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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
“咣當”接連兩聲響動,在狹小壓抑的艙底顯得頗為巨震。但見云想容將兩個瓷碗狠狠砸在艙壁之上,大聲吼道:“來人!來人!渴死我了!”
不消片刻,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船艙上方傳來,艙門“吱呀”再次開啟,方才那個蒙面壯漢探進來半個頭:“吵什么吵!給老子閉嘴!”
云想容拾起手邊的一個瓷碗碎片扔過去,大聲喝道:“渴死了!光知道給飯,不知道給水么?渴死我們你要如何交代?”
云想容的準頭并不好,只是胡亂揮手瞎扔,豈料正中目標,湊巧扔在了那蒙面壯漢的額頭之上。不過那壯漢皮厚,倒也沒有見紅,只摸了摸額頭罵罵咧咧:“操!給臉不要臉!再廢話老子奸了你!”
出岫心里“咯噔”一聲,唯恐他說到做到,連忙開口替云想容說話:“這位大哥,我兩從嵐山寺到現在,還沒喝過一口水,的確是渴極了。您就行行好……”
“才幾個時辰就忍不住了?天還沒黑呢!難伺候的臭娘們兒!”蒙面壯漢又罵了一句,再將艙門重新闔上,轉身而去。
然而只是這寥寥數語,已向出岫泄露了無比重要的信息——她們被綁之后還沒有隔夜!既然才剛剛過了幾個時辰,也就是說,這船極有可能還在煙嵐城附近!
想到這一點,出岫很是激動。云想容顯然也猜到了,低聲嘆道:“他雖是個蠢貨,卻不上套,這可如何是好?”
話剛說完,只聽重重的腳步聲又從兩人頭頂傳來,是那蒙面壯漢去而復返,再次打開艙門,“咕咚”撂進來一個水囊,恰好砸在出岫足踝旁的艙板之上。他動作粗魯,說話更粗魯:“悠著點兒喝!喝多了沒地方撒尿!”
說完,蒙面壯漢“咣”的一聲將艙門重新蓋上,這一次仿佛是惱火了,他使了極大的力氣。
“成了!”云想容低聲笑道,語中帶著一絲緊張與興奮。
“快喝口水潤潤嗓子,開始干活罷!”出岫邊叮囑她,邊打開水囊遞了過去。
云想容接過水囊連喝好幾口,又重新還給出岫,不忘說道:“我沒對嘴。”
事到如今哪里還有這些講究?出岫也喝了好些水才覺得解渴,又將沒喝完的水倒在角落里。她摸了摸這水囊的材質,應該是羊皮,摸起來倒也結實耐用,正是出行最常攜帶的那種水囊。
出岫將空置的水囊再次遞給云想容,后者拽著囊口的繩子開始往艙板上摔打,邊摔邊道:“來人!來人!渴死了!水不夠喝!”
如此喊了幾聲,艙門又被打開,這次換了另外一個男人進來,態度倒比上一個蒙面壯漢好一些,問道:“又怎么了?”
云想容將空置的水囊扔給他,沒好氣地道:“水不夠喝,渴死我了!”
出岫在一旁配合著解釋:“這位壯士,水囊里的水太少,我二人干吃了兩碗白米飯,實在渴得緊,不知您能否行行好,再給我們打一囊水來?”
艙底光線較暗,男人瞧不清出岫的長相,但聽了這清喉婉囀的聲音,他骨頭已經酥了三分,不自覺地點頭道:“好。”言罷又怒目瞪向云想容:“瞧瞧這小娘子多會說話!再瞧瞧你!真是個母夜叉!”言罷冷冷而去。
不多時,他掂著水囊返回,也懶得再下去,打開艙門一把將水囊撂進來,還不忘說道:“我是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
云想容冷哼,從艙板上摸過水壺不再吭聲,出岫不忘道一句:“多謝。”那綁匪很是受用,關上艙門離開。
兩人再次將水囊里的水倒掉,等了一個時辰,云想容又開始嚷嚷口渴。這一次綁匪打開艙門后,射進來的光線明顯黯淡許多,有種熔金的橘紅色澤,可見已經是到了傍晚。
如此又折騰了兩遍,綁匪們終于認為云想容是在刻意耍人,破口警告幾句之后,都不再理會她。云想容繼續喊著“口渴、來人”,艙外卻傳進來一陣哄笑,好像是幾個綁匪玩起了賭色子。
出岫見時機終于成熟了,連忙從地上將那些瓷碗的碎片收拾起來,扯下兩片裙裾包裹著,只露出一個尖頭,開始猛鑿艙板。而與此同時,云想容依舊扯著嗓子喊叫,可是不敵外頭賭色子的熱鬧聲響。
出岫和云想容各執兩片碎瓷片,同時開始鑿艙板。兩人使勁力氣往一處鑿,不多時已鑿出一個凹面來。出岫仔細考慮過,既然船身搖晃不止,艙板的聲音又是悶響,可見這船的規模并不大,艙板也不夠厚實,應是臨時找來的小型渡船。因此,她才敢兵行險招,打算將艙板鑿穿逃生。
終于,有一小塊艙板被鑿穿,河水立刻通過這小洞涌進艙內。出岫連忙用水囊堵住那個洞,正打算繼續鑿下去,此時外頭忽然變得安靜起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緊接著,輕盈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出岫幾乎能斷定這次來的是個女人。于是她連忙坐到水囊上,務求將那個鑿穿的小洞遮掩好。
而此時,腳步聲已越來越近。果然,當艙門再次打開后,一個熟悉的女聲隨之傳了進來,帶著冷笑:“出岫夫人,許久不見。”
“是你!”出岫大吃一驚,然仔細一想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遂暗嘲自己大意。她早知道嵐山寺是赫連氏出資修建,但只顧著避嫌赫連齊,反倒忘了他的正妻也是赫連氏的人——明瓔!
至此,出岫才恍然大悟,從嵐山寺的修建,到今日施米時的瘋搶,再到自己被偷襲綁架,都在明瓔的計劃之內……這個局,布得時間真夠長了!
出岫不問也知她為何要這樣做,忍不住輕嘆:“九年過去了,你還是放不下。”
“換做是你也放不下!”明瓔咬牙切齒,不等出岫開口詢問,已自行答道:“自從被你和誠王抓去房州大牢侮辱一番,我便立志要報復,這一天我已等了太久,你終于落在我手里了!”
她頓了頓,十分可怖地大笑起來:“今日我瞧見云承也來了嵐山寺,原本是打算在你二人的齋飯里下春藥,讓你們母子茍合一番,也教世人看看你出岫夫人是個什么名節!豈料如此不巧,他半道回去了!反倒便宜了別人。”
“別人?”出岫聽見這兩個字,大為駭然:“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明瓔咯咯再笑:“我想你今日好生歇著,待明日出了房州水域換了船,好些個壯漢都等著你伺候呢!”她的笑聲無比恣意,配合著她這番話,卻是如此惡毒恐怖,在這黑暗的夜色里令人毛骨悚然。
出岫此時已駭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反倒云想容怒罵了一句:“惡婦!”
明瓔聞言狠狠瞪了云想容一眼,后者分明看不見,可還是打了個寒顫。明瓔笑著威脅她:“云大小姐,你若想替夫君守貞,最好給我閉嘴!”言罷她走出艙底,大笑而去。
明瓔走后,出岫坐了半晌沒動,只低聲道:“她瘋了。”
云想容疑惑地問道:“她究竟是誰?明知你是出岫夫人,還敢這么對你?方才她還說,想讓侯爺與您……”
云想容難以啟齒說下去,出岫也沒有接話,兩人開始沉默起來。良久,船艙外再次響起熱熱鬧鬧的喧嘩聲,還有人在高喊下注。
云想容這才回過神來,對出岫道:“快鑿罷,一會兒他們睡了,動靜就顯得大了。”
“好。”出岫點頭,又開始和云想容一起鑿船艙,瓷片雖用布料包裹著,可時間久了還是磨手,出岫的雙手都被磨爛幾個口子。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只要一想起明瓔那句“好些個壯漢都等著你伺候”,她便驚恐得厲害。
河水開始汨汨地上涌至船艙之內,由于鑿穿的艙板面積不大,因而涌進來的河水并不多,只將兩人的足踝淹沒。出岫見已布置得差不多,又問:“想容,你真的要我下去?”
云想容點頭:“憑我的智謀,根本逃不走,而且我真的怕水。”
“我也怕水。”出岫低聲回了一句。
云想容知道出岫在擔心什么,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我必定會全力配合你,絕不落井下石。否則你若淹死了,他和母親都不會放過我。”
聽聞此言,出岫也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羞愧地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唯有盡力一試了!倘若逃不出去,我情愿淹死在這水里,也好早日去見侯爺。”
云想容聞言,心中生出些異樣之感,涼涼地道:“他在你心里,到底是比不上大哥。”
這個“他”指的是誰,兩個女人心照不宣。出岫依然沒有接話,緩緩俯身將手伸進鑿開的洞口,試圖去摸索船艙底部。她整條手臂都伸進了水里,來回摸索半天,才找到了船底的繩索。
大部分的行船,起航時都會收錨,而船底綁著的繩索,不僅是為了固定船身而用,必要時也能充當備用的錨繩。出岫找到這條繩索之后,心里也算有了底氣,于是對云想容道:“你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定會回來救你。”
云想容輕笑:“行了,你若逃走,他們興許不會為難我。”
此時此刻,兩個本為情敵的女人,因為逃生的欲望而暫時拋下了嫌隙。
出岫沒有再多做客套,只將堵在艙底洞口的空水囊挪開,河水立刻加快速度,源源不斷地冒上來。眼看水量即將淹沒兩人的小腿肚,她才把水囊吹得鼓脹到極點,扎緊囊口,將其拴在自己頸上。
然后,出岫深深吸了一口氣,與云想容一并抬腳,合力往鑿穿的艙板上狠踹,只踹了四五下,只聽水中“砰”的一聲悶響,艙板終于被踹開一個大洞,河水也瞬間噴涌進了艙內。
就在此時,出岫再次深吸一口氣,猛然俯低身子,從鑿穿的洞口一躍而下,閉氣跳入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