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笑著呷了一口熱熱的炒米茶, 說:“誰說不是呢?”
接著,她又道:“如意了?還在窖子里頭?”
說起齊如意, 葛大順又是一陣笑:“不虧她爹是個半腦筋, 如意那丫頭實在不像齊家人, 簡直跟個傻子似的,也是可憐,如今還在窖子里忙著了,忙完了也不出來,還得我給她送飯下去。”
錦棠道:“不怕,牢獄她都熬過來了,流言事非算得什么,她會熬過去的。”
齊如意當初是和齊梅一起下的監牢, 因她也是苦主,錦棠打點著把她給救了出來,如今就在酒肆里幫忙, 不過, 因為渭河縣的人說她就跟說戲一樣,齊如意臉面上過不去,如今就跟個隱形人一樣, 除了天黑, 不出酒窖。
葛大順笑了片刻, 又想起什么似的,轉身進了重新拿黃花梨木打造過,暢亮無比的大柜臺, 從一排排擺著的,各式各樣的,蜜色,沉潭色,古香色的酒壇子之間,抽了只檀木匣子出來,笑道:“這是州府王大人送來的,說是朝廷之中有人送給你的,也不知是甚好藥,用這樣名貴的匣子裝著。”
錦棠笑著接了過來,嗣育丸,陳淮安替她從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朱佑鎮那兒討來的。
原本,朱佑鎮給了二十丸,她一直攢著呢。
據說這丸藥于婦人的宮房,是個筑基累壁的過程,所以,藥只要吃起來,就停不得。按理來說,只要堅持不輟吃上半年,于女子來說,有逆齡再生,鶴發轉童顏的功效。
錦棠上輩子統共吃了六十丸,就把孩子懷到了八個月,徜若不是黃愛蓮天天用毛殼麝香,是可以生下來的。
所以如今她并不敢吃,只是攢著,要等至少集夠六十味,才敢吃。
錦棠也不過十八,倒不求逆齡,也不求能鶴發童顏,唯一一點就是它能替自己改善宮巢環境,叫她今生還有望能做回母親。
揭開匣子,一枚枚蠟封過的丸藥,外面用薄如蟬翼的金泊包裹著。
這是真金,捶成薄如蟬翼的金片,繼而包裹著蠟丸,捏開蠟丸,才是一枚又一枚,褐黃色的藥丸子,錦棠因為上輩子吃過,熟知這藥丸的氣味,口感與藥性。
只需一嗅,錦棠便覺得不對勁兒。
因為上輩子,叫麝香把她給害了,對于麝香,冰片,白芷這類的藥材也極其的敏感。這藥,與她藏著的二十味之一比,僅氣味就截然不同,濃濃的一股麝香味。
須知,麝香,正是一味涼藥,可以活血化淤,行血催產。
若是本元培固的人,倒還罷了,像她這等氣血本就不足,先天稟質弱的人,若是不小心服用了,只怕行血下淤的,連月信都得崩了去,弄成個徹底的宮寒,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了。
眼看三月開春就是鄉試,陳淮安和陳嘉利這等成了親的考生,都被康維楨勒令著住進了竹山書院,為的就是怕他們腦袋要開小差,回家跟娘子親熱多了,腦子用不到讀書上,要清心戒欲,安心備考。
所以,錦棠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見過陳淮安了。
原本,她還以為是朱佑鎮給陳淮安的藥,但顯然,這藥是有人鉆著空子,遞到她這兒,害她的。
錦棠深吸了口氣,這熟悉的味道,帶著敵人的味道。
她改變了自己的處境,改變了母親的人生,但改變不了的是與黃愛蓮的相遇。
這個上輩子害她失去最后一個孩子的女人,這輩子來的更早,更快,而且,還是借著她最想要的藥,就來了。
深吸了口氣,錦棠揣著一匣子嗣育丸,進了后院。
在從河西堡回來之后,她賣掉了十畝田地,將整座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后院闊朗展亮,便她自己也有了一間新的閨房。
暗夜,無聲的雪,錦棠推開窗子,坐在窗前,將匣子擺到眼前,拉過一張宣紙來,繼續修改著,自己酒壇子的款式,從五年,到十年,再到五十年的窖藏之壇,壇壇價格不一,口感不一,當然,外包裝也絕不一樣。
隨著錦堂香在秦州的走俏,漸漸兒被人帶到過了關山,帶到了西安府,如今連西安府,都有錦堂香在售。
于是錦棠開辟了一款又一款,從五百錢,到一兩,再到三兩銀子的酒,如今真正的,從走質,進展到走量了。
她每日忙碌而又充實的,就等著上輩子的仇家尋上門來。
事實上,黃愛蓮來到秦州府的時候,已經是次年的秋桂飄香的八月了。
她先到西安府,此時,正值三年一度的,秋季鄉試之時。
位于西安府東南的貢院,三年一開,三年時間,其間就連每間考房之中,都已長滿了荒草,蛇蟲鼠蚊,更是一群一群,橫結其中。
但是,進了這貢院,考過鄉試,只要能于幾百名舉子之中脫穎而出,就是一名舉人了。
凡為舉人者,朝廷賜供的祿梁,各地商賈大戶們孝敬的財物,足以讓一個貧到家徒四壁的窮秀才,一躍而成為鄉里的富戶,而三年后徜若能在京城考中會試,進士之身,從此青云直上,飛黃騰達,似錦的前程,將伴隨他的一生。
黃愛蓮就在貢院門外,一輛精致無比的馬車上坐著。
阿昌和阿易,那兩個曾經的小奴子,在兩年前,朝廷剿滅白云樓的時候,給她送出去頂罪了,如今跟在她身邊的卻不是空有美貌,嬌的跟朵花兒似的小奴子,而是一個叫做薛才義的盛年男子。
這男人原是個在崆峒山出家的武僧,據說一根禪杖打遍天下無敵手。
黃愛蓮上山,與他相對而坐,論了一夜的道,他就下山,還俗,跟在黃愛蓮身邊,為奴了。
“才義可曾見過魚躍龍門?”黃愛蓮一件白色紗衣,下罩著沉潭面的紗裙,腕上兩只翠玉水亮的鐲子叮咚作響,側首,問盤膝僧坐在她身邊的薛才義。
薛才義搖了搖頭。
雖說跟著黃愛蓮,但這和尚從未斷過修行,他只是,傾慕于她的滿腹詩書,并才華而已。
“我見過。”黃愛蓮道:“在從壺口跑哮而下的晉陜大峽谷中,黃河水仿如暴怒的騰龍一般嘶吼著,尖叫著,奔騰而下。而三尺長的大鯉魚,逆瀑布而上,躍上禹門口,便會化作騰龍,著青云而直上,升仙而去。
才義啊,人是半神,半獸的物種,有神的思維,卻有獸的身體。但獸是純粹的,純純的獸,正因為他們純粹,才能專心修行,化羽登仙。不過,話又說話來,今日,這座貢院,于這些秀才們來說,恰是他們的龍門,是騰然直上,還是安然作一條永不能翻身的咸魚,皆在今日了。”
薛才義與很多很多的俗人一樣,膜拜于黃愛蓮這不凡的談吐,垂首道:“姑娘說的極是。”
黃愛蓮撩起窗子,遙遙望著一個個的考生,紅唇輕掀慢啟:“不過,那條躍龍門的鯉魚咱們要慢慢抓,如今,咱們先去拿咱們的酒肆吧。”
馬車隨即啟程,搖搖晃晃駛出城門,一路往秦州而去了。
此時不過清晨,沿街不停的有人在叫:“豆腐包子,蕎面饸饹,剛出鍋的鮮饸饹。”
陜西行省,雖說是邊窮地區,卻囊闊了整個大明一半的疆土,在此考試的多為外地舉子,準備干糧是他們的長巷,幾乎人人都背著一只大褡褳,在門前等著搜查,檢視。
而貢院門口的衙役們,細到連每一只饃都要掰開,細細揉扭,看其中是否夾帶了小抄。一整只的饃,叫他們掰完,就成碎片了。
連考三日,吃住宿都在這貢院之中,而秋季食物易壞,為了到第三日還有吃的,考生們帶的都是不易壞的雜糧。
因為葛大順在錦棠的酒嗣中做事,錦棠給的工錢寬裕,而葛青章每每替錦棠繪壇貼,她也會給一筆不菲的報酬,所以葛青章的手頭,如今也不算緊窄了,難得今日穿了件沒補丁的衣服。
他和陳淮安,嘉雨的干糧,皆是錦棠準備的。
她前日到西安府,來跟這邊的酒樓談合作,昨日在客棧中順帶就替幾個人蒸了糜谷面的窩頭,又炒了一人一大包的熟豆面,供倆人在考房之中食用。
本來倆人一前一后,后面跟著陳嘉雨,以及王樹卿等人。
掰饃這一手,葛青章早聽說過,陳淮安卻不知道。
等掰饃的時候,葛青章的窩窩頭里面攙雜著煮好的云豆、核桃、花生,芝麻糖,外表雖糙,竟是個十分奢侈的東西。
一枚枚掰開,大約連衙役都不曾見過這樣精致的窩窩頭,再瞧葛青章身長玉立,面貌清儔俊美,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秀致男子,笑著將窩頭重又和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美人愛英雄,您這窩頭實在蒸的別致,秀才老爺,小的提前祝您前程似錦了。”
葛青章拎起褡褳,側首,在陳淮安耳邊低語了一句:“你仍舊在我隔壁,徜若真的沒把握,就敲三下壁板,只要我會的,必定傾囊以授。”
這清秀白凈的表哥,挑釁一笑,眸色仿似藏著水光,轉身,進門去了。
因他的窩頭形樣比葛青章的難看,還粗,笨,形樣蠢,陳淮安只當錦棠給葛青章蒸了天下難得的細窩頭,給自己的只是些粗粗笨笨的糙窩頭,氣的臉都綠了。
等衙役掰開他的窩頭,里面倒是沒有云豆花生和核桃仁兒,但是每一只圓圓的窩頭,中間全是空的,里面加著的,是先夾雜著各種香料腌制過,再脫去水份,然后烤成干兒的牛肉干兒。
皆是最精最細的小牛犢肉,遠遠聞得一股五香辛辣之味。
他不喜吃甜物,倒是對牛肉干兒情有獨鐘,偶爾寫文章時需要琢磨,嚼一口牛肉干兒慢慢兒嚼著,文思泉涌,文章也就出來了。
酒肆的生意格外的忙,錦棠昨夜到二更時還在蒸窩頭,今兒一早,在他們入考場之前,就已經返城,回秦州了。
羅家酒肆如今已是整個秦州第一大的酒坊,錦堂香酒遍銷于整個西安行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日進斗金的羅家少東家,百忙之中,半夜蹲在灶房,蒸蒸煮煮,親手替他們治干糧。
想起她昨夜蹲在灶前,瘦瘦的背影,陳淮安遙遙想起上輩子,鄉試的時候她似乎也替他這樣蒸過窩窩頭,可惜他昏昏綽綽,連窩頭是什么味道都給忘了。
陳淮安故意慢了一步,便見身后嘉雨的窩頭給衙役掰開,里面加著的是煮熟了的板粟,并咸蛋黃兒,如此一個,能抵得了半天的餓。
她的細心,也算天下難得了。
嘉雨似乎格外的高興,故意追了幾步,咬著紅唇,道:“二哥,嫂子這窩頭,蒸的正和我意。”
陳淮安笑著唔了一聲,摸了把這孩子的腦袋,遙遙望著嘉雨找到了自己的考房,才去找自個兒的考房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表哥:錦棠蒸的窩窩頭,我的獨一份兒喲。
嘉雨:呵呵。
黃愛蓮:傳說中的茅臺,我來啦。
羅錦棠:呵呵!
黃姑娘的每一次作妖,都要伴隨著錦棠的再上一層樓哈。
應該從今天,或者明天開始,這篇文就要給讀者們返營養液了,灌我吧,好嗎,看我能不能努力上一下栽培榜。
灌溉營養液,從這章開始,繼續發紅包哦。
不要1瓶1瓶的灌啦,那樣我就虧死啦,最少5瓶我發,你們看行嗎?
然后,今天有三更哈,為了把這段劇情走完,早點過度到京城篇章。今天三更,營養液,求求求。
下一更要到晚上8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