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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流年依舊心如初 (出岫出嫁,她的故事至此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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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是太夫人找人算出的上上吉日,是出岫啟程去北地的好日子。
    千殷萬盼,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可臨別在即,又是千難萬舍。
    云錦莊日夜趕工制成了一件嫁衣,朱紅色牡丹金玉富貴圖紋的絲羅長衣,配套著蹙金牡丹云紋羅裙,周身以九百九十九顆瀚海明珠點綴。這本已足夠奢華耀眼,但聽說太夫人還是不大滿意,將云錦莊的管事訓斥一頓。
    其實在出岫看來,能在短短四月之內(nèi)做成這樣的精工嫁衣,已然無可挑剔了。太夫人忽然對她這么好,她倒是有些不大適應,反而開始懷念起從前被太夫人冷語教訓的時光。
    如今想想,在云府的每一日、每一刻,所遇到的每樁事、每個人,竟都已經(jīng)深入骨髓,永遠無法從她的生命中剝離。
    素手撫上這件嫁衣,出岫只覺得眼前這一切都如夢幻泡影,如此不真實。本以為這一世都要孀居云府了,原來此生,她還有機會名正言順穿上嫁衣。
    用云辭給予她的名字,嫁給云辭為她選定的人……
    就在昨日,太夫人賜下了一套紅珊瑚赤金棲鸞的首飾,簪子、耳墜、手釧,一應俱全,聽說是她老人家壓箱底的寶貝,由遲媽媽親自送到知言軒來。
    尤其是遲媽媽說的一句話,當即便讓出岫垂了淚——“太夫人這是嫁女兒了啊!”
    是呵!從十六歲到二十五歲,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年,都在云府度過。個中辛酸甘甜、榮耀屈辱,她與云府休戚相關,也早已和太夫人成為親人了。
    這份婆媳之情、母女之情,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夫人,該梳妝更衣,去榮錦堂拜別太夫人了。”玥菀在出岫身后輕聲稟道。
    出岫這才回過神來,鄭重地將嫁衣擱在榻上,道:“收拾起來罷。”
    這件嫁衣她今日還不必穿,要到了北地境內(nèi)迎親時再穿。為此,云錦莊又做了幾套艷色衣裙,今日她拜別太夫人,特意選了其中一件水紅偏朱色蹙金琵琶裙。這顏色比正紅淺,比桃紅深,有點像朱紅漂淺了的胭脂色,出岫在云府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瞧見。
    可見云錦莊為了研制這一顏色,花費了多少心思。
    當衣裙上身、對鏡妝成時,出岫簡直不敢相信,這鏡中之人會是她自己。她從未穿過如此艷色的衣裙,素日里更是不施粉黛,而今這一身紅艷,恍似另外一人了。
    玥菀見自家主子一直對鏡發(fā)怔,立刻嬌笑道:“這才是傾城朱顏,夫人你自己都看呆了?”
    出岫這才回過神來,莞爾笑道:“別貧了,去榮錦堂罷。”
    “是。”玥菀攙著出岫走出知言軒,款款往榮錦堂而去。一路上丫鬟奴仆皆帶喜色,恭賀聲連連不絕。整座府邸雖不是張燈結(jié)彩,可眼風不經(jīng)意掃見之處,也都系了紅綢緞,彰顯著一種低調(diào)的喜慶氛圍。
    榮錦堂內(nèi),太夫人正襟危坐于主廳之中,云承、莊怡然各坐一側(cè),等待出岫最后的告別。出岫看得出來,太夫人今日也是刻意梳妝過的,身著一襲銀紫色鳳尾圖案的絳綃服飾,梳得是繁復貴重的盤桓髻,雖沒有過多裝飾,卻顯得她整個人富貴莊重。
    “母親……”出岫原是準備了千萬話語,然臨到這一刻,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喚出這一聲后,便唯有跪地叩首,以謝恩典。
    太夫人今日顯得分外寬厚溫和,很是干脆利落地問:“去過祠堂了嗎?”
    “去過了。”出岫如實回道:“昨夜……已去和侯爺拜別。”
    是的,她去過了,獨自一人。而有些話,唯有她和云辭知曉,無需再讓旁人知道。
    “好!去過就好。”太夫人瞇著雙眼輕輕點頭:“什么都不必對我說了,去跟承兒和怡然告別罷。”
    話音落下,玥菀已扶著出岫款款起身。云承和莊怡然也同時迎上前去,齊齊道:“恭喜母親。”
    這四個字,倒是令出岫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得抿唇報以微笑。
    云承霽月風清、長身而立,誠摯地道:“沈叔叔等了您這么多年,總算等到一個好結(jié)果了。”
    莊怡然亦是附和:“我聽侯爺說,沈叔叔為人磊落,心胸開闊,對您也是一往情深。能有這段好姻緣,我們都替您歡喜,百年好合的話就不多說了,反倒顯得生分。”
    兩個晚輩越是這么說,出岫越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坦然接受他們的祝福,自己于心不安;若是他們不給予祝福,她則會更加難受。仿佛如何回話都是個錯。
    所幸遲媽媽適時解了圍,從里間抱出一個裝幀精美的包裹出來,遞給出岫道:“這是太夫人的一番心意,夫人收下罷。”
    出岫立刻向太夫人及遲媽媽道謝,順勢將包裹接到手中,轉(zhuǎn)交給玥菀。只這一過手的瞬間,出岫覺得這包裹雖沉,卻是軟的,里頭倒是像件衣裳。
    正思索著,但見太夫人已開了口,道:“北地天寒,你從房州過去又值冬日,這件狐裘給你御寒罷。”
    太夫人說得輕描淡寫,好似是一件極微小的事情。可聽在出岫耳中,心頭卻猛然涌起萬千波瀾,淚水奪眶而出。
    她強忍淚意舉目望去,只見太夫人、云承、莊怡然、遲媽媽都在看著自己,面上皆是祝福的笑意。而這一幕,太過溫情,太過令人不舍……
    剎那間,出岫腦海之中劃過一個念頭,瞬間占據(jù)了她的全副心神。
    “母親,我不嫁了行嗎?”出岫朝著太夫人再次下跪,漣漣淚水再也克制不住,順著她的雙頰滾落,滴滴晶瑩一如滄海明珠。
    這一次,太夫人親自起身將出岫扶起來,故作肅然地道:“說什么玩笑話?天下人都曉得我謝描丹讓兒媳改嫁,你如今悔婚,莫說沈予不樂意,世人豈不也要看我的笑話?”
    言罷招手對玥菀道:“快給她擦淚,妝都花了。”
    玥菀手中抱著裝有狐裘的包裹,正打算找個地方放下,外頭竹影已經(jīng)喚道:“夫人,吉時已到。”
    幾人聽在耳中,都知道這是最后一別了。往后山高水遠,再見一面難上加難。尤其是太夫人年事已高,更是見一次、少一次。
    出岫躊躇著不肯接話,反倒是太夫人蹙眉趕人:“快走快走,誤了吉時沒得晦氣!”
    莊怡然也上前勸道:“威遠王的迎親使都已到了府門外,母親快去罷。咱們在北地有人有生意,往后再去看您便是了。”
    幾乎是連勸帶推,莊怡然和遲媽媽一道將出岫送出榮錦堂外。
    知言軒的一眾奴仆丫鬟排成一排,侯了一路。炮竹聲便在此時驟然響起,噼噼啪啪的聲響中,還能聽到朱將領高吭的嗓音遙遙傳來:“王妃!別誤了吉時!”
    原來這位就是迎親使。出岫在誠王府與朱將領有過一面之緣,曉得他是沈予在北地結(jié)交的好友。只是這人也太過豪邁了些,不過……做迎親使倒是極為合適,熱鬧得很。
    直至走到云府正門前,出岫又瞧見云羨長衫而立,對自己拱手笑道:“恭喜嫂嫂。”
    她這才想起,云羨是太夫人指定的送親使,于是便款款行禮回道:“這一路有勞三爺了。”
    云羨沒再多做客套,只頷首對出岫伸手相請:“入轎罷。”
    出岫低眉看著眼前的門檻,竟是邁不開步子跨出去。恰時,玥菀忽在身后低聲喚道:“夫人……”
    出岫循聲回首,才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淺韻。”
    許久未見,淺韻的裝扮已是婦人模樣,顯得很是穩(wěn)重。出岫曾聽莊怡然提起,自從小世子出生之后,淺韻已自請前去照料,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嫁了。
    她也二十八了,真的要在云府守下去?出岫望著淺韻,見對方緩緩邁步走近,她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卻是無端啞然。
    倒是淺韻率先開口,雖然面無笑意,但口氣尚佳:“在我看來,你就該為主子守一輩子寡,這世上也沒人能比得上他。”
    出岫喉頭一哽,慚愧地回道:“讓你失望了。”
    淺韻搖了搖頭:“既然這是主子的遺愿,我也沒資格怨你,只能聽從他的吩咐。但若是讓我祝福你,我做不到。”
    出岫抿唇,心頭黯然之意更重了一分。
    她本以為淺韻還會重重說道一番,然而沒有,淺韻只是朝她輕輕擺了擺手,道:“夫人去罷。我會繼續(xù)守下去,守著主子的后代,服侍每一任離信侯,直到我死為止。”
    語畢,淺韻沒再給出岫開口的機會,轉(zhuǎn)身而去。
    望著淺韻毅然決然遠去的身影,出岫心潮澎湃,不知是何滋味。
    “嫂嫂上轎罷,別誤了吉時。”云羨適時在其身后出聲提醒,門外的朱將領也哈哈大笑起來:“王妃!快一些!”
    至此,出岫終于退無可退,只能勇敢邁出這一步了。而這一步,是她自己選定好的路。
    云府的門檻高闌厚重,這一邁出去,就是別家的人了。而她雖然還是出岫,卻要徹底與“出岫夫人”四字說告別了。
    沉沉邁步,只一個門檻,凝結(jié)了她所有的勇氣與決心。當一只蓮足終于跨出去時,她知道,這一生都再無回頭路。
    前方,有沈予在等著她。
    關于出岫夫人的一切愛恨,從云府起,自云府終。十年光景,緣起緣滅,鑄就了她人生里最深刻、最跌宕、最輝煌的一段時光。
    從今往后,永久凝注在記憶之中。
    感激與不舍有太多太多,千言萬語都難以道盡。再回首,那深冷的門匾和高穆的大門,留下了一道永不可磨滅的轍痕。自今日起,劃出她人生的分界線。
    上轎時,出岫想起了那件狐裘披風,心頭忽而覺得有些微妙之感。若單單只是一件披風,太夫人怎會特意交付?
    “玥菀,將那包裹拿來,方才太夫人給的。”出岫步入轎內(nèi),撩開車簾命道。
    玥菀聞言一笑:“奴婢本打算將披風送去裝起來。”
    “不必了,給我罷。”出岫伸手接過。
    玥菀手中一輕,聳了聳肩,也順勢上了轎子里。
    炮竹聲再次響起,浩浩蕩蕩的儀仗與送親隊伍盤踞了整個煙嵐城,算是史無前例的婚嫁盛況。
    玥菀撩開車簾看向那無邊無際的人海,笑道:“就這還不是全部嫁妝,有一些貴重物件,竹影已吩咐提前幾天送走了,待到北地境內(nèi)再與咱們會合。”
    而出岫此時卻沒聽進去玥菀的話,她素手解開這裝幀精美的包裹,才發(fā)現(xiàn)其中這件狐裘不同一般——火紅的狐貍毛皮,毫無雜色,觸手溫軟,絕非凡品。
    猛然間,出岫想起她聽過一則傳言:誠王聶沛瀟二十歲那年,曾在皇城近郊圍獵了兩只火狐,毛色之艷之純難得一見。當時他的父皇聶帝聞之大喜,覺得此乃天賜祥瑞,還曾嘉獎聶沛瀟一番。
    而今這狐裘披風……會是聶沛瀟所贈嗎?這火紅的顏色,是要讓自己拜堂時穿嗎?
    出岫順勢將狐裘抖開,但見一截翠色欲滴的玉簫從中滑出來,恰好落在出岫腿上。這玉簫她記得,正是文昌侯府闔府抄斬之時,自己曾“賄賂”給聶沛瀟的贈禮,請他保舉沈予戴罪入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今日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思緒萬千之際,婚轎已被緩緩抬起,進而向前移行。出岫手執(zhí)玉簫默默瞧了一會兒,才將它重新疊入狐裘之內(nèi),無言收好。
    外頭的炮竹聲喧天鳴響,送親的儀仗隊鼓樂不停。然而不知怎得,出岫仿佛隱隱聽到了一段簫聲,那吹奏的一曲,正是《朱弦斷》。
    大約是幻聽了罷!此時此刻,她已無心去追究那首曲子的來源,便似這段隱隱約約的知音之情,終于還是有了一個不完美的結(jié)局。
    但有時,缺憾之美,才最是動人。
    送親隊伍一路向北,朝著北城門行進。再也不會路過城南的誠王府,也再看不見那四座漢白玉牌坊了。
    可出岫心中,卻是無比的圓滿。
    這一世,與聶沛瀟的知音之意,與沈予的相守之情,與云辭的刻骨之愛,已能夠讓她死而無憾了。
    時光如沙,浮生若夢。流年依舊,心靜如初。
    云辭,我們相約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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