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桐頭回發現，她一向溫柔賢淑的親娘，竟然也有這般狠心。</br> 或許，尹二奶奶的溫柔賢淑只不過是沒觸動她利益的假象，真正觸怒她的時候，所有深宅后院里的婦人，估計都差不多。</br> 那自己呢，也會變成這樣？</br> 不……</br> 她想張口說話，但牙齒似都凍得發僵。</br> 許太夫人，安撫的看了這個善良的大孫女一眼，開口了。</br> “我覺得這倒不好，鳴翠再如何，也是許家的人，哪好送回親家照顧？且樵兒桐兒都大了，得你幫著說親，還得打點樵兒的前程學業。如今樵兒他爹回來，也不知皇上是個什么安排，許多事也要你費心。哪里還顧著上一個奶娃娃？”</br> “我——”</br> 尹二奶奶正想打斷，老太太抬手，“你等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成日閑著發悶，正好想個小娃娃來鬧一鬧。不如叫鳴翠帶著孩子，住我院里吧。”</br> “那怎么行！”</br> 尹氏即刻黑了臉，許太夫人也有些不悅了，“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br> 許桐幾乎是哀求的拉了拉尹氏的衣袖。</br> 娘這樣，真的太難看了！</br> 尹二奶奶勉強低了頭。</br> 許太夫人平復氣息，方忍氣道，“我既養這孩子一場，總得管他周全。當初二房分家，長津也不過是拿二百畝田地，一千五百兩銀子。七哥兒便也從我陪嫁里，分這些東西過去，日后便不給他分許家家業了。頂多將來大了，你們瞧著，給些東西就是，也當是彌補你的委屈。如何？”</br> 尹二奶奶，再說不出話來了。</br> 如果一個庶子，連家產都不分，她還有什么權利，阻止他進門？</br> 尹二奶奶腦筋急轉，忽地想到一個借口，“可，可這樣不好吧？畢竟，畢竟是老太太的私產呢。”</br> 許太夫人道，“這點不用你擔心，你大伯那里，我去說。我就不信了，我這個老娘，就算偏心一回，他還能說什么？”</br> 眼看老太太的話里也帶著賭氣了，尹二奶奶也不想偽裝，索性拉下臉冷道，“老太太都這么說了，讓孫媳還能怎么說？”</br> 許桐哭了，“娘，您怎么這樣？老太太分明是一片好心……”</br> “真要一片好心，就不該這么合著伙兒欺負我！”</br> 許桐沒想到，自己的話，卻給了尹二奶奶一個爆發的借口，她哭著跪下了。</br> “老太太，我自進許家門，沒做錯什么吧？為什么非要逼我咽下這口氣？您要問我怎么打算，那我就不樂意讓她們母子進門！您要分田地分銀子給他們，孫媳也不能多說什么。那讓他們到莊子上去，別進許家門。我一輩子看不見，眼不見為凈！”</br> 許太夫人，給氣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br> 這尹二奶奶平素看起來還好，怎么關鍵時候這般狹隘自私？</br> 那還裝什么賢良大度啊，你自己給丈夫挑的通房，養下孩子能怪得了誰？</br> 許家的孩子，又不是沒爹沒娘，硬逼著人家到鄉下去，還一輩子不許進許家門，那孩子又做錯了什么？</br> 許太夫人顫微微起身，已經不想跟尹二奶奶談下去了。</br> 這分明就不是個愿意談的態度，浪費口舌做什么？</br> 可尹二奶奶不干了。</br> 抱著她的雙膝，不讓人走，“老太太，您說了要替我主持公道的，您可不能不管！”</br> 許太夫人呵呵一笑，“我倒是想管，可有心無力。你說的我做不到，我說的你不樂意，你讓我怎么管？”</br> “那您，您就算看在樵哥兒和桐姐兒的份上，就成全了孫媳唄！”</br> 老太太真是忍無可忍了，抖著手指著她道，“我若不是看在樵哥兒和桐姐兒的份上，我何至于此！可你說的那叫什么話，我好好的許家孩子，難道一定要扔到鄉下做個農夫，你才罷手？你可別說你不知道在鄉下讀書和城里讀書，有什么區別！”</br> 尹二奶奶不服，“那家里有樵哥兒光宗耀祖了，還不夠么？何必多他一個？且賤婢生的，又能有多大出息？”</br> 許太夫人給氣笑了，“你可能還年輕，體會不到。我這一把年紀，倒是奉勸你一句，莫欺少年窮！又有一句，叫英雄莫問出處。有出息的子孫，誰家會嫌多？再說了，這丫頭可也是你自己給你丈夫挑的。你嫌她不好，置你丈夫于何地？又置你自己于何地？”</br> 老太太差點就罵出口了。</br> 跟個賤婢共享一個男人，你就很光彩么？</br> 她怒氣沖沖，就要往外走。</br> 偏尹二奶奶攥著她的衣角不放，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紀，手腳不便，一下沒走穩，整個人就往前摔了下去。</br> “老太太！”</br> 許桐快嚇瘋了，顧不得受傷，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抱住了曾祖母。</br> 而尹二奶奶這才如夢初醒，幫著來扶，嘴里卻嚷，“老太太，您怎么就摔了？快來人，快請大夫呀！”</br> 明明就是她干的好事，還賊喊捉賊了。</br> 許太夫人再看尹二奶奶一眼，一口氣噎著，生生暈了過去。</br> 這下子，好好要迎接親人歸家的黃道吉日，許府里頭，一片兵荒馬亂。</br> 京城門口，一騎白馬，等候多時。</br> 顏真依舊穿著她素愛的青衫，只外頭罩著件男式玄色大氅，越發顯出蜂腰鶴背，風流肆意。</br> 頭發卻未用簪子盤起，而是梳了個半披散的姑娘發式，插著許惜顏臨行前送的那只青金石釵。</br> “惜顏妹妹，見你平安歸來，我就安心了。”</br> 許惜顏是真沒想到，她居然親自前來迎接了。</br> 這份友情，還是少女第一次遇到。</br> 她很珍惜。</br> 可今日回府，是斷沒有時間與顏真寒喧的。</br> 顏真笑得風流，“我知道你近日定是忙的，所以特特先來見你一面，好叫你感動，覺得虧欠我的。須得記得我這頭上，還等你捧簪呢！”</br> 許惜顏慎重回禮，“必不敢忘。”</br> 顏真一笑，下馬給許家長輩施了個禮，“改日再正式前來拜訪。”</br> 然后翻身上馬，瀟灑離去。</br> 許潤好多年沒見她了，眼中滿是贊賞，“這丫頭，真不負顏太傅當年盛贊。”</br> 很多人小時了了，大未必佳。</br> 如果能堅持，一定在背后下了不為人知的苦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