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兵馬司指揮使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兒, 但就比如一二品的文武大臣們,他們的公服上也是有補子的。九品武官補子所繡, 乃是海馬。
波濤云海, 一匹馬奔騰于狂波泛浪的云海之上, 也算得上大氣了。
不過,因為老百姓對于兵馬司的厭惡,戲稱其公服為狗皮。比如說,來了幾個兵馬司的人,百姓們不說來了幾個官爺,而會說,來了幾條青皮狗。
此時,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袁晉, 帶著幾條青皮狗,就在神武衛的衙門外徘徊。
因為他接到太后懿旨,要緊緊盯著, 看林欽今夜入宮否。他徜若不入宮, 袁晉就得以自己地頭蛇的能力,想辦法暗殺林欽。
但只要林欽今夜入宮,他就得隱回兵馬司, 繼續作太后娘娘于這京城之中, 埋的最深的眼線。
林欽其人, 相貌俊美清儔,天生一幅男子氣概十足的英俊皮囊,眼看四十而不婚, 有人傳言其是太后黃玉洛的座上賓,也有人傳言,說皇帝朱佑鎮慕戀他的容貌,互為榻側的知已。
但袁晉知道,這兩樣都僅僅是傳聞而已。
因為黃玉洛的榻側之賓非是他,另有其人。
而皇帝朱佑鎮好男色,好的是粗獷槐偉,身高八尺的膘形大漢,他顯然不是。
他能力卓著,敏銳,盡職而守業。當然了,沒有家累的人,一年有半年都在邊關四處巡查,他的戰功,是無人能及的。
這才是他真正屹立于朝,受太后和皇帝器重,同時又忌憚的,最重要的一重因由。
聽說城中有韃子在作亂,在殺人放火,到處皆是亂轟轟的,神武衛也不例外。
很快,神武衛的指揮使林欽,猶還一襲褚色常服,就從神武衛那漆黑基底,以白骨砌畫的照壁后繞了出來,一群侍衛簇擁著。
出了衙門,有侍衛問道:“大人,咱們此刻要往何處去?”
林欽于馬上猶疑了片刻,咬牙吐了兩字出來:“入宮。”
袁晉于是立刻揚手,示意自己的人退后,帶人于一瞬間,悄悄隱去。
卻說宮里,慈寧宮。
黃玉洛穿著件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的闊袖長衣,一頭烏發散亂著,正在柔軟而又濃密的波斯長毯上赤腳走來走去,時不時的轉身望窗外,并不停的問陳姑:“林欽可入宮了不曾?”
陳姑道:“還不曾。”
陳姑是給嚇壞了。從羅錦棠入宮之后不受控制,沒有照既定路線往掖庭局而去,反而躲到東五所,事態就整個兒的不受她控制了。
黃玉洛卻不著急,雙手環臂定定兒望著窗外,一幅成竹于胸的樣子:“再等,林欽他終究會來的。”
果然,很快,便有個著便衣的男子疾步入了慈寧宮。
身后還有幾個小內侍疾匆匆的跟著,呼道:“指揮使大人,您這滿身兵器,又無太后懿旨,您不能進殿。”
止步在院中央,林欽張開雙手,一件件卸了兵器,丟給這些小內侍們,繼而問道:“太后人呢?”
陳姑先迎了出去,笑著說道:“指揮使大人,您終于來了,太后正等您呢。”
林欽一樣樣丟了兵器,忽而屈腳,抽了枚匕首出來,身邊的小內侍雙手奉著還想接了,直見他忽而發力,對著陳姑的臉便劃了過去。
隨著臉上肌膚被劃開,陳姑啊的一聲尖叫,頓時回味過來,林欽這是想殺自己,人天性中的恐懼,促使著她轉身,便逃。
但隨即,林欽于背后一匕首,劃開她紫色色的外衣,并內里月白的衫子,血頓時涌了出來,便她人還活著,因為只是傷到表層肌膚,還能逃,還能跑。
他躍然飛起,身捷如同閃電,再穩穩落下,便冷冷看著掙扎的陳姑。
仿如早能預料到陳姑的去處一般,他專守在她要逃的地方等著,身形極快,不過剎那的功夫,直接把陳姑劃成了個滿身漏血的血人。
小內侍們是天生守不住下盤的東西,看林欽如此放肆,集體嚇尿,一股惡臭。
而林欽一言不發,任憑陳姑尖叫著,四處亂撲著,直到黃玉洛出來吼了一聲:“上官,你莫不是瘋了,皇宮之中,豈是任你撒野的地方?”
林欽這才收了匕首,回過頭來,啞聲道:“黃玉洛,你找死不是?”
被劃了幾刀的陳姑終于倒在只銅雀背上,艱難的喘息著。
待親自閉上宮門,轉過身來,黃玉洛旋即給了林欽一巴掌:“是你先逼哀家的,你白白耽誤了哀家一年多的時間,卻什么也不曾作。”
林欽逼前一步,一把捉過黃玉洛的手腕,啞聲道:“就為了要逼我動手,替你除去絆腳石,你就拿羅錦棠作威脅,先瘋的是你。”
所以,黃玉洛突然之間拿陳濯纓為要挾,想要在宮內除掉羅錦棠,是因為林欽。
她敏銳的發現,林欽遲遲不動手,不除朱玄林,恰是因為他借著朱玄林為誘,卻是在跟羅錦棠作兒女情長。
曾經的愛侶,便黃玉洛嫁入宮廷了,嫁給皇帝了,對于原本山盟海誓過的林欽,她一樣有占有欲。
更何況,江山大局,利益當前,他若兒女情長,黃玉洛就不得不親手替他掃除障礙。
黃玉洛亦是咬牙切齒:“你自己不出手,就別怪我動手,如今好了,無論羅錦棠死不死,你林欽一年多來以皇子為誘餌,在神武衛與自己的外甥媳婦私相往來的事情,只要哀家張揚出去,終究會大白于天下,你從現在開始,在哀家與皇上之間,就必須選一個。”
以羅錦棠為籌碼,黃玉洛此番就是要逼著林欽站隊,并站到自己麾下。
林欽咬牙半晌,道:“瘋子,你就是個瘋婆子。”
黃玉洛逼前一步,一頭綢緞似的長發披散著,一抹玉白的脖頸在月光下閃著乳白色的幽光。她咬牙切齒道:“對,我恰是瘋了。當初說的好好兒的,你輔佐佑乾登上帝位,哀家允你攝政,共賞江山,可是你變了,你為了一個羅錦棠,放著大好時機遲遲不肯下手,哀家只能替你作決斷。”
林欽啞聲道:“黃玉洛,你個瘋婦,你以為你拿羅錦棠作要挾,逼我就范,就僅僅是件殺人害命那般簡單的事兒?”
黃玉洛怔住,盯著林欽。
“陳淮安父子,皆是骨子里最保守的忠君派,你真當自己不過惹了個弱女子而已?你可知道,陳淮安磨刀霍霍,想要動你,但凡他要動手,陳澈必定全力支持。要說你能在宮中安安穩穩,全憑我在外這些年沒有動作,你才能一直撐著?”
黃玉洛輕嗤一聲:“哀家還有恒國公,還有英國公。更何況,陳澈與陳淮安雖是父子,卻相互詆毀,相互拆臺,永遠也擰不成一股繩,他們的內斗,就足以叫哀家逐個擊敗,分而滅之。”
但隨即,外面便有人高聲報說:“太后娘娘可在否,皇上有旨,請太后娘娘速速往東五所去一趟。”
“還有誰在?”黃玉洛高聲問道。
外面內侍亦是高聲:“陳閣老父子入宮來接孩子,俱都在。”
分明前幾天在龍泉寺,陳澈和陳淮安還當眾吵鬧,為了爭奪權柄,淪為整個京城上下的笑話,黃玉洛是因為確信他們父子絕不會聯手,才敢動羅錦棠的。
畢竟陳淮安如今勢力還微,她也深信陳澈和陳淮安倆父子有仇,才也有此一手,誰知他們竟聯合入宮,來接個血統,來路統統不正的孩子了?
黃玉洛回過頭來,望著林欽。
他站在月光下,高大,瘦削,身材緊致到無可挑剔。
“你們黃家的人總是習慣于出賣親人而謀求利益,于是你總覺得,世人或許大多如此。但你怕是不知道一句老話,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徜有大難當前,人們最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謀求親人的支持。”林欽氣的咬牙切齒::“所以,你這是在制造機會,逼著讓相互仇恨的陳澈和陳淮安放下前嫌,金誠合作。”
換個角度來看,事情似乎還真是這樣的。
她是因為看到陳家是一盤散沙,才敢動手,可她動了手,就刺著陳淮安父子,逼著他們那怕是刺猬也要相互容忍,并從散沙,變成堅實的堡壘。
黃玉洛并不害怕,因為她此謀,最重要的就是逼著林欽站隊。
她道:“你得知道,你不能永遠保持中立,要么,你就背叛哀家,哀家把你的身世,一并你在羅錦棠面前所作的一切全抖出去。要么,此刻你就出去,幫哀家對付陳澈父子。”
林欽低聲道:“那你得告訴我,佑乾那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作為交換,今兒,我保你的地位,也從此永遠忠誠于你,如何?”
黃玉洛冷冷望著林欽,心里也明白,林欽對孩子的血統早有懷疑。
但是,作為交換條件,她徜若把這事兒說出去,她此生在林欽面前就沒有主動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