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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人心浮沉生隔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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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岫剛一邁進屋內,撲面而來一股酒氣,濃烈而刺鼻。她下意識地尋找聶沛瀟,然四下看了一圈,也不見其蹤影:“殿下?”
    “你來了……”喑啞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竟是在屏風后頭靠墻的角落里!出岫循聲找過去,剛繞過屏風,便“咣啷”踢到了一個酒壺。
    她低眉一看,地上橫七豎八擺了好幾個酒壺,而聶沛瀟則靠在墻上,半邊身子倚著屏風,右手還握著一個半空的酒壺。
    見此情形,出岫的第一反應是安心——聶沛瀟的右手既然還能提起酒壺,可見并不是全廢了。
    賜婚的旨意今早才下,云氏即便不是最早得到消息,也不會比誠王府遲太多??蛇@短短半天時間,聶沛瀟便窩在書房里喝光了這么多壺酒,足見他已猜到了應元宮中的局勢。
    “殿下當心,喝酒傷身?!背鲠遁p輕俯下身子,試圖將酒壺從聶沛瀟手中奪過來。奈何對方握得死緊,她失敗了。
    她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為明瓔求情的話也無法張口,唯有先安撫聶沛瀟的情緒:“我聽馮侍衛說,您明日要動身前往京州,既然如此,何不早些休息?”
    聶沛瀟將手中的酒壺撂在地上,那美酒從壺嘴里灑出來,濺在了山水潑墨的屏風之上。聶沛瀟想要起身,但又覺得無力,只得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抬目去看出岫。
    他的神智很清醒,一眼看到了出岫眸中的擔憂。“你拒絕我是對的,出岫,我是個廢物?!甭櫯鏋t撫著額頭自暴自棄:“我連母后都保護不了,我也保護不了你……”
    “不是的,您多慮了?!贝藭r此刻,出岫不會再計較他話中的曖昧,耐心勸道:“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您趕緊想出一個對策來,也好赴京和圣上談判?!?br/>     “我已修書一封,快馬呈送入京,告訴皇兄我的決定?!甭櫯鏋t苦笑道:“我不娶謝佩驪了,他讓我娶誰我就娶誰,只要別傷害母后?!?br/>     “既然如此,您更不能再喝了。您若喝醉,誰去救太后娘娘?”出岫終于將酒瓶從聶沛瀟手中奪下,推到一邊不讓他再繼續喝。
    她試圖攙扶聶沛瀟從地上起身,后者也顯得很順從,半倚著出岫站了起來。可他坐得太久,喝了太多,便也有些站立不穩。
    “咣當”一聲巨響傳來,聶沛瀟踉蹌著帶倒了出岫,兩人一起壓塌屏風仰躺在地上。出岫并沒覺得哪里疼痛,仔細一看才發現聶沛瀟做了人肉墊子。
    “殿下!你沒事罷?”出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查看聶沛瀟是否受傷。
    而對方只雙目無神地睜大俊目,緩緩搖頭:“我沒事?!?br/>     與此同時,屋外立刻響起兩聲詢問:“殿下(夫人)?”正是馮飛和竹影,但兩人識趣地沒有進來。
    “沒事?!背鲠段直磺埔娺@副狼狽模樣,忙對外回道:“不小心踢倒了屏風,沒事。”
    屋外兩人沒再說話,出岫這才從地上坐起來,伸手去扶聶沛瀟。
    但這一次,聶沛瀟出言拒絕:“讓我躺著罷。”
    若是聶沛瀟失聲痛哭,出岫或可安慰一二;若是對方沉穩冷靜,她也能與之共商對策。可偏偏聶沛瀟半是失態半是冷靜,不吵不鬧只是喝酒,她也對此束手無策。
    兩人相對靜默了許久,聶沛瀟才緩緩問道:“你來尋我何事?”
    出岫沉默不語。
    “你擔心我?”聶沛瀟再問。
    出岫依然不知如何回話。若說是,只怕再給他徒勞的希望;若說否,又怕他會更加傷心。
    “你肯來看我,我已很知足了?!甭櫯鏋t如同尸體一樣躺著,渾身上下了無生機,只不過還能開口說話而已。
    出岫坐在他身側,也拋卻了身為云氏媳婦的禮節與矜持,這一刻,她只是一個傾聽者,站在“知音”的角度體諒憐憫著聶沛瀟。
    “此次進京,千萬別與圣上起沖突……”出岫忍不住叮囑道:“你知道他的脾性?!?br/>     聶沛瀟聞言笑了:“我比你更清楚。”
    出岫低眉沉吟,為難地解釋道:“這樁婚事太過敏感,又涉及謝家,想必云氏不會插手。”
    “我明白?!甭櫯鏋t回了這三個字。
    話音落下,出岫霎時變得手足無措,一時竟也找不到繼續的話題。聶沛瀟這才再次笑起來,端得是一陣自嘲:“你真是來看我的?”
    出岫聞言一怔,不知這話何意。
    “赫連齊是不是去找過你了?”聶沛瀟再問。
    “您都知道了?”
    聶沛瀟嗤笑一聲:“他托了幾層關系想去房州大牢探監,屢屢碰釘子,還是我松口讓他進去的。否則他以為,房州大牢他想進就能進?”
    原來聶沛瀟全都猜到了。出岫想起赫連齊所托,更覺得難以啟齒。
    “昨天赫連齊剛去過房州大牢,今天你就來看我,必定與他有關?!甭櫯鏋t直白戳破:“你打算讓我放了明瓔?”
    出岫并未正面答話,反是問道:“明瓔在牢里受了酷刑?”
    聶沛瀟又笑了:“出岫,你太心軟了,這種惡婦你還要放過她?”
    出岫唯有低嘆:“聽說她已經瘋了……而且,她也受了不少折磨?!?br/>     “我若是不放人呢?”聶沛瀟忽然撂出這句話來,令出岫感到十分意外。她以為在此緊要關頭,聶沛瀟必定無暇顧及明瓔,也必定會開口放人的。
    “殿下為何不肯?”她忍不住問道。
    “因為赫連齊。”聶沛瀟答得坦然:“若是他不來找你求情,我興許會放過明瓔一馬;他越是找你說情,我越是不想放人?!?br/>     這理由實在是太過牽強,也太過幼稚……出岫大感無奈:“殿下這是與誰置氣?何必呢?”
    “你權當我不能釋懷罷?!甭櫯鏋t一雙俊目微微瞇著,氤氳出一片朦朧光色:“只要想起赫連齊,我心里就不舒坦?!?br/>     “殿下……”出岫覺出他話中帶著醋味,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表態道:“此事不急,先以您和太后娘娘為重?!?br/>     “出岫,你很懂得以退為進?!甭櫯鏋t抬手覆在雙目之上,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位,仿佛戴著一具假面。他薄唇勾起一絲笑意,緩緩道:“就你這一句話,我反倒不能不放人了?!?br/>     “殿下不信我?”出岫試圖解釋:“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沒說你騙我。”聶沛瀟仍舊維持著笑意:“你擔心我是真,想替赫連齊求情也是真。對嗎?”
    聽聞此言,出岫娥眉蹙起:“我不是為了赫連齊。”
    “是與不是,也沒什么分別?!甭櫯鏋t說得隱晦:“你我三個多月不見,他一開口你就來了,連明瓔都能放過……”
    話到此處,出岫已是心涼,張口欲辯駁兩句。可轉念一想,事實即成,辯駁又有何用?難道要告訴聶沛瀟,自己是怕他多生是非嗎?
    何況聶沛瀟即將另娶佳人。
    這般一想,出岫也不再解釋:“您若這么想,那就算是罷?!?br/>     承認了?聶沛瀟松開覆在雙目上的那只手,漸漸看向虛無之處:“出岫,其實你對我最狠……你沒選我是對的?!?br/>     聶沛瀟悶聲自嘲:“云辭驚才絕艷,沈予能重振門楣,赫連齊也能保住明瓔……只有我最無能?!?br/>     “殿下妄自菲薄了。”出岫亦感到心中苦澀,仿佛連呼吸里都帶著苦意,令人難受。
    聶沛瀟卻好像沒有聽見,自顧自地道:“倘若你做了誠王妃,我也沒法子護著你……我連母后都保護不了。”
    眼見聶沛瀟這副模樣,出岫竟覺得異常熟悉。曾幾何時,也有一個男人痛失至親,醉生夢死萎靡不振。而她當時是如何勸他的?細節早已不記得了,唯有沈予為她綰發的場景清晰如昨,歷歷在目。
    只可惜相同的法子,她不會再用第二遍了。言語雖蒼白無力,但聊勝于無:“殿下應該振作起來,太后娘娘也不想看到您折磨自己?!?br/>     聞言,聶沛瀟眼中劃過失望之色。許是沒等到自己想要的回應,他也不再多說,敷衍著道:“嗯,你走罷。”
    出岫知道他想聽什么話,奈何她說不出口,唯有抿唇沉默。
    “你走罷?!甭櫯鏋t緩緩從地上坐起來,伸手拾起沒喝完的酒壺:“我喝完這一壺,也該安排赴京事宜了?!?br/>     出岫見他清醒過來,也不再勸,最后囑咐道:“殿下保重,切忌與圣上正面沖突。”
    聶沛瀟仰首猛灌一大口酒,卻是答非所問:“我這就傳令放明瓔出來,你通知赫連齊去接人罷。”
    他固執地認為她是為了明瓔而來,寧愿相信她對赫連齊念舊,也不相信她是真心關切他。出岫苦笑,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也許唯有琴簫合奏時,他們才是心意相通的罷!除此之外,真的是言語不和,毫無默契了。
    “殿下多保重。”出岫緩緩從地上起身,垂目看向聶沛瀟??蓪Ψ讲⒉辉倏此?,只大口大口喝著酒,想要一醉解千愁。
    “雖然云氏不能出面,但我私下還有些法子?!背鲠稄男渲腥〕鲆恢幌隳?,其中是一枚特制的扳指。說是扳指,其實也是印章,算是她的私有物件。一旦各地錢莊的管事見到此物,便會在可控范圍內給予人情——不是受云氏所命,而是看在出岫個人的面子上。
    她將這只香囊擱在聶沛瀟手邊,解釋道:“倘若您這一路有什么需要,銀錢或是人手……可憑此物去任何一家云氏錢莊?!?br/>     “不必了?!甭櫯鏋t看都不看一眼,執起香囊反手一撂,穩穩丟回出岫懷中:“銀錢和人手我都不缺……我想要的,始終不是這些?!?br/>     他想要什么,她最清楚,但她給不了。出岫沒再往下接話,將香囊攥在手中行禮:“那我先回去了?!?br/>     走出這間酒氣沖天的書房,她又變成了出岫夫人。竹影在門外見她出來,也是長舒一口氣:“夫人,可要回府?”
    “嗯,你去備車罷,我與馮侍衛單獨說兩句。”出岫輕聲說道。
    竹影領命而去,出岫這才緩緩伸手,將那只香囊遞給馮飛:“此去京州,倘若一路平安,你便將此物妥當收藏,無需告知殿下;倘若遇上麻煩,你可憑此物去云氏錢莊求援?!?br/>     聽聞此言,馮飛頗為動容,接過香囊連聲道謝。須知云氏是支持天授帝的,而出岫夫人這個行為,無疑是暗中給了聶沛瀟幫助:“多謝夫人一番好意,但愿此物用不上。”
    出岫笑笑沒再多言,款款出了誠王府,而此時天色已是傍晚。返回云府的路上,夕陽漸沉,她對竹影道:“你派人去一趟吹花小筑,告訴赫連齊事情辦妥了。”
    *****
    同一時間,京州,應元宮。
    落日灑下一片余暉,透過窗戶隱隱射進圣書房內,本是一間陳設簡潔的屋子,無端被夕陽點綴得富麗堂皇。天授帝負手立在窗前,遠目望著漸變的天色:
    從深紅、金紅、橘紅、橘黃……逐漸變作夜空凝紫。
    當最后一縷光色消失在天際,宮人們高高掛起了燈籠,天授帝才幽幽開口:“點燈罷?!?br/>     幾盞燭火應聲而亮,岑江把書房內的蠟燭一一點明,靜待示下。
    天授帝依舊站著不動,背對岑江沉聲詢問:“備了幾樣東西?”
    “白綾、毒酒、匕首……酒里是鶴頂紅?!贬聪蜃腊干系耐斜P,其上是他親自準備的三樣物件。
    三樣物件,三種死法。
    “去罷?!碧焓诘劬従忺c頭:“記得給母后一個體面?!?br/>     “屬下明白?!贬似鹱腊干系耐斜P領命出門。門外,數十名禁衛軍高擎火把,嚴正待命往慈恩宮出發。
    慈恩宮,正是當朝太后葉瑩菲的寢宮。
    今夜,注定是一個罪惡滔天的殺戮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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