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惜顏頓時想起寧州府學里,那位送她白鷹的虞先生了。</br> 問起鳴翠,這虞家,正是許惜顏所知道的那個虞家。</br> 老牌的書香人家,原也是濟州的名門望族。但近年來,卻漸有沒落之勢。</br> “……也不是他家真就沒人了,聽二爺說,似是得罪了人,被打壓得厲害。郡主知道吏部尚書白家吧?”</br> 許惜顏眸光一動,“莫非,是白夫人的前任夫家?”</br> 鳴翠道,“可不就是他家?不過是結錯一門親,糟心了多少年。妾來這幾年,也頗見過幾回虞家人,實在瞧不出惡毒之相。聽說喬氏當年嫁來,虞家也不過要她依著家里規矩行事罷了。喬夫人卻年輕氣盛,執意和離。虞家還想托人轉圜呢,不想喬大學士卻替女兒做主和離,真是讓人不知說什么好。”</br> 許惜顏默然。</br> 喬大學士在京城鼎盛時,可謂桃李遍天下。</br> 他說虞家不好,讓虞家如何自證清白?</br> 后又招了白守中這么個惡毒女婿,虞家人想出頭,想必更加艱難。</br> 怪不得虞先生會到寧州府學來任個閑職,又送白鷹。</br> 再看虞家并不通過鳴翠私下轉送,而是大大方方,直接登門來送糕點,這份交好的誠意,顯而易見。</br> 許惜顏便也大方收下,還叫人轉述了謝意。</br> 消息傳回虞家,虞太夫人很是松了口氣。</br> 因她是虞家女眷中,如今唯一有誥命之人,便是想要送糕點給升平郡主,只有她有這個身份。</br> 旁邊重孫女,虞家五小姐虞淑芬不解,“可這位郡主怎么就只嘴上道謝?連個回禮都沒有。聽說她在寧州,可是大手筆得很呢。”</br> 虞太夫人沉下臉,“噤聲!你這傻孩子,知道什么?如果咱們送點什么,人家就巴巴兒的回禮,那才是不想沾你的情。如今郡主收了禮,只道謝不回禮,才是真心承了虞家的情。且不過一盒糕點,值得什么?”</br> 虞淑芬連忙起身認錯,又紅了眼圈,“……雖只是一盒糕點,可從昨兒知道消息,曾祖母就不曾安寧。一樣樣細細交待下人,又是磨粉又命人去打山泉,都沒歇好……芬兒也是心疼曾祖母,太過辛苦。”</br> 虞太夫人方才心軟,嘆了口氣,“曾祖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往后須要記得,禍從口出。當年要不是我責罵了幾句重話,也不至于……”</br> “那怎么能怪曾祖母?原是——”</br> “算了,都別提了。我只盼著如今能跟升平郡主交好,將來也給你們鋪條路吧。”</br> “那位郡主,真有這么大本事?”</br> 虞太夫人笑了,“沒點真本事,敢一人來濟州打官司?等著瞧吧,高家這回,必輸無疑。”</br> 會么?</br> 虞淑芬年紀還小,有些不解。但虞太夫人卻是信心百倍,等著好消息了。</br> 這些年,高家可沒少幫著踩踏打壓虞家。這回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他們跌個大跟頭了。</br> 哼,用那等下作手段,真以為大伙兒都是瞎的,看不出來么?</br> 午時將至,郭懷領著柏昭,先來跟許惜顏會合了。</br> 一起吃個飯,好上公堂去。</br> 鳴翠連忙表示,她也要去。</br> 這會子別說許惜顏要上公堂,就許惜顏不在,她肯定也是要去的。否則也顯得許家太沒人了,許潤回來都得說她的。</br> 那就一起去吧。</br> 許惜顏素來是個痛快人,從不拘泥。</br> 倒是柏昭,原本還挺淡定的,但當蕭訥告訴他,等到過堂時,不必他多說話,只需蕭訥問他時,他再作答,他卻有些猶豫起來。</br> 那,是不是要他說謊?</br> 狀師不就慣會顛倒黑白,倒打一耙么?</br> 雖說他知道自己是被下套了,可那個無辜死去的婦人,也是真的。</br> 郭懷瞧他猶豫,皺眉正想開口,不意許惜顏忽地問他,“郭校尉將我小舅舅保釋出來,花了多少銀子?”</br> 郭懷一怔,柏昭也已看向了他。</br> 他也早想問來著,怕挨罵。</br> 郭懷瞬間明白許惜顏的意思了,苦笑著豎起一根手指頭。</br> 柏昭還以為是一百兩,正想說那我還你,許惜顏出聲了,“一千兩。小舅舅可記著了?”</br> 柏昭張大嘴巴,震驚無比。</br> 一,一千兩?</br> 就為了提前一天把他撈出來,洗個澡吃個飯?</br> 這,這未必也太多了吧?</br> 許惜顏微微上挑的明眸,靜靜看著他,“若有一天,易地而處,小舅舅肯為我花這一千兩嗎?”</br> 柏昭大張的嘴巴,又閉上了。</br> 那豈止一千兩,一萬兩他都肯花的。</br> 許惜顏告訴他,“不提銀錢,就為了舅舅這場官司,我特意跑來濟州。外祖更是不知翻查了多少律例,想了多少辦法。你覺得,我們的付出,都不足以讓你在公堂上好生說話?還是說,你覺得我們就是會徇私枉法,為替你洗脫罪名,而無所不用?”</br> 柏昭羞愧萬分,“我錯了。”</br> 許惜顏豎起兩根手指頭,“這是我從昨兒,聽到第二遍了。”</br> 柏昭越發羞愧,“我,我再寫一篇……”</br> 悔過書。</br> 如果說第一次,是因為他的沖動莽撞,正義感過剩,管了不該管的事,惹上官非。</br> 那么今天,則是他的善良過剩,同情不該同情的人。</br> 可許惜顏輕輕搖頭,“這兩次,其實是一回事。舅舅自認是個好人,好人就應該抱打不平,好人就應該正義善良。可你堅持的,真的都是對的嗎?”</br> 她無一字重話,卻將柏昭罵得頭都抬不起來。</br> 郭懷看不下去了,“郡主……”</br> 目露懇求之意,他就是怕把柏昭打擊得太重,有些話才一直沒忍心說。</br> 他不是要柏昭狠毒,但善良這種品質,真的只能留給對自己好的人。</br> 尤其是在戰場上。</br> 柏昭這樣,叫他怎么放心帶他去那天下最殘酷,也最多卑鄙無恥,爾虞我詐的地方?</br> 可許惜顏顯然比他更明白長痛不如短痛,“小舅舅你今日這般,實在是傷害了我,和所有為你努力的人。不過親戚一場,我還是會管你的。走吧。”</br> 她轉身就走。</br> 柏昭都快給她說哭了。</br> 滿心想要道歉的話,不知怎么開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