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不用再說,藍眼少年一得釋放,就跟脫籠的兔子似的,飛快往外跑去。</br> “別跑!”</br> 鄭牙婆失聲驚叫。</br> 尉遲圭一怔,隨即撩起袍子也大步追了出去。</br> “站住,站住!”</br> 鄭氏女想擋,卻一把被向鼎攔住。</br> 可他們越喊,許云柳跑得越快,尤其扭頭看一眼兇神惡煞的尉遲圭,簡直亡命飛奔!</br> “小子,你停下,叫你停下沒聽見么?”</br> 到底他身高腿長,少年卻是連餓帶凍,本就氣力不濟,再加上心里一慌,很快就自己絆到雪堆,摔了一跤,狼狽之極。</br> 尉遲圭反倒笑了,“我叫你跑,你再跑啊。真是的!不識——”</br> 好人心三字沒出口,迎面一個雪團扔來,砸了他一臉。</br> 許云柳心知逃不掉,一面扔,一面哭。</br> “你你你,你這壞人走開,你別過來!嗚嗚嗚……”</br> “你知不知道我二姐很兇的,嗚嗚……你,你敢欺負我,她不會放過你的!”</br> 他忽地想起一事,口不擇言就說了出來。</br> “你,你知道我姐夫是誰嗎?他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大將軍!”</br> “就是那個特別兇,特別會殺人的鬼將軍!”</br> “真的,我不騙你。你要抓我,我我我,我就一頭撞死,我姐夫也會來殺你全家!”</br> 姐夫?</br> 尉遲圭擰著眉頭,上下打量這個在雪地里嗚嗚哭著,滾了一身爛泥的藍眼小子,摸著下巴想想。</br> “你總不會,姓許吧?”</br> 他這輩子有過婚約的,就一個。</br> 這天下敢賴上他的人,只怕也不多。</br> 可這雙藍眼睛,也不象他老岳父啊?</br> 呃……</br> 哭得打嗝的許云柳一怔,然后一只紅鞋被扔了回來,正是他之前丟掉的那只。</br> 再抬眼,卻跟彎下腰的尉遲圭,正正看了個對眼。</br> 這般兇神惡煞,嚇得他一個激靈,又想往后躲。</br> 卻被人拎著后頸,提了起來。</br> “唔,長得還真有點象,許觀海是你什么人?”</br> “你,你想干什么?”</br> 許云柳緊緊抱著自己的鞋子,不太敢承認。</br> 萬一這人跟自家有仇呢?他很有心眼的反問了一句,“那你,你又是誰呀?”</br> 呵,</br> 呵呵呵。</br> 誰知這兇巴巴的大胡子漢,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br> 一面笑,還一面拎著他,跟拎小狗似的左看右看。</br> “小子你不錯,有前途!”</br> “我還愁見你姐沒有見面禮呢,這倒剛好。”</br> 鄭牙婆上氣不接下氣,也追了出來,“哎哎,這位大爺,你,你既相看過了,總得給了錢才能收貨。”</br> “給錢?我給過了呀!”尉遲大爺把小舅子提到身后,理直氣壯,“那金葉子你不收著了么?”</br> 鄭牙婆急了,“那不是見面禮么?”</br> “對呀,見面禮都給了,人我就帶走了。”尉遲圭神色一冷,“要不是看在你女兒份上,就你這老虔婆,今兒我非抓你進大牢不可!”</br> 鄭牙婆怒了,“你憑什么抓我進大牢?這孩子是我真金白銀花錢買來的,你今兒要不給足三千兩,誰也別想帶走!”</br> “你閉嘴吧!”同樣跟上來的向鼎,一巴掌將她推到雪地里,“你正經做牙婆買賣,自無不當。可這孩子明顯是被人拐來的,你也敢收?這般喪良心的錢,你就不怕遭了報應!”</br> 說起報應,鄭牙婆反有理了。</br> “蒼天要是有眼,為何我女兒生來就有病?她做錯了什么,要這般對她?這般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們才是要遭報應!”</br> “娘,別說了!”鄭氏女扶著墻哭著出來,“女兒不孝,往后再不拖累您了。只求來生,再來報答娘的大恩。”</br> 語畢,她竟是狠狠一頭撞向墻壁。</br> 血光四濺,竟是即刻氣絕身亡。</br> “女兒!”</br> 鄭牙婆凄厲叫著,再也顧不得尉遲圭,撲上前去。</br> 尉遲圭搖搖頭,拎著許云柳,走了。</br> 這血腥的一幕,許云柳沒看到。</br> 在鄭氏女撞墻的時候,一只大手就蒙上他的眼睛。</br> 小孩子,不該看到這些。</br> 可許云柳心里,還是很難受。</br> “那個姨姨,死了么?”</br> “怎么?同情她?”</br> “她,她方才放了我。”</br> “可她這些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也不知有多少你這樣孩子的賣身錢。她對你有恩,你難過是應當的。但我今兒放過她娘,就算替你報恩了。你也不要再想,她的死,跟你無關,只是替她娘贖罪罷了。”</br> 許云柳沉默了好一時,方道,“你這話,好象我二姐姐。”</br> 聽著都挺無情。</br> 但細細想來,頗為有理。</br> 大胡子漢又嘿嘿笑了起來,還笑得頗為驕傲與得意,“那是自然。”</br> 自然個啥?</br> 許云柳下一刻又認真道,“你也別多想。你跟我姐,是絕無可能的。我姐姐那樣的仙女,可不是普通人能配得上的。尤其你還這么丑。”</br> 尉遲圭噎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才贊這小子機靈有前途,怎么這會子就犯傻了?</br> “難道我配不上,那位虎威大將軍就配得上?”</br> 許云柳冷靜下來,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大概也不行吧……嗯,剛才我是哄你的。你是個好人,送我去見我姐吧。我知道她在哪個客棧,她會答謝你的。”</br> 什么?</br> 尉遲圭腳步一頓,瞬間想到件事,“你是說,你姐追來了?那個喜歡俊俏郎君的貴女……是你姐?!”</br> 客棧里。</br> 終于團圓的姐弟倆,沒有抱頭痛哭,沒有喜出望外。</br> 許云柳倒是很想撲到二姐姐懷里,掉一回眼淚,再委屈的撒撒嬌,卻在許惜顏的冷眼冷臉下,畏縮的站在了那里。</br> “知錯了?”</br> 小雞點頭。</br>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br> 讓自己置身險境,險些闖出大禍,差點害了自己不說,也害得全家不寧,幾乎算得上是不孝了。</br> “知道錯在何處?”</br> 小雞繼續點頭。</br> 他就不該使性子,獨自出門乘車。更不該聽沙姨娘的話,偷偷出門。</br> “弟弟既已平安歸來,你就……”</br> 余下的話,在少女冰霜般的眼神里,自動消音了。</br> 尉遲大將軍搓著手,千軍萬馬前都不曾退縮,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將軍,同樣退后兩步,嘿嘿干笑。</br> “我錯了,我就不該亂插嘴,你繼續。”</br> 許惜顏方道,“那下去洗漱一番,將此事詳情寫來。寫得不好,是要重寫的。”</br> 這還要罰做文章?</br> 好可憐。</br> 尉遲圭同情的看一眼垂頭喪氣的小雞,許云柳一臉愁苦,還記得規規矩矩施了一禮,方給人帶下去了。</br> 尉遲圭,更同情了。</br> 突然發愁的想,要是將來他們孩子犯了錯,他是護還是不護?</br> 呃……</br> 還是先娶上媳婦再說吧。</br> “郡主家風嚴正,管教有方,真是——”</br> 搜腸刮肚,也實在想不出詞兒來的尉遲圭,只能挑一個大拇指,求生欲很強的贊道,“太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