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靜下來,大方開口,“將軍,請坐。”</br> “不必。天色已晚,在下呆得久了,于郡主名聲不好。”</br> 許惜顏正想順勢接話,尉遲圭從袖中抽出錦盒,啪地一聲,拍在桌上。</br> “這是靈芝,聽說能解百毒,或許小姐用得上。”</br> 然后,帶著扳回一局的小小得意,居高臨下,打量著這個小女子。</br> 許惜顏有想到,這會是個很難應付的男人。</br> 但沒想到,居然會這么難。</br> 他這樣干脆利落的導上正題,就是不想給她太多思考和解釋的時間。</br> 二人離得近了,許惜顏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他那雙比常人略淺,琉璃色的眼睛,是如此機警、審慎。象漫不經心游弋著的猛獸,但時刻準備著,對獵物發動致命一擊。</br> 是以他的出招,如此迅速直接,充滿殺機。</br> 看來自己準備好的那些,都不能用了。</br> 少女垂眸,只瞬間便做了決定。</br> 正色又施一禮,“小女一時不慎,誤為奸人所害,令將軍名聲蒙羞,還請見諒。”</br> 門外的許觀海,不由神色一緊。</br> 女兒竟是如此干脆果斷,就低頭認錯了?</br> 那豈不是把主動權,交給別人?</br> 可想想成安公主那個蠢婦,又實在無奈。</br> 她給女兒下了毒,還生怕別人不知道,鬧得京城沸沸揚揚。如今人人皆知,許惜顏因拒婚,才服毒自盡。</br> 回頭不管這個謊要怎么圓回來,但尉遲圭的名聲,實在是會受到影響。</br> 跟聰明人不要耍太多心眼,尤其是尉遲圭這樣武力值爆表的聰明人,否則更容易激怒他。</br> 思前想后,竟是女兒這樣直接道歉,才最妥當。</br> 那他呢?</br> 能原諒么?</br> 許觀海豎著耳朵,聽見一聲嗤笑。</br> “見諒?”</br> 滿是嘲諷。</br> 許觀海心中一涼,只聽女兒重又開口。</br> “不管事情是怎么發生的,總之已經發生了。唯今之計,亡羊補牢,總比爭執對錯更重要吧?”</br> 她一不解釋,二不推諉,反倒讓人覺得態度誠懇。</br> 可尉遲圭道,“我是粗人,沒讀過書,不懂什么羊啊牢的。我只知道,別人吃了我的,就得吐出來。別人欠了我的,就得討回來!”</br> 許觀海心頭一跳。</br> 只聽女兒不急不徐,靜靜接話。</br> “將軍恩怨分明,自是無錯。但若是別人吃了你的東西,就算吐出來,你也虧了。那何不換個方式,比如,讓他賠錢?”</br> 男人眉頭一挑,揶揄,“你很有錢?”</br> 但原本憋著一肚子火氣,在少女清靜如水的眼神里,不知不覺消了七八分。</br> 許惜顏仰起小臉,一雙黑白分明,微微上挑的明眸,認真看著他。</br> 看得他的心,象是被肉乎乎的小貓爪子輕輕撓動似的。</br> 微癢,酥麻,又愜意。</br> “將軍重任在肩,想來在京中呆不長久,便依舊要去平亂。尉遲一家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想來,是需要一個引路人的吧?”</br> 許觀海雙眸一亮。</br> 高啊!</br> 朝堂之事,遠比世人想象更加齷齪。</br> 尉遲圭雖是御前第一紅人,但眼紅他,妒忌他這么快發達的,必定不在少數。</br> 就算不敢明著對尉遲圭使壞,但對著尉遲家人下手,可不要太容易哦。</br> 尤其尉遲家已經落魄多年,說白了就是一群普通市井百姓,乍然重回富貴,心態能不失衡?可教養見識又跟不上了,想不犯錯都難。</br> 到時尉遲圭在前線拼死拼活立功,說不定還不夠家里人拖后腿,將功贖罪的。</br> 如果許家此時出手,幫助尉遲家在京城安頓下來。豈不就能大大交好于尉遲圭,也算彌補了之前的過失?</br> 而這,就是許惜顏在會面之前,緊急琢磨出的另外七分把握了。</br> 既然尉遲圭是個有野心,又謹慎的人。</br> 那么生撕虎豹,高壘京觀那些兇惡之事,只怕就是此人故意做出來的保護色。</br> 為了求勝,他得用一些非常手段,讓敵人畏懼。</br> 為了得到重用,他也得用些非常流言,好讓皇上放心。</br> 否則,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無名小卒,突然爬得那么高,還聰明謹慎,野心勃勃的話,誰不忌憚?</br> 于是,他就成了世人嘴里的鬼將軍。</br> 換作自己,一無所有,好不容易才從最底層爬起來,眼下最想要的,會是什么?</br> 自然是——保住富貴!</br> 比之相比,高門貴女拒婚帶來的顏面受損,都不是那么重要了。</br> 只要還保有功名富貴,面子,遲早可以掙回來。</br> 但若是失了功名富貴,再有面子,也是虛的。就跟紙老虎一般,一戳就破。</br> 所以少女自信,自己提出的,是尉遲圭絕對無法拒絕的理由。</br> 尉遲圭,看著眼前的少女。</br> 暖暖的橘黃燈火下,她的眼神越發黑白分明,明澈清凈。</br> 尉遲圭突然無端端,又分起神來。</br> 如今她年紀還小,仍帶童稚。等她長成,這一雙媚眼不知會怎樣顧盼生輝,不可方物。</br> 而如今,只如山間清泉,一望到底。</br> 認真,誠懇。</br> 或許,這樣的眼神,是沒人能夠拒絕的。</br> 但回過神來的尉遲圭,偏偏濃眉一挑,拒絕了。</br> “你,還小。”</br> 也許女孩沒有別的居心。</br> 但她的家人呢?她的宗族呢?</br> 尉遲家早已破落,他自少年喪父后,更是小小年紀,便嘗盡生活艱辛。如今還肩負重振家業的重任,就絕不可能憑著一時好惡,將闔家老小的性命,交到這么一個小丫頭身上。</br> 他忽地有些怕自己心軟,似是不想再談,轉身欲走。</br> “又或者,是將軍太老,已經失去信任的勇氣?”</br> 少女的質問,清清柔柔,脫口而出。</br> 男人腳步站定。</br> 突然,裂開大嘴,露出一口雪亮白牙。</br> 笑了。</br> 除了眼睛,這口白牙,是他臉上最為明亮動人之處。</br> 只可惜,他此刻的笑意并不開懷,反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以及自嘲。</br> “本將軍今年雖才二十,入伍卻已足有四年。經歷過的血戰,留下的傷疤,是有些人一輩子都沒經過的!</br> 可就算人人皆知,本將軍是從這刀山血海里,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功勞,卻還是經常被人說成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才幾歲?</br> 哦,好象才十五?一個小丫頭片子,憑什么要本將軍的信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