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爹方才開口,“其實這話上次才回來,就想說的,可怎么也張不了口。聽三姑娘說,二姑娘待她極好,又最是明白事情,故此今兒趁著駙馬爺不在,老漢方才厚顏,先請二姑娘幫忙拿個主意。”</br> 許惜顏點頭,還命人給他上了杯茶,“老丈別急,慢慢說。”</br> 秦老爹老臉有些微紅,“這還是老漢當年作下的事情。”</br> 說來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秦老爹還正值壯年,正在邊關服役。有一次出巡時,無意中從狼嘴底下,救了個十來歲的小男孩。</br> 當時他還急著歸隊,也沒太放在心上,把孩子送到平安地界,就自回去了。</br> 不料這次重回邊關,竟無意中與那孩子再度相逢了。</br> “……卻是萬萬沒想到,那孩子竟是如今的寧州知府,樂斯樂大人!”</br> 許惜顏也愣了。</br> 北境名門樂氏,她都是聽說過的。</br> 秦老爹道,“樂大人說,他那時也是少年貪玩,跑出去打獵,不想幾乎命喪狼口。給我救下之后,當時驚嚇過度,也忘了報答。回家之后,多方找尋,卻怎么找不著我了。只他那時年紀雖小,倒有情義,一直記得我腰牌上刻著的姓氏。且為了救他,手上給狼狠撓了一爪子,留下了疤痕。這回見了我,無論如何要報這救命之恩,我本不肯。后他問了我家情況,就說要,要……”</br> 他越發慚愧了,“也是老漢貪嘴,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說我沒別的心事,就擔心三姑娘將來說親,怕我這樣出身,會連累于她。”</br> 許惜顏瞬間意會,“他便想與三妹妹結親?”</br> 果然聰明。</br> 秦老爹不安的搓著老手,“我自然是不敢答應的。可他卻笑說,不要我為難,會讓人來開口。我,我原以為他是說笑,誰想昨兒,昨兒真的有位翰林院的庶吉士找上門來了。”</br> 正是這位樂斯大人的次子樂鞅,也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兒子。</br> 跟林端友恰是同科進士,正是那個差點被他頂替的第十名。</br> 但年紀就比他大了許多,如今已經三十好幾了。</br> 原本林端友許觀海這樣的少年得志,才屬異類,他這個年紀中進士才算正常。雖未中三甲,卻考到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三年之后,必有大用。</br> 樂鞅親自上門,是收到父親來信,來給他嫡長子提親的。</br> 他的長子名叫樂由,今年十六,已在老家考中童生。</br> 要是許家同意,樂家就想讓他娶許云槿。</br> 只不過樂家跟許家不太熟,所以樂鞅提前去找秦老爹,委婉表達了來意。</br> 如果許家看不上那就算了,要是愿意,他就正經上門提親。</br> 秦老爹老臉發紅,忸忸怩怩,“我我我,我是真沒想到……他們居然還真會找上門來……”</br> 許惜顏卻淺淺笑了,“老丈不必擔心,這原是極好的事情。也是您積下的恩情,才有這樣的福報。”</br> 讀書人中有薄幸的,但也有重信諾的。</br> 許惜顏完全確信,如果是樂斯這般身份,親自開口。說要報這個恩德,絕對會拿出孫子當中最出色的一個。</br> 且是與許家聯姻,他們不會,也不敢開這個玩笑。</br> 叫秦老爹安心見秦姨娘和許云槿,許惜顏親自去見了祖母。柏二太太一聽,果然欣然應允。</br> 隨后樂鞅上門提親,還特意邀了林端友作陪。</br> 他身材高大,國字臉,濃眉大眼,頗為威嚴,但性子卻帶著北人的爽朗,直接就告訴許家人。</br> 他那長子,跟他生得就如一個模子里扒出來一般,只皮膚更加白皙,隨了他娘親。</br> 總之,比他好看,性子也比他老成。</br> 小小年紀,便懂得替長輩分擔家計。</br> 說來慚愧,樂鞅年輕時頗愛游山玩水,讀書有些不怎么用心。還是兒子開始讀書以后,成日督促著他,才一道用起功來。樂鞅如今能高中,倒是跟兒子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鞭策有關。</br> 本來樂鞅這回想帶兒子一起進京趕考,也長長見識。</br> 可妻子身體不太好,舍不得這唯一的兒子。</br> 樂由又是個孝順孩子,平日里還要幫著祖父打理家計,照顧弟妹,便沒有前來。</br> 但樂鞅保證,他這兒子日后功名前程不敢吹噓,但肯定是個好孩子。</br> 之前在寧州,不知多少富貴人家看上他這個大兒子,想將愛女嫁過來。可樂斯卻一直不肯松口,著意要替這個孫子挑揀一門好親事。</br> 如今說了許云槿,說真的,要不是有秦老爹的救命之恩,確實是她高攀太多了。</br> 但樂鞅說得也很誠懇。</br> 許家是京城名門,又是皇親國戚,許云槿還是許探花的女兒。哪怕是妾生,他相信也是很不錯的。</br> 但為了孩子負責,他希望能親眼見一次許云槿。</br> 倒不為了看她的相貌夠不夠美貌,而是想跟她聊聊學問。</br> 他那個兒子吧,沒別的毛病。</br> 唯一只對不讀書,沒見識的男女,沒啥好感。</br> 如果許云槿是個只知道做針線女紅的女孩子,也不是說這門親事就不能成,而是將來小兩口情份上,可能就要差些。</br> 萬一她學問真的不夠好,可如今不是還小么?也不著急成親,還是能抓緊時間,再讀兩年書的。</br> 為了表示誠意,樂鞅都寧肯先送上訂親的玉佩,再見許云槿。</br> 可三丫頭她,到底行不行?</br> 許觀海心里沒底。</br> 成安公主,因涉及兒女親事,特意被許惜顏請回來的成安公主,更加緊張了。</br> “這說親,還要考學問哪?”</br> 于成安公主而言,卻是太不人道了。</br> 卻見許惜顏和柏二太太對視一眼,然后許惜顏便起身道,“世伯若不嫌棄,隨我前去瞧瞧吧,正好姐妹們都在上課。”</br> 這樣談婚論嫁的場合,一般人家是不會讓未成年的子女參與的。</br> 但許惜顏就是來了,柏二太太也允她留下了。</br> 樂鞅注意到,他數次說話時,許觀海都悄悄去看大女兒的神色。就跟他在家,總忍不住去看兒子的眼色,一模一樣!</br> 所以他不僅不覺得違合,反而對這個容貌軼麗,端凝沉穩的小郡主,生出幾分親切和好感,就覺得天生應該做親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