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別就是五日，連柏二太太都等得著急的時候，石青才從官府那邊打聽出來消息。</br> 不是故意不遞消息回來，實在是救災太忙了。</br> 也虧得尉遲將軍行動果決，提前帶著士兵去堵了山上河堤決口。</br> 許惜顏又命人及早通知了官府，底下百姓雖遭了些損失，但因早有準備，損失不重，這一季的糧食算是基本保住了。</br> 百姓們一面感念尉遲大將軍，一面越發痛恨賊寇。</br> 倒是自發自動的，抓了不少漏網之魚。</br> 尤其那個炸堤放水的黃面狐，裝作逃難平民，只他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反被兩個七八歲的黃口小兒蒙騙，借口帶他回家喝水，將人推進糞坑，叫了大人把他抓住了。</br> 問他們怎么識破這個騙子的，孩子們的回答，天真淳樸又機智。</br> “……他拿了糖給我們吃，可逃難的人，哪來的糖？大人們都說了，無緣無故給糖吃的，都是壞人。還以為要拐了我們去賣呢，誰知是個賊呢？”</br> 大人們哈哈大笑，贊兩個孩子好樣的。</br> 此事報到官府，連官府老爺都極為開心。特特命人買了糖果，送去獎勵這兩個孩子，還嘉獎了他們兩家大人及村子。</br> 無怪官府老爺開心，如今兩大匪首，一個躥天豹，一個黃面狐，都已束手就擒。其余小頭目皆不成氣候，在本地鬧了幾年的匪亂，終于有望肅清。</br> 百姓可以太太平平過日子，他們也能清清靜靜的當官，誰不高興？</br> 于是惡名遠揚的殺人魔王，鬼將軍尉遲大將軍，也在當地留下了不錯的美名。</br> 兇歸兇，能鎮邪除惡就好。</br> 如今民間私下還有把他比作鐘馗，雖說是個兇神，但能驅惡鬼啊，這也是以毒攻毒不是么？</br> 以上這些，柏二太太只聽聽就罷。</br> 她更關心一事，“既水患已平，那二姑娘她們是不是就能回來了？”</br> 石青笑道，“正是。小的去府衙里打聽時，正好遇著楊百戶的手下了，特意帶了話來說。二姑娘她們在樊家莊很好，救治了不少士兵呢。因二姑娘提醒及時，附近百姓也沒受什么損失，如今附近幾處官府還想過來感謝來著。只二姑娘都回絕了，說是這兩日就會趕上來。若是老太爺和昭舅爺能起身，便請太太慢慢前行。兩三日后，便能趕上來了。”</br> “那就走吧。”柏老太爺也聽見了，“命人留個話，讓他們跟來就是。正好前頭離得不遠，有你娘家舅舅的別院，咱們去那兒等著，倒是便利。”</br> 柏二太太也是這般想法。</br> 如今正事已了，留下就得論功行賞了。</br> 不論是柏家，還是許家，都不差這點子功勞，何苦留下來分人家的羹？</br> 反不如大方走開，回頭地方官府若是識趣，自會上個奏折，在皇上面前替他們兩家美言幾句，也就是了。</br> 若執意留下，反倒要讓龍椅上的那位疑心，他們兩家是不是借著此事，收買人心？</br> 所以柏二太太干脆利落，打點起行李，帶著老爹和外甥，就繼續啟程了。</br> 而樊家莊的許惜顏，也帶著許樵，去跟前兵部尚書，樊老大人告辭了。</br> 樊玉嬋怪舍不得的，“這么快就要走啊？”</br> 說著話，都紅了眼圈。</br> 樊老大人睨一眼心性單純的孫女，略有些發愁。</br> 柏二太太她們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如今看許惜顏和許樵，雖小小年紀，想必也是心里有數的。</br> 偏他家孫女不明白，豈不叫人發愁？</br> 且這丫頭也不小了，該說親事了，但仍是這般天真爛漫。略復雜些的大戶人家不敢嫁，太低的門戶又怕委屈了她，真真成了樊老大人一塊心病。</br> 如今尤其見了許惜顏這個對比，樊老大人就更愁了。</br> 不過老頭沒流露出來，只和藹說教，“這是說的什么話？人家祖母還在前頭等著呢，還得去拜訪曾外祖父，哪有在咱家久留的道理？只是等到你們返程時，務必請你們祖母前來做幾天客，也讓我們好生招呼一番，才不負京城那些年鄰居一場。”</br> 這話說得體貼又家常，許惜顏遞個眼色，許樵就代祖母答應了。</br> “……到時若無旁事，我們一家必將登門道謝。這些天多有打擾，實是過意不去。”</br> 樊老大人捋著胡子呵呵笑，“都是協助官府，抓拿流寇呢，謝什么？俱是應該的。”</br> 彼此客氣幾句，樊老大人才留了許家兄妹二人吃飯，還送了份不輕不重的禮物，就算道別。</br> 忽地，有家丁慌慌張張來報。</br> “老爺老爺，那尉遲將軍不知何故暈厥，給士兵背來莊里求救。該如何安置，請老爺示下。”</br> 樊老大人也嚇了一跳。</br> 尉遲圭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炙手可熱的紅人，他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皇上非怪罪樊家不可。</br> 樊玉嬋跺足急道，“這人怎么回事啊？成心跟咱家過不去么？有病去看大夫，跑咱家來干嘛？已經被他連累得——”</br> “咳咳！”許樵實在聽不下去了，假意咳嗽，打斷了她的話。</br> 就算樊老大人丟官罷職，無辜遭貶，是間接被尉遲圭連累所致，但這種話，必須不能出口啊！</br> 尤其還在外人面前。</br> 樊玉嬋才吐下舌頭，自悔失言，許惜顏已然換了話題。</br> “我看尉遲將軍未必是得了重癥，又沒甚惡仗，怕是連日救災，辛苦所致。正巧我身邊帶著宮中好藥，命人先去救個急。不過為了穩妥，樊老大人也再請幾個大夫來瞧瞧吧。”</br> 樊老大人連聲點頭，命人去十里八鄉請好大夫了。</br> 他腦子一轉，也想明白過來了。</br> 尉遲圭真要是得了急病，也不可能往他這莊子上送。怕是如許惜顏所說，累著了吧？</br> 就算真有什么事，如今還有許家兄妹在呢，起碼是個人證。</br> 總之他把架式擺得足足的，回頭皇上也未必好找他的麻煩。</br> 于是等到虎威大將軍終于醒過來時，有一瞬疑心自己是不是進了個戲班子。</br> 雕花百子拔步床上，掛著大紅全新帳幔，那一對交頸鴛鴦繡得，五彩輝煌。</br> 身下墊著又厚又軟的褥子，全是絲綢的好料。這大熱的天，蓋著也不太熱，還有股絲綢的爽滑，很是愜意。</br> 床頭巴掌大的壽山熏爐里，靜靜燃著寧神的香料，他也不知是個啥，總之怪好聞的。</br> 尉遲圭一把掀了被子，翻身而起時，就見自己身上也大變樣了。</br> 誰脫了老子衣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