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孫白芷在馬車上沖她們母女招手，二人趕緊過去。</br> 孫白芷笑道，“我已經讓人交待下去，今兒恐怕有四爺的同僚好友要送禮上門，家里不能沒人，叫他們留下照應。咱們娘兒幾個，去大房熱鬧熱鬧就是。”</br> 胡氏母女俱都抿嘴笑了。</br> 把討厭的人都留下，自窩里斗去，回頭去了大房，才彼此歡喜呢。</br> 只是今日許家熱鬧，還是超出許桂娘的預期。</br> 倒不是修國公府鋪張浪費，而是架不住上趕著獻殷勤的人太多了。</br> 宴席還沒開呢，送禮的就來了一拔又一拔，宮里的賞賜也跟流水般送來。不管有沒有交情，總之送就對了。</br> 真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br> 可這樣的繁華熱鬧里，最該被人奉承的升平郡主卻是不見蹤影。</br> 不知多少女眷打聽，想攀攀交情，可誰都搖頭說不知道。</br> 許桂娘想了想，往后院走去。</br> 果然，在許云槿曾經住過的小院里，看到了許惜顏的身影。</br> 袁姨娘陪著她，旁邊還跟著紅珠。</br> “……三姑娘出嫁后，她的房間我都沒動過。原說……算了，日后等表少爺表小姐來了，還能住的。”</br> 許惜顏輕輕頷首，“勞姨娘費心了，往后也多開導開導章姨娘。姨娘自己，也要想開點。回頭我會跟太子殿下提一提，赦免袁家其他人的罪過。”</br> 袁姨娘笑中帶淚，“多謝郡主，我們都會保重的。如今還有紅珠妹妹陪我住在這兒，我倆做個伴兒，挺好的。日后等府中少爺們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我們這兒就更熱鬧了。喲，郡主快瞧，這是哪位姑奶奶，您還認得嗎？”</br> 許惜顏看到許桂娘了，“自然認得。難得桂娘妹妹想著我，陪我走一走吧。”</br> 許桂娘心頭一松，陪著許惜顏在園子里走動。</br> 她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會諂媚討好，但許惜顏此時的心情，跟她相處，才最舒服。</br> 眼看她們走了，紅珠才問，“姐姐為何不把我的事說出來？”</br> 她差點，就被許云梨蠱惑，出賣了整個許家。</br> 是袁姨娘發現不妥，及時制止。</br> 然后告訴了她，當初她在賣去青樓時，已經被老鴇下藥絕育了。</br> 許觀海在買下她時，就知道此事，卻因為同情憐憫，始終不忍戳破。</br> 至于袁姨娘自己，她是不想連累許家，主動喝下湯藥，斷絕生育的。</br> 如今看來，她是對的。</br> 祖父老袁國公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她的血脈里，也是帶毒的。如果還安心生兒育女，會良心不安，尤其覺得對不起那個十三歲就死掉的堂姐妹。</br> 如今這樣挺好的，跟紅珠作伴。一個曾經的大小姐，一個下賤的家養戲子，就安安穩穩的在許家，安度余生吧。</br> 總好過喬家。</br> 喬大學士不能生養的丑聞揭開，所有的兒女頓時都遭了嫌棄。</br> 也虧得大皇子仁厚，怕牽連太廣，已經盡力壓下此事。</br> 但世人重血脈，有些當事人，不能不告知。</br> 于是，也不知多少婦人因此自盡，有些男兒都受不住。</br> 倒是喬氏，白守中的繼妻，表現得格外剛強。</br> 她還特意找上刑部，主動表示可以上公堂作證，力證幾件事。</br> 一是證明端王妃早就退還嫁妝，跟白家再無瓜葛，白秋雨更是凈身出戶。</br> 二是證明白守中曾經指使族人，接連殺害兩任妻子，白秋月姐弟也差點遇害，所以他們姐弟倆應該跟白家撇清關系。</br> 最后刑部查證屬實，白秋月白秋雨姐弟雖是白守中的嫡親兒女，卻也是受害者，又一直養在鄉下，實在牽連不深。</br> 白秋月又早早外嫁，免于處罰。</br> 白秋雨雖無責任，可到底身為長子，往后再不許出仕為官，卻保留了他舉人的功名。</br>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br> 而白氏一族，在從前黃家案子時，各種囂張跋扈，陽奉陰違，死不悔改。如今兩罪并罰，那些作惡多端，當年害死白守中兩任妻子的責任人，全部砍頭示眾。至于剩下的人，發配邊關為奴，遇赦不還。</br> 欠黃家的產業，果然如白家所言，雙倍奉還。</br> 黃家大伯苦等多年，終于等到這一天。收回自家產業后，在祖宅里含笑而逝。</br> 至于喬氏的幾個子女，雖也被親爹牽連為奴，但因年紀尚小，法外容情，允白秋月將幾個妹妹買回為婢。</br> 至于弟弟們，給發往南邊漕運贖罪去了，三代不許科舉。但有白秋雨許松照應，保住性命是不難的。</br> 喬氏安下心來，一根白綾，含笑自盡。</br> 就算她也是被無辜連累，可她的子女能活下來。她嫁到虞家生的長女，也沒有遭夫家嫌棄，反而更心疼了些，她已經了無遺憾。</br> 至于白守中，因罪大惡極，判了凌遲。</br> 早知如此，他還寧肯當日被蕭子規一刀捅死。</br> 行刑那日，他哀號痛苦了許久，方才死去。但最凄涼的是，死前沒有一人來送他。</br> 他倒是想見白秋月來著，可白秋月沒來，丫鬟阿春來了。</br> 給他送了一頓飯，一身干凈衣裳，算是最后的情面。</br> 白守中忍不住破口大罵，阿春怪異的看著他。</br> “你憑什么罵我們王妃？你說她不孝，你又做了一個親爹該做的事嗎？”</br> “我們王妃長這么大，你親手喂她吃過一口飯，給她穿過一件衣裳沒有？”</br> “你是給了她一條命，可你也殺了她親娘。要不是我們姑娘裝傻，能平安長大？”</br> “我們鄉下人沒讀書，也知道爹娘慈愛，子女才孝順。爹娘都不慈愛了，還要子女孝順，你當人家傻么？”</br> 她毫不留情的罵完，忿然走了。</br> 白守中不要的衣裳吃食，轉手拿出去送給貧苦百姓，人家還千恩萬謝呢。</br> 白秋月聽了，搖頭不語。</br> 象白守中這種自私透頂的人，永遠不會懺悔，所以根本不必相見。</br> 等到刀子割到他自己身上，他才會知道疼。</br> 蕭子規，因是宗室皇親，賞了他一壺毒酒，就是他曾經給許惜顏下的那一種。</br> 至于妻兒也被貶為庶民，流放去了旦州。</br> 對，就是懷王的封地。</br> 可讓蕭子規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迎回來的懷王殿下，在旦州過得天高海闊，瀟灑自如。甚至出海遨游，偶爾還在某些小島上過過當土皇帝的癮。</br> 足足活了百歲高齡，才在兒女環繞下，無疾而終。</br> 叫他回來當皇帝？</br> 那才是有病！</br> 大概是死的人太多，四皇子沒被賜死，大皇子只將他和妻兒一起圈禁。</br> 可這樣行尸走肉般活著，才是真正生不如死。</br> 不上三年，郁郁而終。</br> 高賢妃，大皇子守信，也沒有殺她。</br> 只將她送進冷宮，日日跟些瘋婆子作伴，聽說很快都學會從頭上抓虱子當零嘴了。</br> 至于高家人，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做下的孽，遲早都是要還的。</br> 所以袁姨娘覺得，她能好好活著，已經很幸運了。</br> 只是如今許家前來巴結的人雖多，卻也不是一團如意。</br> 中秋宴上，就有賓客故意問許家人，“聽說當初升平郡主中毒，府上是怎么治好的？既有靈丹妙藥，何不獻與帝王，救治陛下？”</br> 呵。</br> 許惜顏眸光一冷，還未答話，卻有一人昂首闊步，進來說話。</br> “這藥本侯用了，你是不是還想追問，是給誰用的？郡主，你快看，這是誰？”</br> “卑職呂青山，見過升平郡主！”</br> 許惜顏震驚了。</br> 隨即掩著嘴，喜極而泣！</br> 呂青山當日被人從背后射了一箭，死不瞑目。</br> 但他其實只是陷于假死狀態，尚有一口氣在，給城中百姓從死人堆里拖出來，救了下來。但也是氣若游絲，隨時沒命。</br> 直到尉遲圭趕去，將許惜顏給他保命的半顆藥，給呂青山吃了，方才救了他的性命。</br> 呂青山大聲問那賓客，“是不是貴人以為，我這等小民，不配吃這么好的藥，不配活著？”</br> “胡說！胡說！”</br> 許惜顏眼含熱淚，大聲反駁，“每個人都只有一條命，每個人的命都一樣珍貴！侯爺能救下你，我很高興……”</br> 她甚至流著淚，高興得說起冷笑話，“你家兩個兒子，也不必在我家吃白飯了。琥珀也不必擔心，日后女兒跟你兒子處不來，還得強逼他們成親了。”</br> 他能活著，死去的絳紫才最安心。</br> 一對雙胞胎不用做孤兒，有親爹在，總比父母雙亡好太多了。</br> 這實在是許惜顏近來聽到，最好的消息。</br> 呂青山狠狠抹了把鼻子，“是，卑職回頭就接那兩個調皮鬼回家！”</br>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忽地吼了一聲，“郡主高義，侯爺高義！”</br> 滿堂賓客齊齊色變，卻又不約而同附合行禮，“郡主高義，侯爺高義！”</br> 在中秋的桂花飄香里，飛出重檐疊嶂，聲傳數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