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太醫進屋，蕭氏說起好話，“多謝郡主替我們想著了。否則我們初來乍到，哪里有這么細心？我家老爺子啊，最是要強，這不是怕麻煩了你們么？”</br> 許惜顏投桃報李，“夫人謬贊了。還是虎威將軍孝順，我們父女不過借花獻佛罷了。這位孫太醫，亦是宮中出名的好脈息，最擅內癥。”</br> 蕭氏忙上前客氣。</br> 孫太醫賣了許家一個面子，又白撿尉遲家一份人情，自然樂意。</br> “尉遲將軍為國效力，下官也很仰慕他的忠勇啊。能來府上略盡綿力，不足掛齒，不足掛齒。”</br> 尉遲煒也想上前接話，可有許觀海這個伶牙俐齒，愛說愛笑的駙馬爺在，硬是找不著機會。</br> 就連原本給許惜顏擠兌得生悶氣的尉遲海，都被他三言兩語給逗樂了。</br> “我單名一個海，你叫許觀海，足見咱們爺倆有緣哪。”</br> 許觀海擊掌，“為此當浮一大白！老爺子好酒不？”</br> 尉遲海眼睛亮了，“你也好酒？但老夫我不可愛你們那些甜酒，沒勁兒。我們北方來的，就好個烈的！”</br> 許觀海一臉嚴肅，“先請孫太醫把脈，要是老爺子身子無事，我家有珍藏數十年的好酒，必親送府上，與老爺子不醉不休！”</br> “好！”</br> 尉遲海越說越投機，高興得胡子眉毛都快飛起來了，“我這身體好得不得了，能有什么毛病？中午還吃了一大碗肉呢，晚上就留下來喝酒吧。”</br> 但孫太醫能同意么？</br> 必須不能啊。</br> 能當太醫的，都是人精。于是把脈之后，他就說了。</br> “老爺子雖身體底子不錯，但一路奔波勞碌，難免有些浮火。到底郡主心細，看得真切。”</br> 嗯，這份人情，是賣給許家的。</br> 又道，“老爺子早年生活辛勞，脈象里到底有些不足。與駙馬的酒局暫且需得緩緩，先好生調養半月，適應了京城水土再說。半月之后再換成丸藥，就沒那么苦了，早晚各服一粒便是。”</br> 身為一個太醫，察顏觀色的本事不要太強。</br> 虎威將軍府，除了不在的將軍，當家作主的，是輩分最老的尉遲海？</br> 必須是將軍親娘啊！</br> 沒聽他說完之后，蕭氏雙眼都放光了么？</br> 管你有病沒病，先吃半個月苦藥再說。有這段時間，也足夠一個當家主母料理好家務了。</br> 許觀海連連點頭，“上了年紀的人，是該好生保養。聽孫太醫的沒錯，我家老太太還一直吃著你配的人參養榮丸，說是極好。”</br> 人情往來，便是這般相互捧場了。</br> 而尉遲海一聽人參什么丸，也覺是個好東西。</br> 如今孫子掙出大富貴，他是要好好保養，長命百歲來享福，可不能跟那個死老太婆似的，一只雞就吃死了。忒沒福氣！</br> “既然太醫說了，那咱們酒局先等等。只那酒你可收好，別給人了！”</br> 許觀海一笑，“瞧老爺子說的，咱們不能一醉方休，還不能小斟兩杯么？孫太醫，應該無妨吧？”</br> 孫太醫也笑，“早晚吃著藥，自是忌酒。頂多午時小斟一兩杯就好，可千萬別過量。否則老爺子吃著不見效，我可不認賬的。”</br> 尉遲海連連點頭。</br> 他生平最是好酒，要讓他戒掉，那真比殺了他還難受。</br> 許觀海也爽快，“那回頭我就先送兩壇子來，不過不能給您老人家。給太太管著，省得您老聞著酒香，肚子里的饞蟲就管不住啦！”</br> 尉遲海哈哈大笑，越發覺得跟他投緣。</br> 要說這當爹的如此風趣幽默，怎么養個閨女，卻是又兇又冷，活跟只小母老虎似的。</br> 好在孫子沒娶進門，否則那還了得？</br> 正想拉著許觀海說幾句體已，讓他好生管教下女兒。屋外卻是一陣喧鬧，有個女人似在尖聲高叫。</br> “……憑什么不讓我進去？如今我也是家里的人，孝敬老爺子，自是本份！”</br> 蕭氏聽著聲音，臉色便難看起來。</br> 就連尉遲海，也現出幾分尷尬。</br> 許惜顏不動聲色，察覺到這一家子的變化，看了琥珀一眼。</br> 琥珀出去了。</br> 屋外的喧鬧，也很快安靜下來。</br> 許惜顏方對許觀海道，“尉遲老太爺既已看過，父親要不要請孫太醫，也去家里看看大哥哥？”</br> 許觀海看她一眼。</br> 你一人擺得平么？這一家子，可不是好纏的。</br> 不過再看女兒那張沉靜小臉，他笑著接話，“正想說這事呢。一事不煩二主，孫太醫，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是曉得的。長兄就那么一個獨苗苗，煩你去走一遭了。”</br> 孫太醫時常出入權貴后宅，最是清楚這些陰私之事。聽著院外動靜不對，便知道有事了。</br> 當即笑道，“那可不能白走這一趟，駙馬爺送老爺子的好酒，我也得要一壇子。”</br> “那是自然。”</br> 二人打著哈哈就想走，冷不防許惜顏又把衛績給叫上了。</br> “父親有好酒，倒是也替女兒送衛校尉兩壇。我記得京城太祖建的先賢祠里，也有衛家一份香火，他又出身涢水德安府衛氏。難得上京，正好前去祭拜。”</br> 哎呀呀！</br> 這番話說得尉遲家人皆是一頭霧水，卻見孫太醫和許觀海都眼睛亮了。</br> 許觀海上下看著衛績，“原來是忠義之后，怎不早說？”</br> 孫太醫尤其跺足，“我家夫人的外祖母，正是出自洈水衛氏，跟你們一脈兩枝。涢水衛氏遭難，我家夫人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你這孩子既來了京城，必要去我家坐坐不可。走走走，駙馬，咱們趕緊去你家瞧過，我就要帶著內侄歸家去了。咱們上車細說，家里可有難處？長輩可曾安好？俱是自家人，萬不要客氣！”</br> 這番話，他說得語出真心，半分不假。</br> 畢竟世代為醫，多幾份仁心。</br> 德安府衛氏為護百姓，遭此大劫，凡心中有正義有良知的人，都不會忘記。</br> 但，</br> 總要有個人提起。</br> 許惜顏做到了。</br> 以最恰當的方式，不著痕跡的將衛績推向京城官場。</br> 不賣慘，不故意博取同情。</br> 相信今日之后，會有更多有心人，或跟衛氏有千絲萬縷關系的人，愿意向他示好，助他一臂之力。</br> 而這，正是大劫后的衛家，迫切需要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