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旭說不出話來了。</br> 許桐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忽地掀被,就要下床。</br> “你,你干什么?”</br> 許桐靜靜道,“去接孩子。家里前頭是在宴客嗎?那我得好生打扮起來,別讓客人看了笑話。”</br> “哎!你——”</br> 鄧旭一下就慌了手腳,想攔又不知道該怎么攔。最終只得一句,“你不能去!”</br> 許桐臉色越冷,“說吧,你們家到底是個(gè)打算?紙包不住火。你就算攔得住我一時(shí),還攔得住我一世?天下沒有不許娘見兒子的吧?你們家從我懷孕,就把我趕到這個(gè)小破院子來住著,什么人也不讓見,什么信也不讓捎,到底安的是什么心?”</br> 鄧旭臉色愈發(fā)難看了,“你,你還是先吃飯吧……”</br> “我不吃!”</br> 許桐抬手,咣啷一聲,把整個(gè)桌子給掀了。清麗的眉眼,罩上一層寒霜。</br> “鄧旭,我忍你,忍你們家已經(jīng)很久了!你別逼著我跟你撕破臉,你真當(dāng)我沒脾氣么?”</br> 鄧旭急了,英氣的眉眼滿是無奈,“咱們不發(fā)脾氣,好好說話行不行?”</br> 許桐笑得微苦,“我有哪一回不是好好跟你說話,可有用嗎?你祖母,你母親看上我的陪嫁,想要我的首飾,說拿就拿走了。你父親說我一個(gè)婦道人家,不用讀這么多的書,所以我這兒的好筆好墨,又給拿走了。</br> 我一個(gè)當(dāng)媳婦兒的,替你們鄧家生了孩子。一眼都沒看過,孩子就被抱了。我做個(gè)月子想吃個(gè)補(bǔ)湯,還得我的丫鬟拿了錢替我打點(diǎn),還吃不到!</br> 鄧旭你告訴我,這是哪家的道理?”</br> 鄧旭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咱們做晚輩的,有些事就多擔(dān)待些唄。”</br> 呵。</br> 許桐嗤笑出聲,眼角帶淚,“自然,受委屈的又不是你,勸人向善,多容易啊。行吧,我都擔(dān)待著,誰叫我嫁了你這么個(gè)會(huì)擔(dān)待的丈夫呢?你就爽快說了吧,你家到底是個(gè)什么打算,這孩子是不是不打算還給我了?”</br> 鄧旭給逼得無法,總算說了,“大哥成親多年,一直無子……這,這既是家中第一個(gè)長(zhǎng)孫,自然給他好些……但咱們不還是一家人嗎?孩子將來,也會(huì)跟你親的!”</br> 哈,</br> 哈哈哈!</br> 許桐忽地放聲大笑,笑聲凄絕,“好好好,你還真大方啊。連親生兒子都能送人,鄧家真該給你立個(gè)孝子牌坊,讓全天下人都來拜你!”</br> 鄧旭又羞又急,“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什么叫送人?過繼那不是很正常的嗎?就你們?cè)S家二房,還不是嫡子無出,才把庶出過繼來的?虧你還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呢,怎么這么不懂事?”</br> 許桐猛地抬眼,臉孔雪白的望著他,“你,你居然說我不懂事?你再說一遍!”</br> 鄧旭看著她神色有異,不敢說了。目光閃爍著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還是先好好養(yǎng)著吧,等你好了再說。”</br> 他拔腳想走,卻被許桐一把揪住。</br> 還沒開口,剛挨了耳光的貼身丫鬟,卻頂著巴掌印,急急跑回來了。</br>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公主那里打發(fā)人來,說要賣了二奶奶的白馬,就是二姑娘送您的照夜!”</br> 許桐身形猛地一晃,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你說什么?要賣了我的照夜?”</br> “正是!說公主已經(jīng)收了人家訂金,明兒就要上門來拉馬了,賣了五萬兩銀子!”</br> 許桐再看著鄧旭,眼神忽地變得十分奇怪。</br> 好似搖搖欲墜的蛛絲,又好似灰燼里最后泛出來的一點(diǎn)火星。</br> 她顫抖著聲音,急急懇求,“我,我不要兒子了。你把我的馬留下,把我的馬還我!”</br> 鄧旭愣了一下,忽地怒了,大力將她甩開,“你,你這女人怎么這么狠心?難道在你的心里,兒子還比不上一匹馬?”</br> 末了,竟成了她狠心?</br> 許桐扯動(dòng)嘴角,凄然一笑,身子晃了晃,忽地一張嘴,卻是一口鮮血噴出!</br> 濺了鄧旭一身。</br> 鄧旭驚了,丫鬟早已失聲叫起,“二奶奶,二奶奶你怎么了?你別嚇奴婢——”</br> 可許桐狠狠扶著她,瞪著鄧旭,一字一字的說,“馬和兒子,你總要給我留一個(gè)的……”</br> 鄧旭也有些慌,“你還鬧什么呀?還不趕緊去躺著?”</br> “我問你!”許桐質(zhì)問著,幾欲撕心裂肺,“馬和兒子,你到底給我留哪一個(gè)!”</br> 鄧旭突然就有些不敢答了。</br> 因?yàn)檫@兩樣,他一樣也做不到,一個(gè)也留不住。</br> 所以他只能放柔了語氣,勸哄著她。</br> “孩子我們還年輕,往后要生多少有多少。馬,馬我給買還不行么?一匹不行,我給你買十匹,各種顏色都買。到時(shí),到時(shí)你還可以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學(xué)騎馬,多好呀!”</br> 呵,呵呵呵。</br> 許桐笑了。</br> 不過她這回的笑容里,似又帶了些別的東西,帶著唇邊沒有拭去的血痕,看得鄧旭格外心驚。</br> “阿桐,你,你別嚇我,你到底是怎么了?”</br> 好一時(shí),許桐才收了笑,淡淡拭去唇角咸腥的血,“無事。夫君既然決意如此,妾也無甚可說。我餓了,夫君能去廚房給我再要些飯菜嗎?”</br> 哦哦,好的。</br> 這會(huì)子只要許桐不再要她的馬,和她的兒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鄧旭也會(huì)去給她摘來的。何況只是些飯菜呢?</br> 只要他這個(gè)長(zhǎng)興侯府的二爺,肯認(rèn)真發(fā)個(gè)脾氣,廚房里很快就給許桐整治出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連紅棗烏雞湯,也重新燉了一份。</br> 只不過,要不要給她請(qǐng)個(gè)大夫?</br> 還是做月子的人,才吐了血的。</br> 鄧旭才提起這個(gè)主意,又自己打消了。</br> 大過年的,要是請(qǐng)大夫,肯定會(huì)驚動(dòng)長(zhǎng)輩。到時(shí)問起許桐吐血,未免又要怪她一場(chǎng),白添氣受。還是,還是算了吧。</br> 可鄧旭到底心下不安。</br> 任哪個(gè)女子,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孩子一面都沒見著,就給抱與他人,捫心自問,誰心里能好過?</br> 再說她那匹白馬,是臨行前,許惜顏特意送來的。可祖母貪財(cái),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拿去賣了,讓人如何好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