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來了壽城,女兒肯定要出城相迎的,誰知一直不見。于是尉遲海又開始擔心,七想八想了。</br> 許惜顏淡然欠身,一舉一動,皆是標準的貴女風姿,“祖父勿急,姑母那兒,真若出了事,早有下人來報。如今沒報,必是無事。</br> 祖父是長輩,姑母是晚輩。侯爺與我,雖是晚輩,但地位尊崇,實在沒有主動拜見的道理。且早打發人送了信,連外人都知道迎接,姑母若有事不能露面,也該主動令人相迎。若還等著咱們打發人去問候,豈不成了姑母的不孝不敬之罪?”</br> 這話說得尉遲海啞口無言。</br> 院子里的管事,忙也道,“才也是這么勸老太爺來著。”</br> 可人不聽,他能有什么法子?</br> 許惜顏的態度很明確,尉遲牡丹無禮在先,她就不會以長輩禮數來待她。</br> 所以說完,便直接換了話題,“這次回鄉,侯爺雖有公務在身,但家事也不可懈怠。祖父若有空,倒該費些心思,準備回鄉祭祀的好,方是正事。”</br> 尉遲海最后那點子話,也徹底給堵回去了。</br> 且不說他在京城呆了幾年,看到那些有臉面的人家如何重視。就尋常鄉人遠來歸鄉,第一件要事,也得到爺娘墳上磕個頭,燒些紙錢。</br> 尉遲家的老家,離得壽城不太遠,再往西北,車馬兩日可到。</br> 若是在路上,他們一家該先去祭祖,再來上任的。</br> 如今尉遲圭有官職在身,先來把正事理順,有什么要緊的,趕緊辦了。緊接著,就要回鄉祭祖了。</br> 否則才要給世人說道。</br> 尉遲海動動嘴皮子,實在是沒辦法給尉遲牡丹說情,只得假惺惺跟許惜顏商量了下祭祀之事。</br> 主要是說了些當地的鄉下規矩,許惜顏聽是認真聽了,但要不要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br> 因為金光侯,私下里早有交待。</br> “……別理鄉下那些破規矩,照著你來就是。你才是正經大戶人家,規矩最好不過,難道還聽那些鄉下人的歪歪調調?”</br> 所以聽尉遲海嘮叨完,許惜顏只重點問他,都有哪些鄉下親戚?</br> 尉遲海便又扳著手指頭,一一算了起來。</br> 比如張家跟他關系好,李家跟他關系不好。當年找人借斗糧食都不給,可不能對人太好。</br> 許惜顏倒也不嫌煩,端著茶杯慢悠悠聽著。還叫丫鬟滿滿記了好幾張紙,直到尉遲海口都說干了,再也想不起來,她才告辭離開。</br> 回去丫鬟們已經擺上晚飯了,尉遲圭也終于忙回來。</br> 回來就嚷餓,叫人擺飯,自去浴室里洗澡了。</br> 要說前任房主元家,雖說家世差了些,因有個會賺錢的老爹,各種享受倒是不差。</br> 因北地嚴寒,每個主屋隔壁的浴室,是特意打了暖炕,將浴桶仿溫泉池般嵌在地下。</br> 灶頭燒水,用管子牽引過來放水,浴池底下又有水管放水,可以始終保持池水干凈又暖和,很是愜意。</br> 回頭想要清洗更換浴桶,也極便利。</br> 許惜顏見了,都有意找這工匠送回京城,叫許家也做上幾個。</br> 不說別人,象許太夫人柏二太太這樣上了年紀的,冬日里就很適合。</br> 也省得她們年紀大了,冬日里去溫泉莊子不方便。</br> 她那個愛享受的父親大人,只怕還能琢磨得更好。</br> 這邊聽丫鬟們報了晚餐,她又上加了兩個菜。正梳理著祭祀之事,尉遲圭出來了。</br> “這個澡洗得痛快,泥都搓下三層來!”</br> 比起升平郡主的矜持端莊,金光侯就豪放多了。</br> 只松松綰了件絲質中衣,撒腳褲子,頭發在頭頂綁成個馬尾,還濕漉漉往下淌著水,就半敞著泡紅的結實胸膛,大步走了出來,連腹肌都塊壘分明。</br> 小丫鬟們齊齊低下頭去,俱有些臉紅。</br> 刮了胡子的侯爺,當真生得極好。</br> 尤其洗沐后,白皙的皮膚蒸得通紅,便如此不羈,也有別樣的一種風流灑脫。</br> 唯一能跟他相提并論的,大概只有許觀海了。</br> 但比起許觀海那文質彬彬的名士氣質,尉遲圭更多了幾分野性和男子氣,若說前者看得人臉紅心跳,后者就讓人手軟腳軟了。</br> 許惜顏一眼睨過去,眸光微冷,“北地寒涼,侯爺保重。”</br> 尉遲圭還想嚷熱呢,他汗都出來了。</br> 可再看那些臉頰紅暈的小丫鬟們,還有小媳婦涼涼的眼神,連忙將敞開的衣襟拉攏了。</br> “郡主說的是!快給我拿袍子來。”</br> 可他一轉身,露出被頭發打濕的后背,絲衣輕薄,沾水便透,緊貼在他寬闊有力的肩背上,行動間越發惹眼。</br> 許惜顏眸光愈冷,再也忍不住親自上前,兜頭就扔了塊大布巾子上去罩著。</br> “你們都先下去。”</br> 等丫鬟們退下,才忍不住跟尉遲圭發了脾氣。</br> “我知道侯爺不拘小節,可也不能太不管不顧了。簡直成何體統!”</br> 尉遲圭胡亂擦了幾下頭發,把袍子裹上,倒是笑著將許惜顏一把打橫抱起,拿額頭頂著她的臉親昵撒嬌。</br>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以后注意就是。本侯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以后要看,只給你一個人看。”</br> 許惜顏掙扎得耳垂微紅,到底不生氣了,低聲喝斥,“放我下來,吃飯!”</br> “就不放。”尉遲圭抱著她坐到桌前,“反正人都趕出來了,咱倆清清靜靜吃個飯多好?今兒為夫錯了,罰我喂你。啊——”</br> 這一頓飯,小兩口到底是膩歪著吃完了。</br> 雖然極不合規矩,但就跟許云槿偶爾也會不合規矩的胳肢她一樣,許惜顏倒也不甚反感,還隱約生出幾分甜意。</br> 但她生就一副驕傲性子,要她主動表露,那是永遠也做不到的。</br> 所以許惜顏有時候也覺得,她可能真的就適合尉遲圭這樣出身貧寒的小無賴。</br> 總能放下身段,跟她嘻笑膩歪,真若換作個端方君子,怕是二人要相敬如冰一輩子了。</br> 只是飯吃完了,還是得叫人進來。</br> 許惜顏特意喚了阿織,給尉遲圭擦頭發。</br> 嗯,金光侯十分看不慣阿織給小媳婦梳頭,哪怕阿織是個小太監。</br> 但升平郡主十分看得慣小太監給金光侯梳頭,至于丫鬟們,還是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