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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爭風吃醋

    夜來, 錦棠拿著這張據(jù)稱是京城來的,三百壇酒的大訂單, 給自己煮了一壺青梅黃酒, 便坐到了桌前。
    北方少釀黃酒, 因它度不夠烈,太溫和,性情粗狂的北方人,受不了那個淡味兒。
    但于錦棠來說,這種淡而溫和的酒,不能醉人,還能叫她有種陶陶然的舒服勁兒,夜里呷上兩盅兒, 無論作什么,腦子清明又舒適,躺到床上, 還能睡個好覺。
    這份訂單, 初看也無甚,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張訂單而已,填了貨品, 交了訂金, 約定好出酒時間, 也就完了。
    落款,是葛大順沓的她的私戳。
    購酒方,寫的是薛才義。
    這名字莫名的熟悉, 不過錦棠想不起來究竟是何人。但想來,也不過是為黃愛蓮出頭的墻頭鳥而已。
    黃酒味淡,青梅的酸恰能提黃酒的味兒,佐之清甜而香,一盅抿盡,錦棠也看完了訂單,無甚奇異之處,遂準備把這訂單收進匣子里,然后便洗臉涮口,上床睡覺。
    取匣子的片刻,訂單叫她袖子一帶,帶到了燈前,訂單卷起的瞬間,上面似乎有字跡忽隱忽現(xiàn)。
    錦棠立刻把訂單撿起來,字跡又慢慢變淡,似要隱去。她往燈前一湊,字跡又浮現(xiàn)了。
    果然,在訂單的下部,另有一行字:徜不能于八月十八日前交割三百壇酒,羅家酒肆,愿以酒肆里的老酒、酒槽、酒具,以及所有的地皮而抵,賠付損失。
    黃愛蓮下的絆兒,就在這張訂單上。
    隱在訂單上的字兒,她瞧不見,但等那薛才義到了,他會用獨特的方式叫字顯現(xiàn),到時候,白紙黑字,就是證據(jù)。
    而訂單一式兩份,葛大順又都壓上了羅家酒肆的戳兒,一并錦棠的私戳。今天已是十六,后天灌不出三百壇酒來,羅家酒肆,就得歸到薛才義手中去了。
    將訂單壓下,錦棠望著窗外一輪飽滿金黃的明月看了片刻,閉眼想了半晌,從脖子上取下鑰匙,開了五斗柜,從里面掏出幾枚銀錁子來,又從廚房里撿了一盒點心,水果出來,裝了滿滿的一食盒,出了羅家酒肆。
    月掛中天,河光轔轔,她先到后門上,于黑暗中靜靜站了許久,便見有個光頭的男人,一直在河畔踱著步子。
    這是有人在監(jiān)視酒肆了。
    錦棠于是悄悄兒的,下了酒窖,從酒窖出砂的小門上出了酒肆,一路往渭河縣大衙奔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當然也能叫牢役們放錦棠進監(jiān)牢。
    把侄女送給傻弟弟奸/污,還弄出孩子來,又弄死孩子,這種重罪,任憑齊蜜能夠伸手遮天,也無法把齊梅從牢里弄出來。
    不過,齊梅有縣衙大牢里有處單間兒,住著倒是頗舒適的。
    三更半夜的,錦棠進了牢房,先斟了一盅青梅酒,再遞了一塊點心給齊梅,叫了一聲母親。
    齊梅在牢里呆了兩年,一開始還差點叫牢頭獄霸們給活吞了,直到后來陳淮安看不過去,上下打點,她才能有這單間住著,如今自然精神不好。
    她一時沒認出錦棠來,揉了半天的眼睛,才道:“這竟是錦棠,我且問你,鄉(xiāng)試考過了否,我的嘉雨考的如何?”
    齊梅身上背著罪,若非陳杭的為國而殉,陳嘉利兄弟幾個的功名都要被革的。所以入獄之后她收斂了不少。
    但她不肯吃酒,接過點心咬了一口,道:“酒這東西,黃湯餿水兒的,我不吃它?!?br/>     錦棠道:“我記得母親三番五次想要我的酒肆,您既不好酒,為何那般執(zhí)著的想要我的酒肆?”
    齊梅似乎不想說。
    錦棠直接道:“是黃愛蓮吧,首輔黃啟良之女黃愛蓮,她讓你來買我家酒肆的?”
    齊梅本也不過五十多歲的婦人,滿頭白發(fā),仿如七十嫗,她躲閃了片刻,似乎還想抵賴來著。
    錦棠斷然道:“你要實言以告,或者我會讓齊如意出面,到縣衙為你求請,把你早點放出去,徜若你還想耍心機,就老老實實,給我在牢里呆著?!?br/>     果然齊梅怕了,捧著塊點心,連連兒的點頭。
    ……
    “黃姑娘說,羅家的酒,其味似五十年的茅臺。而當今皇家,以吃醬香酒為貴,徜能賣到皇家,不至千百倍的利潤,更可觀的,是她將擁有一群無比忠實的老顧客。”齊梅知道的,也就這有這么多,從腦子里搜刮了許久,她吐了這么兩句出來。
    錦棠聽到了自己想要的,轉(zhuǎn)身便準備要走。
    齊梅撲拉拉的沖了上來,攀著木柱道:“錦棠,跟嘉利說一聲,把翠娥家的大姑娘抱來叫我看上一眼,我這兒有淮安給的銀子,叫我看眼孫女兒,我會給孩子錢的?!?br/>     齊梅當初害著葛牙妹蹲大牢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會把這牢底給坐穿。
    陳嘉利和劉翠娥生了個大丫頭,眼看滿一歲了,齊梅無福,出不去,當然就見不到。
    黑暗,潮濕,彌漫著股子臭氣的牢房里,端著一只燭臺的羅錦棠披著本黑的披風,昭君帽罩住了半張臉,燭光只齊梅只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精致秀巧的下巴,紅唇微抿,她似是想說什么,終究也不過頓得一頓,轉(zhuǎn)身便走。
    三更半夜的,齊梅仰天一聲嚎哭,拍著門柱這才發(fā)起瘋了,尖聲的叫著:“放我出去,我家相公可是為國而殉的國之重臣,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快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的兒子,我的孫女……”
    從牢里出來,綜合上輩子對于黃愛蓮的所知所見,錦棠終于捋清楚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上輩子,黃愛蓮在京城開著一家叫做白云樓的酒樓。
    在她的酒樓之中,專供一種叫做茅臺的酒,陳淮安也曾吃過,還大贊其酒的味道醇厚綿柔,有羅家酒的風味。
    不過因為葛牙妹的關系,他甚少提這些事罷了。
    但是,如今再想,上輩子在葛牙妹死后,黃愛蓮應當是接手了酒肆,并帶走了羅家?guī)资晁鶖€積下來的全部的老酒,才在京城假借茅臺之名,以酒為媒,為自己開創(chuàng)了一番事業(yè)。
    開國百年,皇室勛貴們便是京城最大的用酒戶,而皇家,向來吃的都是醬香酒。
    錦棠猶還記得上輩子聽人說過,就連皇帝朱佑鎮(zhèn)時不時都要親臨白云樓,吃上幾杯味香而醇的茅臺。
    世人都說,黃姑娘睿智博學,有大家之財,連清心寡欲,后宮妃嬪都甚少沾染的皇帝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偏她還冷然拒絕,因為嫌皇帝三宮六院,不能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彼時京城,人人都稱黃愛蓮一聲黃大家。
    殊不知她所仰仗的,非是自身的魅力與才華,而是羅家酒肆里那一壇壇,價值堪比千金的老酒。
    而男人們,非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是,錦堂香的香氣,與口感之下。
    兩輩子的敵人,錦棠只當不過爭風吃醋,她想要陳淮安那個男人,卻原來,黃愛蓮看上的,是這酒肆之中她最寶貴的財產(chǎn),老酒。
    回到酒肆,錦棠悄悄轉(zhuǎn)到后門,便見月下,那光頭男子依舊在河畔徘徊著。錦棠只得依舊,從出糧砂的小門下地窖,再上到院子里,回房。
    一早起來,打雜的長工們就全來了。
    因東家是女子,這羅家酒肆雇的長工也全是些婦人們。
    葛大順在酒肆里呆了兩年,反而越來越年青了,倒是頗得這些婦人婆子們的青眼,都愛與他取笑幾句。
    而葛大順又是個喜歡說笑話的性子,跟這個說兩句,又跟那個說兩句。
    錦棠吃罷了早飯,將頭發(fā)高高一束,要下窖了,瞧著葛大順又在跟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聊天兒,對齊如意說道:“大舅再不改改,恐怕我家舅母就又要打上門來了?!?br/>     要說葛大順家娘子張氏,稍有不順心就要打上門來一回,鬧的人仰馬翻的,不過為了葛大順和葛青章倆個,錦棠也只得忍了。
    下了酒窖,濃濃一股酒香。
    眼看到了新一輪下砂的時節(jié),又還要趕著調(diào)一批三百壇子的酒出來,大槽整個兒開開,一大缸一大缸的酒液傾倒進來,這就要調(diào)酒了。
    不一會兒,葛大順蹭蹭蹭的跑了下來,于堪比小湖泊一般,用巨石與米漿壘砌起來的酒槽邊走了過來,腳上都未換過鞋,罩過套子,就到了酒槽邊。
    錦棠于別的方面向來寬容,但唯獨對于進酒槽,要求苛刻到長工婆子們幾乎要發(fā)瘋。
    她不準人穿著鞋子進酒槽,便就算光腳,也必須得在外面拿著胰子,把腳洗的干干凈凈,才來進來。
    而酒槽周圍,除了她自己,外人是絕不可以靠近的。
    “大舅,你也是咱們酒肆里的老工人了,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說,你帶著灰塵進來,污了我的酒可怎么成?”
    葛大順摸了把腦袋,連忙退了出去,于外面說道:“錦棠,景德鎮(zhèn)來人,說原本該今兒到的壇子在半路上遇到的馬幫,瓷壇全都打碎了,壇子,只怕得延期才能給咱們。”
    錦棠閉了閉眼,大概也能猜得到,這依舊是黃愛蓮的手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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