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三公子辦事頗有急智，正好這兒有件差事，不如就交給三公子了。你是皇上欽賜的官身，可不要推辭喲。”</br> 不！</br> 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行！</br> 尉遲均直覺就沒有好事。</br> 然后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br> 不過這是他親哥，尉遲圭挖下的坑。</br> 他想把免費識字送到寧州各縣里去，這事在學府一傳開，學子先生們都激動了。</br> 愿意報名，義務講學的人很多，但大家都想先去自己的老家。</br> 這可怎么辦？</br> 虞希原本說干脆抽簽得了，可誰都不敢上去抽這根簽，怕擔這個責。</br> 那總不能讓虞希一人把簽抽了吧？</br> 所以這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換個人來解決。</br> 于是尉遲均，就接到這件差事了。</br> 虞希還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原本金光侯定的是明年再辦此，可這些熱情洋溢的讀書人表示不用！</br> 因為邊關冬季漫長，四月之前都難以耕種。所以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們覺得從明年春天就能開始巡回教學了。</br> 從正月十六開始，正好學上三個月，便開始春耕，什么都不耽誤。</br> 所以這件事已經迫在眉睫，年前必須定下。</br> 尉遲三公子，你要努力，趕緊想呀。</br> 這下子，就算尉遲均去了醫館做善事，也不能治愈了。</br> 他快愁死了。</br> 這得怎么選？</br> 萬一選不好，會不會連累哥嫂？</br> 去問許惜顏？</br> 不不不，要是什么難題都找二嫂，那自己白長個腦袋干嘛？</br> 還是得先動動腦筋才行。</br> 在醫館站了一會兒，尉遲均就打算走了。</br> 給病人治病發藥什么的，都是大事。為了避免出錯，他這樣心不在焉的人，還是別在這兒礙眼了。沒看胡太醫嫌棄得都快翻白眼了么？</br> 出門的時候，舅舅蕭長魁叫住了他。</br> “這兒有個病人，老寒腿，才大夫們看過，給揀了藥的。獨缺一味五加皮，你把人領到仁濟堂，叫伙計給他抓了完事。省得他外地來的，跑來跑去不方便。記得一定是五加皮，別抓成香加皮了。兩個功效不一樣，大夫們可交待好幾回了。”</br> 行。</br> 尉遲均腳上生了凍瘡，今天出門便沒騎馬，是坐馬車出來的。順路帶個人，再容易不過。</br> 來看病的，是一對老兩口。</br> 年紀挺大，衣衫都打著補丁，帶著長期勞作后的佝僂，腰都直不起來，滿面風霜里，刻著深深的愁苦。</br> 尉遲均半點沒嫌棄，還親自拿下腳踏，招呼人上車。</br> 老兩口看他衣飾華麗，對視一眼，皆有些畏縮。</br> 尉遲均爽朗扶著老頭，先上車了，“沒事兒，我家從前也苦過的。若不是后來哥哥出息了，如今就跟您二老一樣呢。”</br> 看他和氣，老兩口才略安心些。道謝上了車，卻死活不肯坐進車廂里去，怕給他弄臟了。只在車門邊側坐著，能搭個腳就行。</br> 尉遲均也不勉強了。</br> 上了車，坐進車廂里，開著車門，跟老兩口搭話。</br> “二老外地來的吧？是老爺子的腿腳不好？過來辛苦不？”</br> 老兩口再對視一眼，老太太到底搭話了。</br> “是濟州來的，離得雖不遠，但這大雪天，可走了七八天呢，要不是——”</br> 老頭兒忽地重重咳嗽一聲，老太太嚇一跳，忙把話咽了回去，“要不是郡主好心，哪里能看得起病？”</br> 尉遲均沒多心，“看了就好，回頭治好了，老爺子陪著您，一起長命百歲。”</br> 老太太聽著先是笑了，再看老頭兒一眼，笑容卻顯得僵硬，眼神也避開了。低著頭只嗯嗯敷衍著，顯然不想再說話。</br> 尉遲均也就不問了。</br> 很快到了仁濟堂，他親自去抓了藥，還順手給稱了一包冰糖，和一包果子蜜餞。</br> “吃藥苦著呢，老人家拿去甜甜嘴吧，帶回去給孩子們嘗嘗也好。花不了幾個錢，甭客氣了。”</br> 尉遲均結了賬就走了。</br> 剩下老兩口，面面相覷，復雜難言。</br> 提著藥和冰糖蜜餞，象是有千鈞重一般，壓得二人的腰，更佝僂了。</br> 此時，壽城一處酒樓包廂里，給請過來的江廉，見到一個穿著斗篷，戴著風帽的客人。</br> “您是……”</br> 來人拉下風帽，赫然正是定北侯高伯賢的二兒子，死了的高六的爹，高二爺。</br> “眼下，馬上有條人命官司要著落在升平郡主身上。江縣令，你敢不敢鬧這個事兒？”</br> 那必須敢哪！</br> 江廉頓時眼睛亮了，“您說——”</br> 高二爺卻又不說了，只是打開桌上的包袱，里面裝著數十只白花花的銀子。</br> 江廉臉色一變，想要厲聲喝斥，可眼睛卻怎么也拔不出來。</br> 銀子是天下最俗氣的東西，偏偏能解決俗人大半的煩惱。</br> 高二爺掩去幾分嘲諷，“知道大人不是貪財小人，必不會為了幾兩銀子辦事，但總得有錢使喚下人。”</br> 他起身戴好風帽，低低囑咐幾句，留下銀子就走了。</br> 卻又沒有走遠，躲在馬車里，看到江廉拎著那包銀子離開，才安心離開。</br> 七彎八繞，到了一處僻靜客棧，方才看病的老兩口，正局促不安的等待著。</br> “大爺，都照您的吩咐，去看過了，藥也開回來了，果然有那個什么五加皮。”</br> 高二爺從馬車里另拿出一份藥換上，“就吃這個。”</br> 老太太不安的問，“可這，這是什么呀？吃了會不會……”</br> 高二爺冷笑，“你還想不想你兒子活著了？強暴年方八歲的小姑娘，這樣的混賬，砍頭都不冤……”</br> “我吃！”</br> 老頭兒一把搶了藥，咬牙道，“大爺，那可說好的。我死了，就放我兒子一條活路。”</br> 老太太哭了，“老頭子，算了吧，養出那么個孽障東西，是咱家前世不修。他要坐牢，要砍頭，都是他罪有應得。咱們還有女兒女婿，不會不管我們的。”</br> 老頭兒卻火了，“女兒女婿又不跟我姓，咱家就這么一條根，能眼睜睜的看他去死么？你聽好了，就算我死，你也得替我護著兒子，否則我做鬼都不放過你！”</br> 老太太老淚長流。</br> 都是這老頭兒不聽勸，打小就把兒子慣壞了。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如今還要老子拿命去換，真是作孽喲！</br> 高二爺卻面露得色。</br> 許惜顏逼死了他的兒子，還濫好心搞什么義診。</br> 呵呵，如今就讓她知道，什么叫一報還一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