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壽城。</br> 轉眼就到臘月二十二,明兒就要過小年了。</br> 如今尉遲家也是官宦人家,自然要按官宦人家的規矩,在二十三這日過小年。</br> 可尉遲圭遲遲不歸,尉遲海已經念叨好幾回了。偏許惜顏極沉得住氣,跟沒事人似的。</br> 弄得尉遲海便在女兒來時抱怨,“男人出門在外,她倒好,沒半點擔心。衛績說沒事,就當真半點不操心。還有心情折騰吃喝,恨不得在米上雕出朵花兒來!”</br> 大概是不習慣北地苦寒,許惜顏近來頗為挑食,想吃的還都是特別費工夫的菜。</br> 好比昨日,她突發奇想,要吃紅豆糕,卻不要糯米做皮,嫌棄粘膩的口感,要大米做的。又不能太甜,又不能一點不甜。既要有紅豆的淡淡清香,能吃出豆粒,又不要做出豆腥氣。</br> 可把家里的廚子為難壞了。</br> 琢磨了許久,也不知調配了多少食材,蒸了多少籠,才做出郡主想吃的紅豆糕。</br> 尉遲牡丹聽得好笑,“又不要您去雕花,又不費您一文錢,您管她那么多?再說人家到底是京城嬌養大的貴女,吃得精細些也是有的。再說這紅豆糕不也孝敬您了?您也說好吃來著。”</br> 尉遲海沒話講了。</br> 那個孫媳婦雖然挑得厲害,但不自私。</br> 凡做出的好東西,都肯分他一份。</br> 尉遲海也跟著她,享了不少口福,也就不好再說,反嘮叨起女兒,“你不在家忙年,跑來干嘛?”</br> 聽聽這話,象話么?</br> 尉遲牡丹今天是送麥芽糖來的,不多,就自家地里打下的麥子做的。不過是明兒過小年,要給灶王爺嘴上抹嘴,應個景罷了,送完她也得走了。</br> 自從她開始安生過日子,便天天覺得家里一大攤子事,哪一樣沒她盯著都不行。</br> 這樣挺好,總比從前那般不著調要強得多。</br> 尉遲海收了禮,擺擺手,便打發她走了。</br> 然后敲一小塊麥芽糖來嘗,可他到底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差點沒把他的老牙給粘下來。</br> 尉遲海氣悶的想扔又舍不得,忽地想起他小時候吃過的一種芝麻糖。</br> 就是熬化了麥芽糖,滾上芝麻,再配些糯米粉,做得脆薄脆薄,好吃又不太粘牙。</br> 許惜顏可以打發廚子做好吃的,那他也叫來廚子形容了,讓人去做。</br> 到晚上那會子,還真給廚子做成了。</br> 為了吃著方便,除了他要的片狀,還有做成指頭粗細的小圓筒,就不怕吃著掉渣,更加文雅。</br> 尉遲海吃著挺好,也命人給許惜顏送了一份去。</br> 原以為許惜顏不會愛這些鄉土零食,沒想到她也喜歡,還特特打發人來給他道謝,又送了一道特別精致考究的蝦餅。</br> 這蝦在邊關可太難得了。</br> 也不知許惜顏打哪兒弄來,費了多少銀子。</br> 尉遲海一面搖頭嘆息著這個敗家媳婦,一面毫不客氣吃了個精光。</br> 嘖嘖,別說,這味兒還真鮮!</br> 是夜,京城。</br> 成安公主府,燈火通明。</br> 成安公主已經過了預產期十來天了,卻遲遲不見發動。</br> 別說柏二太太著急,一天三遍的打發人來問,連許太夫人都著急了。</br> 就算有太醫日夜值守,許觀海也一直陪著,還是叫柏二太太也過去住著了。萬一有事,好有個照應。</br> “……她這里偏偏是個慢性子,松哥兒媳婦那里又是個急性子。老太太別著急,我昨兒去廟里抽了簽,俱是大吉呢。”</br> 余大奶奶知道許太夫人心里焦躁,近來常來走動,寬慰幾句。</br> 誰知鄒大太太聽了就直撇嘴,“那你該早些去,也替我們大哥兒求一個,省得他生下來才六斤不到。”</br> 余大奶奶笑道,“就差那么一兩!瞧瞧您,都說多少回了。”</br> 顏真于十一月,剛過了冬至的初八那日,生下一個男孩。</br> 因個頭不大,生得十分順利。前后半日不到,孩子就下來了,母子均安。</br> 顏許兩家皆是大喜,洗三宴滿月宴皆辦得十分熱鬧。</br> 許遂和顏大尚書,還齊齊喝醉了一回。</br> 也因為家中有了第五代,如今許松打頭,這一輩的哥兒姐兒們集體榮升,哥兒姐兒就留著稱呼下一輩了。</br> 鄒大太太高興歸高興,卻又美中不足。</br> 總嫌棄是顏真著急出門,到南方與許松會合,故此比預產期足足提前了半月生產,孩子的個頭就小了些,才五斤九兩。</br> 但孩子個頭雖不大,卻生得極好。</br> 雖然才滿月,但眉目里依稀看出,是充分吸收了父母的優點,長大了必定是個小美男子。</br> “……咱們這等人家,又不指著孩子下地干活,要那么粗壯干嘛?只要平安康泰就好。且我看大哥兒生得好,日后只怕比他三叔爺還招人喜歡呢。”</br> 余大奶奶一說起這話,鄒大太太也給哄得開心起來。</br> “要說我們大哥兒確實聰明,會長。哎,我看你們老三那兒的羅姨娘也不錯,又生了個小子。”</br> 余大奶奶也笑了,“可不是么?原先只愁三弟后繼無人,如今卻發愁孩子太多,家產太薄。他如今在京兆尹,可是有名的拼命三郎。成天忙得見頭不見尾,這大過年的,都不得消停。”</br> 許太夫人忙道,“忙才是好事,且哪有嫌棄孩子多的?兒孫興旺才是福氣。實在不行,我們能不搭把手的?”</br> 余大奶奶忙道,“瞧老太太說的,不過說笑罷了。咱家哪有養不活的?”</br> 本來這話題都揭過去了,偏鄒大太太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可我怎么恍惚聽說,五房哪個丫頭,掉了一個?”</br> 余大奶奶笑容一僵,看許太夫人也關切看了過來,只得如實說了。</br> 自許惜顏嫁后,五房的許桂娘和許云棗也差不多前后腳嫁了。</br> 年前二人齊齊查出有孕,本是喜事,可沒曾想前些天,許云棗忽地小產了。</br> 這事還真不怪別人,是她自己逞能,非幫著夫君,那個野心勃勃的寒門舉子辦什么賞梅宴。在雪地里又凍又累了一日,當天晚上回去就見了紅,次日一早孩子就沒了。</br> 如今婆家還怪她呢。</br> 又怪許家不盡力,沒給請太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