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翠自問,她活這么大,一直老老實實,規矩本份,她又何曾做錯過什么?</br> 要是兒子找不回來,鳴翠早想好了,她就跳進河里去,跟兒子一塊死。下到黃泉地府,還繼續當他娘,省得孩子害怕。</br> 這孩子白日里雖然活潑頑皮,可天一黑就特別膽小。</br> 身邊要是沒個人,他會害怕,會哭的。</br> 快要崩潰的時候,好在二爺想到官府,帶她前來求助時,恰好遇到有人報信,說是在河面上撿了個孩子。</br> 聽那形容,正是她家小七。</br> 二人匆忙趕來。</br> 卻不想見到的,竟是自家下人!</br> “二爺,怎么,怎么是您呀?”</br> 那一刻,鳴翠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了。</br> 不過只要兒子能找回來,她還有什么可怕的?</br> 她不求母憑子貴,只求許家給她一個角落,能讓她知道兒子過得好,只要兒子能平安長大,她什么都愿意。</br> 真的,什么都愿意!</br> “鳴翠!”</br> “姨娘!”</br> 一直不哭不鬧的小家伙,終于大哭起來。</br> 許惜顏起身,把他抱了起來,送到二伯許潤手里。</br> 什么話都沒說,拉著許樵先出去了。</br> 留下兵荒馬亂,給二伯自己收拾。</br> 許樵整個人都不好了。</br> 呆呆的跟著許惜顏出來,呆呆的坐下,話都不會說了。</br>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似突然清醒過來,看著燈下靜靜看著書,一直陪著他的許惜顏,“二妹妹,你說,你說——”</br> 他說了半天,到底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或者是該怎么說。</br> 許惜顏放下書本,微微上挑的明眸,在燈下無比清澈,正色問他,“二哥哥,你后悔今日下水救人么?”</br> 許樵一愣。</br> 隨即想到,若他今天沒有眼尖的看見這孩子,沒有及時跳下去……</br> 然后,</br> 然后他一陣后怕,打了個冷戰,又果斷的搖了搖頭。</br> 上天有好生之德。</br> 別說他是讀書人,他就是個普通人,扶貧濟困,救人水火也是最起碼的做人規矩。</br> 他不后悔。</br> 且許惜顏這么一問,他才忽地覺得,他竟是感激上蒼的。</br> 或許冥冥之中自家神靈和許家先祖指引,才讓他這個當兄長的救起了弟弟。</br> 否則平白失去這么一個可愛的孩子,不也是許家的損失?</br> 許惜顏又問,“那你恨二伯么?”</br> 許樵想想,不會。</br> 雖說站在親娘的角度,確實有點不舒服。</br> 但站在為人子,尤其是個男人的角度,許樵反而挺能理解的。</br> 許潤這些年一直潔身自好,并沒有什么妾室。</br> 鳴翠也不是外頭妖妖調調的女子,她原是尹二奶奶的陪嫁丫鬟,打小服侍尹二奶奶。后也是尹二奶奶作主,開臉給丈夫納的通房。</br> 細算算,她也跟了許潤十多年,都三十歲的人了,養個孩子能有什么?</br> 遠的不說,只看許觀海,還駙馬呢,成安公主不也容他生了一大堆庶子庶女?</br> 許惜顏再問,“那二哥哥擔心有了庶弟,二伯就不疼你,將來還會分薄你的家產么?”</br> 更不會了。</br> 許樵不加思索,就否則了這項。</br> 他都多大了,正經的二房嫡子。</br> 小弟弟路還走不穩呢,能搶他什么?</br> 就算許潤偏疼一些,也無論如何都動搖不了許樵的地位。</br> 至于家產,好男不吃分家飯,靠祖宗算什么本事?</br> 他自己也能去掙的。</br> 三個問題問完,許惜顏不說話了,只靜靜看著他。</br> 許樵猶如醍醐灌頂,起身行了一禮,“多謝二妹妹,指點迷津。添丁進口,原是喜事。我很該去恭喜祖母和爹爹一聲的?!?lt;/br> 他高高興興走了,絳紫方悄聲道,“二少爺是個明理的,姑娘略勸兩句,就能想通。但二奶奶那里,怕就難了。如今姑娘幫著說了話,只怕她回頭還要怪罪上來。”</br> 她小時到底也服侍過尹氏一場,算是了解她的脾氣。</br> 象二房小杜氏,鬧著要生要死,還是演戲的成分居多。尹二奶奶若是要死,那是真會去上吊的。</br> 許惜顏淡然,“若實在不愿丈夫納妾,又何必安排通房丫頭?如今木已成舟,還能如何?除非她能狠下心,連大姐姐二哥哥的前程都不顧了,否則,只能讓人進門?!?lt;/br> 這話通透。</br> 孩子都已經生了,又不能塞回肚子里去。</br> 又想博賢惠名聲,又不想接受庶生子女,天下哪這般好事?</br> 且人心總是肉長的,鳴翠跟了許潤十幾年,再怎樣也處出感情來了。</br> 許潤愿意幫她隱瞞,也是理所當然。</br> 尤其現在小兒子還這般可愛,哪個當爹的舍得不要?</br> 若尹二奶奶想得通還好,若想不通,只會鬧得夫妻離心,子女難做。</br> 絳紫想想,忍不住請教一句,“若是丈夫長年離家,身邊也不可能不放人。萬一他去外頭拈花惹草,招惹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如何是好?”</br> 她若是嫁給呂青山,將來難保遇到這樣情況,是以擔心。</br> 許惜顏看她一眼,“那照這么說,丈夫不在家,妻子身邊是不是也得放個男人?”</br> 絳紫怔了。</br> 這這這,這話也太離經叛道了吧?</br> 再細想,以許惜顏的身份地位,說這樣的話,還當真一點問題都沒有。</br> 歷來公主就有養面首的風氣,只不過成安公主生孩子生怕了,對這個沒興趣而已。</br> 但有些皇室公主或死了駙馬,或夫妻關系不好,私下養小白臉的,可不在少數。</br> 許惜顏坦然告訴她,“女子要過怎樣的生活,得看你自己怎么想。你若覺得能和丈夫平起平坐,就能要求他和你一樣,忠貞不二。你若放任他坐享齊人之福,就別抱怨妾室庶子。”</br> 有錢沒錢都不是借口。</br> 窮人也有好賭好嫖,富人也有潔身自好的。</br> 總之許惜顏覺得,自己將來嫁人,無論如何不會給丈夫安排妾室通房。</br> 他愿意守就最好,他要是不愿意守,和離也就是了。</br> 總之許惜顏不是那種會為了兒女家族面子什么,就委屈自己的人。</br> 再看眼前的書,她忽地就想起尉遲圭來。</br> 這小子如今可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少年得志,那他身邊會有人么?</br> 不,</br> 他不敢。</br> 他既然這么明目張膽的追求自己,就一定不會落下把柄。</br> 但他會不會出入那些煙花之地,或是接受同僚饋贈的美貌丫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