痛惜，又惱怒，手一揚(yáng)，數(shù)十片碎片向桃枝仙激射過去。桃枝仙早就有備，</br>
閃身避開，叫道：“令狐沖叫咱們化敵為友，他的話可不能不聽。咱們須得先成敵人，再</br>
做朋友?！弊媲锔F數(shù)十年心血搜羅來的這些酒杯，給桃枝仙一撞之下盡數(shù)損毀，如何不</br>
怒？本來還待追擊，聽他這么一說，當(dāng)即止步，干笑幾聲，道：“不錯，化敵為友，化敵</br>
為友?！焙屠项^子、計無施二人轉(zhuǎn)身而行。</br>
令狐沖迷迷糊糊之中，還是掛念著岳靈珊的安危，說道：“桃枝仙，你請他們不可…</br>
…不可害我岳師妹。”桃枝仙應(yīng)道：“是。”大聲說道：“喂！喂！老頭子，夜貓子，祖</br>
千秋幾個朋友聽了，令狐沖說，叫你們不可傷害他的寶貝師妹。”計無施等本已走遠(yuǎn)，聽</br>
了此言，當(dāng)即停步。老頭子回頭大聲道：“令狐公子有命，自當(dāng)遵從?！比说吐暽塘苛?lt;/br>
片刻，這才離去。岳不群剛向夫人述說得幾句在老頭子家中的見聞，忽聽得岸上大呼小叫</br>
，桃根仙等四人回來了。</br>
桃谷四仙滿嘴吹噓，說那手持白幡之人給他們四兄弟擒住，已撕成了四塊。桃實仙哈</br>
哈大笑，說道：“厲害，厲害。四位哥哥端的了得。”桃枝仙道：“你們將那人撕成了四</br>
塊，可知他叫甚么名字？”桃干仙道：“他死都死了，管他叫甚么名字？難道你便知道？</br>
”桃枝仙道：“我自然知道。他姓計，名叫計無施，還有個外號，叫作夜貓子?！碧胰~仙</br>
拍手道：“這姓固是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妙，原來他倒有先見之明，知道日后給桃谷六仙</br>
擒住之后，定是無計可施，逃不了被撕成四塊的命運，因此上預(yù)先取下了這個名字。”</br>
桃實仙道：“這夜貓子計無施，功夫當(dāng)真出類拔萃，世所罕有！”桃根仙道：“是啊</br>
，他功夫?qū)嵲诹瞬黄?，倘若不是遇上桃谷六仙，憑他的輕身功夫，在武林中也可算得是一</br>
把好手。”桃實仙道：“輕身功夫倒也罷了，給撕成四塊之后，他居然能自行拼起，死后</br>
還魂，行動如常。剛才還到這里來說了一會子話呢?！碧腋傻炔胖e話拆穿，四人也不</br>
以為意，臉上都假裝驚異之色。桃花仙道：“原來計無施還有這等奇門功夫，那倒是人不</br>
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佩服啊，佩服?！碧腋上傻溃骸皩⑺撼伤膲K的身子自行拼湊，片</br>
刻間行動如常，聽說叫做‘化零為整**’，這功夫失傳已久，想不到這計無施居然學(xué)會</br>
了，確是武林異人，下次見到，可以跟他交個朋友。”岳不群和岳夫人相對發(fā)愁，愛女被</br>
擄，連對頭是誰也不知道，想不到華山派名震武林，卻在黃河邊上栽了這么個大筋斗，可</br>
是怕眾弟子驚恐，還是半點不露聲色。夫婦倆也不商量種種疑難不解之事，只心中暗自琢</br>
磨。大船之中，便是桃谷六仙胡說八道之聲。</br>
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將曙，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不多時有兩乘轎子抬到岸邊。當(dāng)</br>
先一名轎夫朗聲說道：“令狐沖公子吩咐，不可驚嚇了岳姑娘。敝上多有冒昧，還請令狐</br>
沖公子恕罪。”四名轎夫?qū)⑥I子放下，轉(zhuǎn)身向船上行了一禮，便即轉(zhuǎn)身而去。只聽得轎中</br>
岳靈珊的聲音叫道：“爹，媽！”岳不群夫婦又驚又喜，躍上岸去掀開轎帷，果見愛女好</br>
端端的坐在轎中，只見腿上被點了穴道，行動不得。另一頂轎中坐的，正是林平之。岳不</br>
群伸手在女兒環(huán)跳、脊中、委中幾處穴道上拍了幾下，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問道：“那</br>
大個子是誰？”岳靈珊道：“那個又高又大的大個子。他……他……他……”小嘴一扁，</br>
忍不住要哭。岳夫人輕輕將她抱起，走入船艙，低聲問道：“可受了委曲嗎？”岳靈珊給</br>
母親一問，索性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岳夫人大驚，心想：“那些人路道不正，珊兒落在他</br>
們手里，有好幾個時辰，不知是否受了凌辱？”忙問：“怎么了？跟媽說不要緊。”岳靈</br>
珊只哭個不停。岳夫人更是驚惶，船中人多，不敢再問，將女兒橫臥于榻，拉過被子，蓋</br>
在她身上。</br>
岳靈珊忽然大聲哭道：“媽，這大個子罵我，嗚！嗚！”岳夫人一聽，如釋重負(fù)，微</br>
笑道：“給人家罵幾句，便這么傷心?！痹漓`珊哭道：“他舉起手掌，還假裝要打我、嚇</br>
我。”岳夫人笑道：“好啦，好啦！下次見到，咱們罵還他，嚇還他?！痹漓`珊道：“我</br>
又沒說大師哥壞話，小林子更加沒說。那大個子強(qiáng)兇霸道，他說平生最不喜歡的事，便是</br>
聽到有人說令狐沖的壞話。我說我也不喜歡。他說，他一不喜歡，便要把人煮來吃了。媽</br>
，他說到這里，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嚇我。嗚嗚嗚！”岳夫人道：“這人真壞。沖兒</br>
，那大個子是誰?。俊绷詈鼪_神智未曾十分清醒，迷迷糊糊的道：“大個子嗎？我……我</br>
……”這時林平之也已得師父解開穴道，走入船艙，插口道：“師娘，那大個子跟那和尚</br>
當(dāng)真是吃人肉的，倒不是空言恫嚇?！痹婪蛉艘惑@，問道：“他二人都吃人肉？你怎知道</br>
？”林平之道：“那和尚問我辟邪劍譜的事，盤問了一會，從懷中取出一塊東西來嚼，吃</br>
得津津有味，還拿到我嘴邊，問我要不要咬一口嘗嘗滋味。卻原來……卻原來是一只人手</br>
。”岳靈珊驚叫一聲，道：“你先前怎地不說？”林平之道：“我怕你受驚，不敢跟你說</br>
。”岳不群忽道：“啊，我想起來了。這是‘漠北雙熊’。那大個兒皮膚很白，那和尚卻</br>
皮膚很黑，是不是？”岳靈珊道：“是啊。爹，你認(rèn)得他們？”岳不群搖頭道：“我不認(rèn)</br>
得。只是聽人說過，塞外漠北有兩名巨盜，一個叫白熊，一個叫黑熊。倘若事主自己攜貨</br>
而行，漠北雙熊不過搶了財物，也就算了，倘若有鏢局子保鏢，那么雙熊往往將保鏢的煮</br>
吃了，還道練武之人，肌肉結(jié)實，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岳靈珊又是“啊”的一聲尖叫</br>
。岳夫人道：“師哥你也真是的，甚么‘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不</br>
怕人作嘔?！痹啦蝗何⑽⒁恍ΓD了一頓，才道：“從沒聽說漠北雙熊進(jìn)過長城，怎地這</br>
一次到黃河邊上來啦？沖兒，你怎會認(rèn)得漠北雙熊的？”令狐沖道：“漠北雙雄？”他沒</br>
聽清楚師父前半截的話，只道“雙雄”二字定是英雄之雄，卻不料是熊羆之熊，呆了半晌</br>
，道：“我不認(rèn)得啊。”岳靈珊忽道：“小林子，那和尚要你咬那只手掌，你咬了沒有？</br>
”林平之道：“我自然沒咬。”岳靈珊道：“你不咬就罷了，倘若咬過一口，哼哼，瞧我</br>
以后還睬不睬你？”桃干仙在外艙忽然說道：“天下第一美味，莫過于人肉。小林子一定</br>
偷吃過了，只是不肯承認(rèn)而已?！碧胰~仙道：“他倘若沒吃，先前為甚么不說，到這時候</br>
才拚命抵賴？”林平之自遭大變后，行事言語均十分穩(wěn)重，聽他二人這么說，一怔之下，</br>
無以對答。</br>
桃花仙道：“這就是了。他不聲不響，便是默認(rèn)。岳姑娘，這種人吃了人肉不認(rèn)，為</br>
人極不誠實，豈可嫁給他做老婆？”桃根仙道：“你與他成婚之后，他日后必定與第二個</br>
女子勾勾搭搭，回家來你若問他，他定然死賴，決計不認(rèn)?！碧胰~仙道：“更有一樁危險</br>
萬分之事，他吃人肉吃出癮來，他日你和他同床而臥，睡到半夜，忽然手指奇痛，又聽到</br>
喀喇、喀喇的咀嚼之聲，一查之下，你道是甚么？卻原來這小林子在吃你的手指?！碧覍?lt;/br>
仙道：“岳姑娘，一個人連腳趾在內(nèi)，也不過二十根。這小林子今天吃幾根，明天吃幾根</br>
，好容易便將你十根手指、十根腳趾都吃了個精光。”</br>
桃谷六仙自在華山絕頂與令狐沖結(jié)交，便已當(dāng)他是好朋友。六兄弟雖然好辯成性，卻</br>
也不是全無腦筋，令狐沖和岳靈珊之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情狀，他六人早就瞧在眼里</br>
，此時捉到林平之的一點岔子，竟?fàn)柎笏撂魮茈x間。岳靈珊伸手指塞在耳朵，叫道：“你</br>
們胡說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桃根仙道：“岳姑娘，你喜歡嫁給這小林子做老婆</br>
，倒也不妨，不過有一門功夫，卻不可不學(xué)。這門功夫跟你一生干系極大，倘若錯過了機(jī)</br>
會，日后定是追悔無及?！痹漓`珊聽他說得鄭重，問道：“甚么功夫，有這么要緊？”桃</br>
根仙道：“那個夜貓子計無施，有一門‘化零為整**’，日后你的耳朵、鼻子、手指、</br>
腳趾，都給小林子吃在肚里，只消你身具這門功夫，那也不懼，盡可剖開他肚子，取了出</br>
來，拼在身上，化零為整?！?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