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鼎慘然一笑,單膝跪地,“郡主不必道謝,倒是向鼎該向您和許家致歉。如果令妹不是為了留下照顧我夫人,她也不至于……”</br> “就算沒有向夫人,我妹妹也會留下來。”</br> “向夫人就算沒有身懷六甲,她也不會逃跑。”</br> “令郎,就更不會!”</br> “因為她們都是我們大齊的好兒女,她們心中皆有正氣!”</br> 向鼎捶著胸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br> 他以為他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沒想到還是因為許惜顏擲地有聲的幾句話,又落了下來。</br> 城破那日,他才十三歲的長子啊,那個正直勇敢的少年向瑛。還沒來得及提槍上戰(zhàn)場,就被三皇子逃跑放進來的西梁兵,砍死在亂刀之下。</br> 他的妻子,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的向夫人,甚至被殘忍的剖開肚腹,將未出生的嬰孩活活剜出來取樂捅死。</br> 向鼎在隨著尉遲圭奪回城池之后,看到妻兒的死狀,當(dāng)場流出血淚,一夜白頭,性情大變。</br> 原本溫潤到有些溫吞的世家子,大開殺戒。比起當(dāng)日的鬼將軍,更象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br> 那位西梁的朗日王子,被他拖在馬后,跑了數(shù)十里,生生虐殺。</br> 高季興父子,被扔在野地的狼群里,活撕了。</br> 要不是尉遲圭使勁摁著,他還想一路殺進西梁王城去!</br> 至于荀雍。</br> 呵呵,大概是天理昭昭,報應(yīng)不爽。</br> 他少年時,曾將一對孿生小庶弟騙上冰湖,雙雙淹死。然后這回在逃命時,同樣失足跌進一處結(jié)了冰湖,掙扎呼救了許久,也沒人肯救,生生淹死了。</br> 而向鼎會護送許云槿和樂家父子的尸身回來,除了向許惜顏致謝,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br> “升平,升平見到你太好了,你快救救舅父!”</br> 三皇子被帶了上來。</br> 他沒有戴鐐銬,也沒有被捆綁,卻丟失了所有的侍從和親兵,孤身被兩個家將看管著。</br> 是向家的家將,跟隨向鼎出征,才僥幸逃過一劫。</br> 可他們留在城中的妻兒,全部死了。死狀慘烈,無一幸免。</br> 在被尉遲圭找到的時候,三皇子開始還挺慶幸的。</br> 可當(dāng)他看到高家父子被放進狼群活活撕碎咬死時,他不淡定了。</br> 雖然這事是向鼎干的,可他知道,也是尉遲圭默許的。</br> 但更讓他恐懼的是,當(dāng)時明明有那么多士兵,可沒有一個人來救他們,甚至出聲求情的都沒有一個。</br> 那些士兵只是冷漠的遠遠旁觀著,就象看著兩只該死的豬狗掉進狼群里。</br> 可他們明明都是朝廷命官,都是高門大戶啊。</br> 又不是豬狗一樣的百姓,怎么能這么對他們呢?</br> 可眼下,三皇子還真有些怕這些豬狗一樣的百姓。</br> 就象大街兩邊的這些人。</br> 黑暗隱去他們的臉,卻顯得他們的眼睛,一雙雙亮得可怕。</br> 倒是許惜顏。</br> 這唯一一個熟人,又是血親,讓三皇子略略安心。</br> 可許惜顏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也亮得奇異,跟周圍的百姓,幾乎一模一樣。</br> 三皇子不覺有些沒來由的心虛,咽了咽唾沫,“升平,金光侯可是答應(yīng)了,要送我回京的。”</br> 許惜顏淺淺嗯了一聲,“侯爺既答應(yīng)了,那殿下自然是可以回京的。”</br> 三皇子松了口氣,“還是升平你懂事,趕緊帶我回府休息,洗個澡去去穢氣。這些天跟棺材一起趕路,實在臟得沒法說。等我回了京城,再好生謝你。”</br> 許惜顏看著他,語調(diào)上揚,“殿下覺得跟棺材一起,很臟,很穢氣?”</br> 三皇子想說是,可看看身處的環(huán)境,隱約覺得不對,又臨時改了口。</br> “倒也不是。要不升平你送我去濟州就好,要不你也別送了,安排個馬車,送我過去就是。”</br> 跟這些人呆在一起,他心里發(fā)毛。</br> 許惜顏說,“殿下,是想見定北侯吧。不必這么麻煩,他也來了。”</br> 什么?</br> 三皇子一驚。</br> 身后一輛馬車上前,幕布打開,赫然是個牢籠。里面盤膝坐著的,正是定北侯高伯賢。</br> “殿下,殿下救我!”</br> “你!”</br> 三皇子身形一頓,差點摔倒。</br> 完了,</br> 全完了。</br> 如果說連高伯賢都被抓了,那么他最后的底牌也被掀了個底朝天。</br> 沒有了高家的支持,他還怎么逼宮,怎么求得皇位?</br> “升平你!”</br> 三皇子冷靜一下,聲音陡然凌厲起來,“你居然敢囚禁堂堂侯爺?就算定北侯有錯,也輪不到你來審判。還不趕緊把人給放了,我還能替你在皇上面前求個情!”</br>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這副色厲內(nèi)荏的模樣,已經(jīng)嚇唬不了任何人。</br> “不必。”</br> 許惜顏伸手,從許云槿的身邊抓起那把刀,那把奪去她性命的西梁軍刀,緊緊握著,一步一步走到三皇子面前。</br> 三皇子有些驚嚇到了,“升平,阿顏,你你你,你想干什么?”</br> 他想后退,卻被兩個向家家將,給摁住了。</br> 向鼎看看他,又懷疑的看看許惜顏,忽地在月光下,露出森森笑意。</br> “說實話,我也想知道。侯爺讓我送他回來時,我原是不肯的。郡主您……”</br> 他話音未落,許惜顏已經(jīng)雙手握刀,在三皇子面前站定。微微上挑的明眸,一片冰霜。</br> “許惜顏!”</br> 三皇子大叫起來,卻因為恐懼,全身連面皮都在抖動,“升平我……我知道你死了妹妹,可,可那只是個意外……是她自己不肯跑,不是我害死她的……她也不是你親妹妹,只是個下賤的軍戶之女,你才是我的親外甥女,咱倆才是一伙的……你敢殺皇子,這是要滅族的,你——”</br> 干脆利落。</br> 噗哧!</br> 被摁住的三皇子,瞪著自己被捅了一刀的左腹,“你,你怎么敢……我是皇子,你怎敢……”</br> “我為何不敢?”</br> 許惜顏紅著眼,緊盯著他的眼睛,寒聲道,“你是皇子,可你也害死了我的妹妹!她不是母親生的,她是軍戶之女,可只要我認她,她就是我的姐妹!</br> 你還敢罵她下賤?你才下賤!就為了你這賤人的一已之私,害死了多少無辜士兵和百姓?若沒有他們,你當(dāng)什么皇子?誰供給你的民脂民膏?</br> 你知道這一刀捅進去時,我妹妹她有多疼嗎?我現(xiàn)在就讓你知道!”</br> 她重又大力向前一送,直接捅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