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許惜顏的生日。</br> 是了,她就生在過小年的這一天,是幸運也是不幸。</br> 幸運的是無論如何,都不容易被忘記。</br> 但不幸的是,官宦名門都是這天過小年,需要祭祀祖先,禮儀繁瑣,便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單獨給她慶祝。</br> 尤其她的生日,又總會讓人想起她早夭的孿生弟弟,所以不論是許家,還是許惜顏自己,都很有默契的不會在正日子這天慶祝。</br> 一般提前吃個長壽面,便算過了。</br> 偏偏今年事多,自入了臘月一直不得閑,也是許惜顏的親事定下,所以許觀海倒是早早跟母親打了個招呼,今年就在正日子辦一回吧。</br> 柏二太太十分同意。</br> 孫女都要嫁人了,總不能為了從前的舊事,在娘家一個生辰也沒正經過過。</br> 反囑咐許觀海親力親為,好生給許惜顏準備禮物。</br> 許觀海知道的。</br> 早私下準備好了,要給女兒一個驚喜。</br> 只過小年也是宮中的大日子,就許觀海這樣閑人,也得去宮中參加祭祀大典。</br> 也是從這日起,宮中會封起皇上的御筆和玉璽,休朝數日。</br> 上朝的男人們沒有回來之前,各家的祭祀也無法進行。</br> 所以許觀海特意交待了人,還是讓二姑娘多睡一會兒,正常作息。</br> 待許惜顏如常起來,梳洗時就聽丫鬟們喜孜孜的說了。</br> 許觀海已經給她們都發放了賞錢,還準備了壽桃壽面,送到各房各處。</br> 各房也有回了壽禮來,還不叫她去磕頭道謝。說一會兒祭祀時見了,行個禮就完了。</br> 唔,挺好的。</br> 許惜顏不是懶,而是能省力的時候,誰喜歡這些繁文縟節?</br> 才在想尉遲圭今天究竟會給她送什么禮物,驚喜來了。</br> “姑娘姑娘,金光侯府打發人給您送了壽面來!”</br> 這不是很尋常的禮物么?</br> 許惜顏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剛喝了口清茶,本想說收下就好。</br> 傳話的婆子,已經笑得臉都紅了。</br> “尉遲府里的人說,是侯爺半夜里就起來,親手做的,面都是他和的。”</br> 啪嗒,</br> 難得一回,許惜顏略有些失態的,不小心拂落了桌上的一朵珠花。</br> “他,親手做的?”</br> “可不是么?正經的壽面,獨一根,沒想到侯爺還能有這份手藝。一起送來的還有罐子老雞湯,聽說也是侯爺親自洗剝熬的。說他們老家,過生日就得吃雞湯面。”</br> 這婆子還想絮叨,面來了。</br> 琥珀和絳紫兩個大丫鬟,一前一后把東西捧進來,同樣激動不已。</br> 面條剛剛在沸水里煮過,撈起下到早已熬好的金黃雞湯里,灑一把小蔥花,香飄四溢。</br> 底下還臥著兩個煎好的荷包蛋,沒有半分花哨,只有滿滿誠意。</br> 許惜顏不知該怎么說。</br> 面條熱氣騰騰熏著她的眼,莫名有些酸澀,近乎落淚的沖動。</br>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忍著沒哭,近乎虔誠的把這碗面條吃了。</br> 算不是頂好,卻是她這十六年來,吃過最香甜的長壽面。</br> 從胃里一直到心里,都無比熨帖。</br> 如果這是尉遲圭今年送她的生辰禮,那么比他之前送的的壽字天燈,琉璃老虎,都更她欣慰與感動。</br> 讀的書越多,人就會越明白。</br> 世間繁華易散,風流易去。</br> 萬人羨慕,價值連城,都比不過柴米油鹽,一日三餐。</br> 想不到今生有幸,還能找到一個為她洗手做羹湯的男人。</br> 真好。</br> 真的,很好。</br> 于是,當許觀海終于完成宮中祭祀,回家想陪女兒吃長壽面時,就聽說尉遲圭大清早打發家里人來送了一碗長壽面。</br> “三叔,您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別說和面了,您煮過一碗面么?弄得我媳婦說我半天了,嫁我這么久,功名掙不上也就算了,連碗面也吃不上。天地良心!我又何曾吃過她煮的面?”</br> 許松想是被顏真念得狠了,在許觀海耳邊嘀嘀咕咕。</br> “嘿嘿,我媳婦倒是說,回頭我生日,她也給我煮長壽面,親手做。”</br> 這般可惡秀恩愛的,是新婚的許樵。</br> 身為許觀海長子,許云楨如今年紀也大了,也被允許跟著父兄們一起走在祭祀的前列,此刻憂心忡忡。</br> “侯爺送了二姐姐這碗面,弄得我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了,感覺送什么都顯不出心意。可就是我們愿意去學,這會子也煮不出來啊。”</br> “所以叫你們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br> 許觀海總算找著機會,咬牙切齒,踹了兒子一腳。</br> “看看看看,都給個外人比下去了!”</br> “那也不能算外人吧?”許松還是一貫的嘴快,討人嫌,“馬上就是二妹夫了,他對二妹妹好,原也沒錯。”</br> 還是許樵曉事,趕緊拉兩個兄弟一把,賠笑安慰已經快醋倒的三叔。</br> “出身不同,當然行事不一樣。金光侯出身貧寒,會些家事也不稀奇。可三叔親自教導二妹妹這么多年,這份亦父亦師的父女深情,又豈是旁人能比得了的?”</br> 這個侄子沒白疼。</br> 許觀海臉色總算好看了些。</br> 偏偏許松嘴巴又禿溜了,長嘆一聲,“要我說,生女兒干嘛呀?再怎么父女情深,日后還是要嫁人的。大半輩子還得跟她夫婿過去……”</br> 你夠了!</br> 許樵捂他嘴都來不及,就見許觀海眼中幾乎要飛出利劍。</br> 飛去尉遲家,往那個會下面條的臭小子身上戳戳戳戳戳,總之就很想狠狠揍他一頓。</br> 叫他欺負自己不會下面條!</br> 許探花這滔天醋意,直到見著成安公主,才給他治服。</br> 她也聽說金光侯給女兒下面條了,不過比起老丈人的妒忌,她倒有一顆寬廣的丈母娘胸懷。</br> “這不挺好的么?阿顏又不愛下廚,萬一往后有什么事,也不擔心她吃不上熱乎飯了。莫非你還指望女兒給他做去?”</br> 呃……</br> 這么一想,許觀海竟然被詭異的治愈了。</br> 比起女兒下廚,似乎還是外頭的小子下廚,比較合他老父親的心。</br> 不管怎么說,尉遲圭這份禮,可算是在許家送出名了。</br> 闔府上下,就沒有不羨慕妒忌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